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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力推介】长篇小说:乌鸦落过的村庄(二十六) 作者:亚宁

总第1137

生物钟之痛

赵黑在地区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手术做了两次,结果并不理想。唯一的疗效是原来疼痛不停的头,现在变成了每天两次,闹钟被定时一样,准时在中午和晚上十二点发作,而且每次都要痛够十多分钟才能过去。这种现象大医院的医生也无能为力,给配了药物来减轻痛苦,期望慢慢自我调理。

赵五子要回省城,到医院来看望大哥。赵黑头罩一条白毛巾,看着人高马大的弟弟,嘴唇嚅动,想说话又发不出音。赵五子主动说了家中发生的事,特别讲了棺中的老爹,头脚胳膊全朽成了枯骨,只有肚皮鼓鼓馕馕,有无数五颜六色的蛇缠绕在周围。

赵黑将信将疑,缓缓问说:“五子,你说的这些是亲眼看见?还是那两个阴阳胡诌的?”赵五子很肯定地说:“哥,我亲眼看见,那些彩色的蛇确实缠成一堆。火烧都不散开。”赵黑哑巴了,默默地躺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半张凸凹不平僵硬的毛肚脸,经两次手术剔除了脓水后,呈现出死灰的颜色。

赵五子宽慰了大哥一通,交够了住院费,又留了点钱走了。留下赵黑,躺在病床上日夜思索。他想的很艰难,很痛苦,却还是不明白一切究竟何来。他想起了老妈死前的嘱咐,想起了老爹死时的怪异天象,想到了那几棵开细碎花朵,披鳞带甲的所谓肉苁蓉,想到了一棵苁蓉中的那红色液体溅脸的事,想到了两个摞了的娃娃,想到了一碗村,觉悟出了人生命运的冥冥,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十多天后,赵黑又一次带病回到了一碗村。村民们都走出家门,无声地站在路旁,或自家的院外边,目迎着这位被死鬼老爹所算计,又曾想烧死鬼的村里最高权威者的归来。赵家的族人们多跟随了往赵黑家走,连外姓的人也不自觉加入进去,队伍就拉溜成一个长长的尾巴。

到了家,有兄弟要搀扶赵黑下胶车,被拒绝了。他坚持自己挪腿下车,很感情也很威严地环视着众人的面孔,嗓子嘶哑说:“谢谢你们的关心,大家回去吧,我赵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们不散,围来的人更多了,赵黑摆了摆手,脚步沉重地走到自家大门口,再一次回转身来,眼睛泛红,声音打颤地说:“大家都回去忙自家的事吧,有咱们一碗村的粮和水养着,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再请你们大家来家里喝酒海谝。”

赵海清也在众人中,此时走到前面说:“黑子,你受罪了,好好在家里养病,什么心也不要操,村里的事完了慢慢再处理。”赵黑叫了声海清叔,泪花在眼里打转,又怕被人看见,扭头走进了院子。村人们这才低声絮叨着散了去。

受了刺激的黄脸婆,一直坐在炕上没动弹。随着屋内光线一暗,赵黑高大的身材进来了,她眼睛木呆呆地瞥了一眼,哇一声哭了起来。跟进屋的赵五婶忙劝说道:“傻媳妇,黑子回来是高兴事,你可不敢哭。这场灾难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是赶紧下地给黑子熬点米汤喝,瞧他的脸色多难看。”黄脸婆放了两嗓子,又生硬打住了哭声,挪腿下炕,没头没脑地开始清洗几天没有动过的锅灶。

赵黑被扶到了炕上,靠住一摞被褥,长腿直趔趔地叉了开来。直到这时,他的两个娃才敢大着胆子从里屋出来,四只眼睛盯着自己的爹,却又坠坠不安不敢说话。

院子里,赵五婶喊着三毛子,让他回家抓了那只老芦花母鸡,送过来给赵黑炖了吃。赵黑闻声,对站在地中间的赵海清说:“海清叔,你给我五婶说一声,留着鸡好好下蛋吧,我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人家大夫也安顿,油东西暂时不让我吃。”赵海清说:“不要管你五妈了,让她安排去。肉你吃不成了,喝点鸡汤也行吧!”

吃了老婆给熬的稀饭,喝了两碗鸡汤,歇过劲的赵黑头上脸上热出了一层汗珠子,人也精神了许多。

赵柱子来家里,汇报了村里发生的事,和谁与谁与谁的七长八短的言论。赵黑不多言,静静地听,半边好脸看不出一点表情。黄脸婆打断了两人的话题,让男人早点睡觉。赵柱子只好打住话题,帮着赵黑家挑了两担水,劈了几根柴禾才走的。

晚上,睡了多日软床的赵黑,对土炕有点不适应,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后来吃了一大把药,熬过了晚上十二点的苦难,才算找到了回家的感觉。黄脸婆慢慢找回了女人的柔情,点了一盏油灯,细细端详着熟睡的男人因病痛折磨而削瘦了的面颊,想着过去不久的经历,忍不住要哭,又忙用手捂了嘴。

赵黑的身体果然恢复的很快,不仅能在村子里走动,还到队部去做一些不太累的营生,偶尔还跟着社员到田里看看庄稼。

人们看见赵黑的身影,都关切起两件事。一是原妇女主任赵秀子,逃避计划生育,跑得六七个月没回村,结果生了个女娃,却没活过百天就夭折了。赵秀子眼见别人家分粮,自己工分不够,差了一截,当时撒起泼来,到粮堆上自己装满了一袋子小麦,秤也没过,用手推车拉着就走。她的放肆让一些人念叨起赵黑,说队长要是在谁敢这么做。另一件事是寡妇侯月梅,工分只有一点点,分粮也就少得可怜。但寡妇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用钱买队里的粮总可以吧。这又是村里从没有过的新鲜事,也就没人敢作主。

汇报这两件事的人是赵柱子,赵黑听了,一改过去拍腿骂娘的习惯,一声不吭,最后才说:“你先忙你的事吧,让我考虑一下,再解决这些个芝麻事情。”赵柱子又汇报了每年秋天,给上面进贡打点的事,说自己按往年的情形,都作主落实了。赵黑忽眨着眼睛,神情疲惫地说:“等两天吧,让我的身体恢复一下,咱们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再说。”赵柱子听得模棱两可,狐疑地问:“黑哥,这些事你要在大会上说?”赵黑思考了一下,脸上挂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我是说秀子和侯月梅那些个事情,其它的事,你做得挺好,我放心着呢。”赵柱子说:“黑哥,咱们队今年副业组收入还不错,窑上的砖到现在出了几万块了,只是有些地方要不回钱来,你说咋办才好?”赵黑说:“干这种营生,还是高军那货有手段,过两天我安排他专门要账。”赵柱子说:“还有一些账。“赵黑手一摆说“你就不要说了,我心里有数呢。”

大队支书来看望赵黑,问了一些身体情况后说:“你这村长还得负起责任,把村务给我抓起来。可不能因为生病的原因,就怠慢了工作啊。这一点上,你得考虑指定一个副队长了,以备自己有点什么事时,有个跑腿负责的人。还有,现在国家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咱们大队很快也可能要实行。完了你还得好好学一学这方面的政策,对社员要及早进行宣传动员。咱们一碗村过去有许多全公社都出类拔萃的先进事迹,在这上面不能落后,也要有新的举措,新的气象才是……”赵黑洗耳恭听后,缓缓地说:“老支书,你不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次病灾,我真的感到好累好累。我不想再干了,大队考虑看能不能另选贤能。”

支记没把赵黑的话当真,劝勉鼓励了一通要走。赵黑一直送到村口,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通,转身就来到刘三亮家。

黑玉英正在用叉子翻弄一些自留地里秋收回来的高梁秸杆,准备拉到大队加工成饲料喂猪。看见赵黑上门,她停下手里的活,把队长礼让到屋里坐。屋里却是一团乱糟糟,黑玉英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事把人忙的,连家也收拾不清利。”赵黑问刘三亮去哪了?黑玉英说:“我姑妈那边有点事,给帮忙去了。”赵黑脸上挂出了笑容,从炕上抱起手抓小摇鼓的娃,看着看着,忍不住在脸上亲了一口。娃被胡子给扎哭了,黑玉英忙接过来。赵黑感伤地说:“唉!两娃同一天生,我那娃却没能保住。一切都怪我,还以为娃是做恶梦了。”黑玉英有话想说,嘴动了动又打住了。赵黑问:“我听说你领娃到你姑家住了十几天?”黑玉英点了点头说:“那段时间,我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带娃过去伺候了几天。”赵黑自言自语说:“出去躲一躲是对的,免娃受祸害了。”

黑玉英询问赵黑的毛病,又问他家里情况,说自己好几次想过去看看,又不便过去。赵黑说:“你只要把娃带好,就不要操心我了。这头痛毛病我现在有法子控制它了。”黑玉英恼了似地说:“以后不允许这么乱说话!让外人听了,啥意思嘛。”赵黑挠着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一时走神,就说差了。不说了,我来是想跟你谈一个想法的。”

赵黑就说了有意推荐黑玉英当副队长,又说这是大队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想法。还说自己毕竟身体不做主,村里还是要有个管事的人才行。黑玉英说自己是个外姓旁人,又是女人,胜任不了这个工作的,还是另挑高姓或赵姓中人来当吧。

赵黑诚恳地说:“咱们这个村的情况,我想了很久了,再也不能沿袭老路子,搞得跟斗争似的。外姓人当队长,两大家人都平等,谁也没了说事,正是个办法。这些年,我凭了蛮劲管人管事,结果搞得好些人都对我有意见,把自己也搞到现在这么狼败境地,细细想来实在没多少意思。”黑玉英说:“你搞得挺好的,咋突然说开泄气话了。”赵黑感叹说:“好什么!表面化罢了。”黑玉英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大男人,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他。

改变赵黑脾性的,既有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也有渐成痼疾的毛病。每天两次的头痛开始前,他都要提前蛰伏,头上缠了绷带,嘴里塞了毛巾或布团,有时还抱死了树杆。如果正在地里劳动,人就在旷野提前选好的沙地上,埋下头迎接那无法逃避的折磨。每每头痛来时,人浑身打摆子,如同筛糠,在地上打滚,能扭动一片尘土,看上去如同一窝张扬的旋风。而疼痛的离开,却如乌云过天一般缓慢。

头不痛的时候,赵黑还是能主持村里的事务,了断一些邻里的纠纷,布置一些村务劳动,只是说话的口气和态度与往日判若两人了。对赵秀子硬性分粮的事,赵黑并没有像人们愿望中那样,采取强力的手段扣要回来,而是宽大地把一笔今年的账,算在明年的头上。对侯月梅的要求,赵黑满口应允,说这是一件好事情,是政府提倡以钱顶工的特别情况,和咱们村有人家城里有上班的,家里没劳动的,年底以钱顶工分是一回事嘛。如果村里还有人想这么做,也可以嘛。侯月梅高兴了,取出了家里卖菜挣下的钱,全数地买回了自家和馋猫的口粮。

赵黑所说的城里上班人,指的是我们家的情况。村人们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但对侯月梅,一个女人家不在队里上工,搞歪门邪道,当菜贩子挣钱,居然比有几个劳力的人家还强,各自就有了不同的感触。

太阳黑子

冬天来了,随了一场落雪,寒凝大地,道路阻塞,西北风见天遛遛地吹,地里的农活想干也不成了。赵黑在大喇叭上给人们放了假,各家的大人便全天守在自家,围着火炉子取暖,坐在热火炕上吃饭。对于圈养的猪,被主人一个多月的好吃好喝好喂养,一个个膘情在突飞猛进。进入大寒节令,年关也就临近了,村里人家攒肥了的猪,便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被宰杀掉,成为社员们一年辛苦后肉食上的补给。

一时间,一碗村人吃肉喝酒,东家一顿,西家一顿地油水不断。虽说家家缺少钱花,可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在这种滋润里,又一场更大的雪降临了,鹅毛一样的飘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把个大地铺盖的严严实实,一望无尽绒绒的白。

这个冬天里,疯子高远方人虽迷着心窍,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加上因疯而无颜面之虑,村里谁家杀猪,他就游走在谁家的院子周围,最后也终能吃到一半碗施舍的饭菜。在家里守住的这些日子,他偶尔还能帮着老爹做点小营生,与儿子在一起天性里会表现出几分亲情。只是他一身的肮脏,和那远远就能闻到的刺鼻的柴油味,成了家人和村民们除了疯傻外另一个躲避的原因。这一点对于疯子自身,却从不以为然,更不会把别人的呵斥记在心上,完全是生命本真状态下的我行我素。

赵黑自从遭了病痛后,对疯子也表现出以前从未有过的关心。这一天,他特意把自己过去穿的一条黑棉裤,交给高老二让给疯子穿上,还特别嘱咐说:“今年天气冻的了得,你千万把远方看好了,要是跑出去,没人照料,真敢被冻死的。”高老二收了棉裤,对队长的话却反应冷淡,说:“真要是冻死了,那也是老天爷开眼了,让早早投胎转世去。省得他这么苦累人,自己也活受罪。”赵黑心里不是滋味,木呐了一下说:“你不能这么说。唉!要说那事,是我对不起远方。早知会闹成这种样子,天地良心,我是不会,不会用棒打他的。”

赵黑忏悔时,疯子就坐在门口的土台子上,两眼盯着太阳,一眨不眨。他对屋里的对话充耳不闻,是心有所思,还是和这白茫茫混沌一片的雪世界一个样呢?儿子小手冻得彤红,拿着一个由两小块椭圆形红纸,一根高粱杆扎成的风车,在院子里来回地跑着,嘴里呜呜着风的声音。疯子突然被什么触动了,呼地站起来,眼睛仍然紧盯着太阳。儿子停下来,看着疯爹,然后也顺了目光去看,小眼睛就被太阳刺得睁不开了。

高老二送赵黑出屋,表情显得有点激动。他是被队长的话给软化了,那种麻木的心理有了些活泛。赵黑看了一眼疯子,摇头叹息着走了,路过时还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

高老二喊儿子回屋换衣裳,见没反应,就拉了他进了屋子,拿起那件棉衣说:“这是人家赵队长关心你,送过来的棉裤,你把身上的油衣服给我脱了,换上试试。要说这棉裤,比你老子穿得这件厚实多了。”疯子接过来看了一眼,烫手似的一把扔了。高老二骂着捡起,再次要求,疯子退了几步,一转身逃出门去,跑进了冰天雪地。

想起了队长刚才的话,高老二不放心地提着那条棉裤,追着儿子在村里绕了半天。疯子像个小娃,老爹一追,他就跑,老爹歇下,他也伫足不动。碰见了村人,老汉免不了要诉上两句,村人听完了也走开了。高老二坐在一截土墙上气喘吁吁,想等一会儿冻了,他自会回家,便不再理会了。

疯子趿拉着一双破鞋,眼见老爹走了,一时没了情趣,在村里无目的地转了一阵子,又用眼睛盯了太阳看,哈出的热气在嘴前飘散着。他感到了寒冷,把手插进袖筒里,鼻涕流下来了,又腾出右手在脸上一抹。他就那么看一会太阳,走一段路,结果走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去了。

这种出走,对于疯子来说不是随心所欲,也没有任何情由,更不为什么目的,完全是一种自然状态下的游离。而所去的路线却从来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沿着一条由两道排水夹拥,冬天干涸,夏天绿草丛生,蛙声聒耳的土路,经几个村子,过一片不毛的盐碱地,到人家渐渐多起来的公社去。

疯子路过的第一处村庄,有十几个娃穿着各色衣物,在村外空旷的雪地上打雪仗,雪团在空中飞出一片亮亮的雪霰,喊声更是杂乱出一阵阵快乐的喧嚣。疯子路过第二处村庄,看到一个老汉赶着几头黄牛,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蹄印。一头牛哞了一声,又有两头牛也跟着叫,哞声在凛冽的冷风里,像几根柱体一样伸向远方。疯子脸冻得有几分生硬,两手拢在一起,抱紧了衣服小跑起来。到了离公社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泥土屋子,烟囱在往外冒着灰烟。他推开了虚掩的小木门,在院子里稍稍犹疑了一下,又推开了低矮的屋门,一身冷气地进去了。

这是一个孤寡老人的居室,着一个小泥炉,炉子的一头通向小土炕,上面还接了几截火筒,和屋角的烟洞口相连。这是当地非常普遍的一种冬天取暖的手法,炕热了,用一块铁片或瓦片往洞口一挡,泥炉子的热量与烟便顺了火筒走,反之亦然。而且小泥炉省煤又保暖,火种可以连天不灭,很是方便。

疯子进屋后,探手在泥炉上烤火。躺在炕上的驼背老汉,咳嗽了两声,慢声慢气喑哑地说:“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乱跑,还不把你狗的冻死了。”老汉是认识疯子的。疯子要比一碗村中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更知名,这因为他无事而又特点显著地经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不幸的故事更成为人们闲暇时品咂的趣味。

疯子被渐渐暖和起来的感觉刺激着,嘿嘿地笑出了一点内容。老汉又说了几句,疯子一句也不接洽,就有点失望闭上了眼。

一只猫在老汉的身边躬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喵,喵”地叫,慢条斯理地走到炕边,蹲了后腿支着前腿,斜着甜甜的猫脸观察着疯子。疯子不会与人聊天,除了自言自语,便是一脸痴傻的表情。但他对这只猫却有了点兴趣,用黑污的手试探地去抚摸猫的额头,猫温顺地接受了这份爱抚。

老汉一直是闭眼的,居然就看见了这一幕,说:“瞧瞧那脏手,你把我的猫给摸脏了。”疯子不理会,两只手合拢了去抱猫,猫“啊噢”一声,爪子在他的脏手上一抓,几道血痕便哧然在目。老汉呵呵呵像只老鸹一样放声笑了。

走出老汉的小屋,疯子又在冰天雪地里漫游,快近中午时,他来到了公社所在地。遥远的太阳散漫出毫无热量的光线,雪被映照的有了几分质感,风似乎比上午更加的坚硬了。因为寒冷,街道上行人很少,偶尔出现的人也是紧裹了衣服,脚步匆匆。疯子茫茫然不知所去,被冻急了,一头拐进了公社小工厂的车间。车间里十几个工人穿着油渍的衣服,在被吹风机烧得火红的炉前,在打制和修理农具,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倒是热闹又温暖。可惜,工厂的领导,一个长头秃顶吊眼竖耳厚嘴青面的男人看见了疯子,嘴里极为反感地骂着难听的话,喊叫看大门的来把他了赶出去。

疯子被赶了出来,走到一家小饭店门前,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车体散发出的柴油味,让他顿时对应了自身的兴奋点,绕着车身转了两圈,停步在锁着的油箱边,抓弄了半天打不开。司机从屋里出来,顺手提了一把放在饭店门口的扫帚,虚张声势诈诈唬唬把他给赶离了。

疯子并没有多留恋,似乎找到了一个愿望,趿拉着烂鞋快步往东走。在临近国道边上,他看见了那家多次光顾过的加油站里,摆放着十几个大铁筒,和一件能手工从桶中抽油的工具。加油的工人都被冻回到屋里烤火闲聊呢,疯子跑过去,毫不迟疑,毫不费力拧开一个油桶的铁盖,用那根抽油的软管连气都不换地猛吸。

被发现了,两个年轻人跑出来从疯子手里抢回软管,其中一个还给了他一拳。疯子勇敢地抢夺着,软管里还在流淌的柴油淋了一身。两个年轻人又气又急,连推带打把他赶离了油桶,恼怒地骂着:“这个柴油疯子,有几个月没来了,咋突然这么冷天又出现了。瞧瞧,这一口气喝了差不多一公升还多。他奶奶的,不怕喝死你个鬼东西。”

喝饱了柴油,疯子如饮多了酒一样,走路有点飘飘然,不停地打着嗝,脸上泛起了粉红色的色晕。他目光迷离,神情怪异,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从街的东头晃荡着西头,然后又返了回来。过了一会,喝进肚里的油,身体无法节制地从皮肤往外渗,通过屁眼往外滴漏,所过之处的雪上便留下点点污秽的油渍。

走了两圈后,疯子站在街心一个圆形的水泥台上,抱着空无旗帜的铁旗杆,缓缓地坐了下来。坐下来后,他先是有点犯困地打了一个盹,又好像听到什么声音,睁开眼就盯着天上西斜的太阳,像一尊雕像坐在那里。

风越刮越大,扬起雪粒给人的视力造成雾雾的效果。几个小娃吸溜着鼻涕,围在疯子的身边看,还用随处拾来的小石头打他。疯子不反应,这让几个娃没了兴致,先后走开了。

疯子从太阳里看到了一个生命的黑点,如初生婴儿的瞳仁。那个黑点旋转着,就走进了他的身体,在他混沌的生命里活动。那黑的光亮与温柔,纯粹与简单,让人获得一丝恋恋的依稀幻影。那是什么呢?疯子想起了自我,慢慢收缩了瞳孔,手脚僵硬地动了动。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站起来,趔趄着走向了有人出入的公社供销社。

供销社里有三名顾客和两名衣着鲜亮的女售货员。疯子是用身体撞开吱扭作响的弹簧门,摇摆着走到了地中间那个用汽油桶改制而成的大火炉旁取暖,对售货员尖嗓子喊叫让他出去根本不作理会,而且还伸出了双手,用一种合抱的状态烤火。

尖嗓子售货员走出了柜台,用一块绣花的手帕捂着嘴,拿一根量布匹的木尺点击疯子。另一个忙喊着说:“不要用尺子,弄脏了!用炭铲子赶他。”炉边有一个木头做的方形炭槽,里面堆满了拌湿的煤,还有一把小铁锹样的煤铲子。尖嗓子售货员把木尺放在柜台,拿起了炭铲子捅着疯子的后腰。疯子绕着炉子,转,尖嗓子没辙了,让另一个售货员过后面去找人。

疯子停在了炉边,感到腹内有一个大嗝要打出来,便顺畅了脖子,对着炉子“呃”地一声吐出一股油气,一团火呼地烧向疯子,转瞬间人变成了一个火球。售货员和几位顾客喊叫着躲向一边,火球“啊啊”着跌跌撞撞往门口扑去,带火的双手抱了门板时,身体已完全被火吞噬了。随着木制门板被燃着,门旁边的一堆货物也被点燃了,火舌开始了四处舔嗜。

两小时以后,烧得面目全非的供销社大火灭了,残垣断瓦里还往外冒着烟气。救火的人们一个个黑灰着头脸,提着桶,拿着锹和盆,立在现场周围,面对废墟嘁嘁喳喳低声议论。

公社书记从两个浑身发抖的营业员嘴里知道了着火的原因,一个电话打到了疯子所在的大队,大队又派人火速通知了赵黑,赵黑跑着去通知了高老二,人相随了往大队赶。因为下雪路滑,一人骑了一头骡子,到大队后和等候的人一碰面,又匆匆赶到了公社,接受了一通训斥,才被指引着在废墟里看到了烧成黑炭的疯子的尸体。

赵黑从公社要了一个麻袋,与高老二合手把焦尸装进去,扎了口子,绑在骡子的后胯上,颠簸着一路无话回到一碗村。遇到村人打招呼,两人谁也不去搭理,径直到了高家,卸下麻袋,各捉了两个角,把如一只死羊重量的疯子尸体,放进了那间黑屋的冷炕上。

赵黑这时才说:“今天上午我还给你安顿看好了他,看好了他,跑出去会冻死的。这倒好,没被冻死,却被烧死了。唉!你老汉让我咋说才好呢。”高老二麻木着,对儿子的死多少还有点解脱的念头。他看见了放在炕头的那条黑布棉裤,一种联系倏忽在脑子里闪了一下,说:“队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要不是我让他换你送的这条棉裤,也许就不会是这样了。”赵黑的心被针扎了一下,木木了半天,说:“这事你晚上就先不要嚷了,我去让田木匠给连夜打棺木吧。下葬的事等明天天亮了,由村里来安排。”

太阳落山了,暮气四合,但雪映着天光,使黄昏并不那么暗,显得光色暧昧,意韵不清。村里的人家早早饮完了自家的羊,喂饱了上架前的鸡,早早地上了灯,挡上了门帘窗帘,一家家守在热炕上,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开始熬过冬天又一个慢长的黑夜。

赵黑从田木匠家出来,脚步沉重地回到家里,两个娃正在灯下写作业,黄脸婆坐在炕的一角,手里纳着鞋底,穿引两下停一会儿,不知失神在想什么。看见男人回来,才精力集中地问询,又下地从饭锅里拿出了留着的晚饭。赵黑洗了手,草草地吃了几口,躺在后炕的棉被上,一声不吭,半迷着眼想着疯子要是没疯,要是真上了大学,要是……,确实是个学习的人才呀!

黄脸婆招呼两个娃过里屋睡觉,出去锁院门拿尿盆,回来又铺炕展被子。赵黑身子挪了挪说:“你先睡吧,我睡不着。”黄脸婆说:“又咋了,从一进门就见你不对劲。”赵黑叹息说:“疯子死了,临死还把供销社给烧了。”黄脸婆“啊”了一声,又有点不明白了。赵黑简略地讲了一下情况,黄脸婆说:“快死了算了,一天四处乱跑活受罪。死了对老高二也是个解脱。”赵黑白了一眼没吱声。黄脸婆又说:“他把你砍成这个样子,现在死了,你还咋可怜他啊!”赵黑训斥说:“妇道人家,你懂个甚。”黄脸婆不服气说:“我不懂,你懂。你懂你不要忘了吃药。我先睡了,省得一会儿看着你难受。”

提前服用麻药,可以缓和生物钟之痛,这是赵黑受了半年罪后,摸索到的一种解决办法。

黄脸婆自管睡了,赵黑躺在炕上的想前思后,总摆脱不了对疯子之死的不安,便转移思路,想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村里的秘密,一桩心事如巨大的影子压了过来。当头痛的火苗在大脑里往起窜时,忘了吃药的他才着急起来。一切都晚了,为了不影响老婆孩子,他快手快脚穿了衣服,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双手哆嗦开了院门,脚步匆匆跑向村外。在雪地上,他咬牙切齿,压抑声音,摸爬滚打地熬过了那生不如死的一刻。

疯子的葬礼是第三天上午举行的,在赵黑的主持下,仪式简单,行动紧凑。天冻的厉害,来送行的村人只有十几个,且多是高姓族人。临时赶制的柳木棺材,有几处还露了窟窿,由四个人轻轻松松抬着,在静悄悄中完成了下葬。同时也把一碗村一个悲剧的人生,交给了大地母亲。

无意识断句

进入了腊月,村民们盼望已久的年底分红的日子临近了。赵黑召开了社员大会,因为天气太冷,没有那么大的暖家可利用,便通知村里各家当事的男人到会,女人们都留在家里。会议内容,一是传达关于联产承包的文件;二是总结一年来村里的事务,公布分红事项。

念完了红头文件,赵黑并不急于进行第二项,而是让人们发表意见。人们吵吵着,从来没有过的热烈,有的说好,分了各家种各家的,勤劳的人再也不受懒汉的剥削了。有的说这不是退步嘛,国家咋整呢,要再回到解放前吗?

赵黑一直不作声听着,等人们意见宣泄的差不多了,才清了一下嗓子说:“大家的说法,都有点道理,但都不全面。我对这个问题琢磨快一年了,也到人家已经分田到户的村子里看过。要说咱农民过小日子,承包了省事还实惠。可是那种实惠只是个小日子的实惠,永远没有大发展。大家想想,你家一头牛,我家驴一头,拉犁不成套,种地各家愁。和咱们现在村里的车牛大马,人头簇拥的劳动比起来,只能是单打独斗,活是能做细了,心也就操碎了,可惜的是操碎的心只为了巴掌大的一块内容。大家试想想,从古至今,单凭个人能有多大作为。咱们村的砖窑这两年挣钱不少吧!靠单独的个人谁有这个能力。咱们村的副业组在城里挣钱了,家里的地还有人半分不差地给种好了。这就是分工,这也是合作,真要分开了,谁跟谁合作。人人都为自己,咱一碗村还能叫村吗?那且不是,不是……啊。”

赵黑说的挺激昂,但说着说着却出现了思维短路,脑子里一片空白,还响起一种令人烦燥的嗡嗡声。他斜了头,嘴张着,就那么啊啊着,没了后续的内容。在场的村民听着队长的话,有的觉出了道理,有的不以为然,闷不作声,但都被队长这种从没见过的表现搞得莫明其妙。

差不多有一分钟,赵黑清醒过来,张望着众人说:“我刚才讲哪了?”会计赵柱子紧挨在他身边,小声提醒说:“四哥,你都啊了半天了,根本就没再讲什么。”刘三亮起哄说:“赵队长,你讲到了啊,啊,啊,啊那个啊那了。”社员们就一片哄笑。

赵黑知道自己刚才又思维短路了,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怪现象,人好端端就没了意识。他想了想,接上了刚才的讲话,说了一通后,临了还想继续向大家灌输点平日里反复推演的思想,却在语言表达上力不从心。

有村民就提出了分红的事,说家里等着用钱呢。赵黑说:“大家都急着,我心里当然明白,今天开会的另一个内容,就是说说分红的事。要说咱们村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可是冲减了一些费用,加上给国家交了不小的一笔税,还有一些欠账没能要回来,所以可供分配的和去年比起来,差距还不小……”

事关各自的收入,社员一个个哑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忽眨着。等村会计把早已算出的工分公布,又将对应的分红钱数都念了,沉默被一阵飒飒的声音给取代了。这种声音被赵黑的目光一扫,又静了下来。

对于分红,赵黑较社员更迫切,这是一种能力的最有力的证明。所以原计划等两天的事,他在当天的会上就开始了。村民中绝大多数都不识字,食指在会计旁边的红印油上沾一下,再到指定的纸上摁一下,然后便眼巴巴盯着出纳数钱的手。有的人为钱手抖着,有的对钱的数额不满意,接过来后一脸的不屑。

田木匠伸出的手不由自主,属于手抖的一员。赵柱子戏弄匠说:“你知道来分红领钱,也不说把手洗洗,瞧都黑成老鸦的爪子了。”轮到了馋猫,有人就说:“这小子,村里的活没做多少,跟着他干妈卖菜,咋也来领钱啊!”赵黑说:“算下多少就是多少,哪怕是一分钱,也是人家应该得的。”馋猫感激地看着赵黑,拿了自己少得可怜的钱,又提出了替侯月梅家领钱。刘三亮故意一本正经纠正说:“这娃,没大没小,侯月梅是你姨呢,你算他们家的啥、啥、啥呀!直呼人家的名字,还代人家领钱。你要领了钱,跑了咋办?”馋猫不服气这份讽刺,用头来顶。刘三亮故作害怕,躲闪着说:“哎呀!这娃在他姨的怀抱里长出角来了,学会顶人了。行了,行了,我怕你了。你领吧。你先领吧。”馋猫却趁其不意,从肩背后擩了刘三亮一拳。

对今年的分红不如去年,村人们有过一段时间的议论。有人推理村里今年大花销没有,要有也就是赵黑看病支出。如果单凭他家的那点经济底子,是远远不够的。不够咋办?肯定是挪用队里的钱了。这个说法,慢慢地成了一些饶舌之人的统一认识,大家觉得肯定就是这么回事。有的还骂娘操老子,可又谁也拿不出凭据来。话自然就传到了赵黑的耳里,他不置可否,也没有对谁流露半点的愠怒,每天都在琢磨村里的事,计划着下一步的村务安排。

这天,赵黑头痛刚过去,也没多想,就让人通知黑玉英到家里来,说有事要商量。黄脸婆一脸恼怒说:“你们谈公事到队部去,少把那些个不要脸货往家里叫。”一句话顶得赵黑半天无语,想着到队部去,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脾气就跟着冒了出来,骂老婆又犯神经病了,说:“这是我的家,咋就连来个人都不行了,这还了得。”黄脸婆说:“村子里谁来我都没意见,就是不想让那个婊子来。我看见她心情就不好,咱们家发生这么多事情,就是那女人妨着的原因。”赵黑正要发火,从窗玻璃上看见黑玉英已进了院子,就压低了声音说:“你给我悄悄的,我们只是谈点事,要不然你就出去转一转。”黄脸婆皱了头脸,不言语了。

黑玉英是正好从赵家屋后路过,遇见传话的人就转身进来了。屋子里的吵闹声她听到了一些,还以为是两口子拌嘴呢,也没当回事,吭了几声嗓子进了屋。

赵黑耍笑说:“你真是神腿子,刚叫人唤你,话音还没落你就来了。”黑玉英说了因由,瞥了一眼黄脸婆,心里七上八下起来。赵黑边卷旱烟边张三李四说着村里的事,黄脸婆故意把脸盆跌在地上,当啷啷响了半天。赵黑心里明白,怕女人再做蠢事,用眼色示意说:“娃她妈,你先出去,我跟黑玉英有点村务事要谈。”受了剌激,黄脸婆不冷不热说:“你们谈你们的,我做我的营生,碍着甚了。”赵黑抬头盯着老婆,半天没话。

黑玉英尴尬地搓手说:“队长,你这是干啥呢!你要是这样,那你啥也别说了,我走了。”赵黑骂骂咧咧说:“真是给上三分颜色,就想开染房啊。我想跟你说公事,她避一避咋啦!给我来这一套。”黑玉英劝慰说:“队长,这可是你的不对,这大冷天的,你让她去哪?再说,工作上的事有啥神神秘秘呢,你要说就说,你让她走,那我也走。毕竟我才是外人。”

黄脸婆硬是没动弹,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赵黑鼓了腮帮子,气呼呼没办法,只好对了黑玉英说:“我的身体现在毛病挺多,谁知道下一步还会有什么灾难呢。上次跟你说的那事,过两天我就对全村人宣布了。”黑玉英明白了,推脱着不答应。赵黑也不管炕头的老婆,用哀伤的目光盯着黑玉英说:“在咱们这个村,除了你让我能信任,其他人,说实话我没一个看上的。”黑玉英心神不安地说:“你的身体现在除了那毛病,不是恢复的挺好的吗!咋最近老是提这档子事。要说管理村务,我自己知道没那个本事。你真要推荐一个副队长,还不如让赵柱子当呢。”赵黑叹息说:“我的身体我知道,柱子人太精明,但只是小精明。将来如果你负责的话,切记我的话,把他的会计换了吧。”

黑玉英目光不敢与赵黑相对,斜视向一边的墙壁。她说了几句客观话,半天不见应答,扭颈看见赵黑表情神往,似乎走神了,眼睛一片空茫。黑玉英紧张地问:“队长,队长,你是咋啦?你说话呀!”黄脸婆在炕的一边,恶声恶气说:“不要叫了,他又无意识了。”

心事重重回到家里,黑玉英把队长赵黑的意思拣好听的给刘三亮说了。刘三亮一如继往不同意,黑玉英有点后悔说这事,就负气说:“早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你那点小肚鸡肠,除了小心眼,还是小心眼,在事上能顶什么用呢。”刘三亮不承认,分析出一堆的利害得失。黑玉英负气说:“什么事还没干呢,也不能尽往坏处想。再说我只是副职。”刘三亮说:“这么多少年我就不信这个鬼孙子。他让你当副队长,恐怕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黑玉英挖苦说:“你看,你看,都说了多少回,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也不要就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人家是让你当领导,又不是罚你去受罪呢。真是的,连个好赖都翻不清了。”刘三亮烦了,在地上走来走去,最后把门一摔走了。

——未完待续——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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