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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力推介】<font style='color: Red;'>长篇小说</font>:乌鸦落过的村庄(二十九) <font style='color: Red;'>作者</font>:亚宁

总第1140

月光光

月圆的日子,月亮早早升起在东方,照得无风而又清朗朗的夜晚有几分透明的玲珑。谁家的狗对着圆月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在诉说什么?又好像梦呓一般。到了半夜,村里人家的电灯陆续灭了,整个村庄陷入了异样的宁静中。

宁静中,一碗村中有人影往队部走去,脚步有点轻浮,屏着呼吸。人影先到看夜的老光棍门外,掂了脚尖往里看了看,又摄手摄脚到牲口棚边,拉开了圈门,一闪身进去,不一会拉着两匹骡子走了出来,圈门被随手关上了。这个人影悄无声地绕着村子外围,往西走去。又有几个人影出现了,拉走了圈里的几匹马。后来人影就更多了,脚步声杂踏着响成一片,有的去拉大牲口,有的去牵羊。

闹腾的声大了,看夜的老光棍被惊醒,拉亮了场院门口的电灯,月光地里的人,经灯光一照,反而感觉增加了几分暗,也就造成灯光中的人影短暂地无措。一切在灯光下明摆大亮,原本还偷偷的举动,变成了肆无忌惮。人们乱窜着抢夺牲口和羊,就发生了争吵。老光棍顺手拿了柄铁叉,拉门要出来时,发现门被从外给挂住了,急得只能在屋里“嗷嗷”叫嚷。

睡在羊圈房的老羊馆赵太和高傻旦被惊醒了,披了衣服来到羊圈门口,看着熟悉的村人们抢夺的场面,傻傻地谁也不说话。

牛圈在最偏僻的一角,抢的疯了,就有人跑过去打开了牛栏门。闲卧在地上倒刍的牛被惊了起来,躁动不安,喷着鼻息。涌过来的人们有胆大的,就找了平日用熟了的牛,顺着脖子往上一探手,把一根绳索缠在了牛角上,牵了就往出走。

性子最爆的大紫牛白天才被还回来,就被几个人围在圈中间,呼呼地低了头,长犄角对着外围。这可是一头受苦的好牛,谁都想拉到手,只是谁也不敢下手。围绕着对峙了一会,牛丝毫不松懈,几个人没了耐心,也损失不起时间,转而去谋别的。

高老二气喘吁吁赶来,站在牛圈里愣了一会儿,又跑到外面看了别人的放肆,重回到圈里,对着大紫牛喊了几声,伸手慢慢抚摸牛肩上的皮毛,等牛性子安静下来,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急,忘了带一根缰绳了。急中生智,他解了裤带当牵绳,把大紫牛牵出了圈,牵回了家。

人越来越多,抢夺变得更加疯狂。白光光的月亮在天上,闹剧一样看着这一切,荡漾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抢夺的人很少有说话的,发生了冲突也只是拼了力气和灵巧。大家当然都是认识的,平时走在一起,有事没事,吃饭上厕所都会问候一句,今天就全免了,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就跑开了,各顾各的收获。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被抢的牲口,大到骡、马、牛,小到春天的羔羊,没有一个发声喊叫的。这一点是时过境迁之后,在众人的记忆里被公认的又一个怪现象。就好象当年的一天黄昏,太阳迟迟不落山一样,成为了一碗村永远无解的两个迷。

在随后赶来的人群中,我母亲是被村里平常要好的一个女人给叫醒的,跟着人们边走边小声了解情况。那老婆说:“你还愣在家里,人家都快把队里的家产分光了。”母亲还有些朦盹,说:“分家产?哪有这么分的,深更半夜,乱无秩序,这,这明明是在抢东西嘛!”那女人说:“都到现在了,你还管那么多干啥,赶快抢吧,要不就没了。”

母亲忙着跑进牲口棚,被涌出来的人给推到一边,等人出的差不多了,圈里已经空了。母亲又忙忙跑到牛圈,发现牛棚也空了,再回头跑到驴圈门口,发现两个人抱在一起正在打架,只是谁也不说话。一根驴缰绳掉到了地上,脱手的人着急要脱身,另一人却抱住就是不放。受惊的驴小跑着路过母亲时,前蹄踩住了缰绳,头往下一勾站住了。母亲也没多想,过去拉了就走。

母亲拉着驴回到院里,才看清拉的正是劳动中常用的黑驴。黑驴腿虽有点瘸,力气还可以,性情也温顺。母亲心里庆幸,又有点不太满意,因为驴在牲口群里,属力气最小的一类,除了拉车之外,许多的农活就力不从心。母亲喊醒了刚刚入睡的小妹,让把驴在隐蔽处拴好了,又返回到了队部。

此时的队部门口混乱成一片,不仅仅是大人,还有许多娃子也参加进来。人们抢完了大牲口,抢完了队里的三百多只羊,有的人就撬开仓库的门,拿着大小不一的袋子,疯狂地抢里边的粮食。有人把队里平时三头大牲口拉的大胶轱辘车套在脖子上,由几个娃在后推着,车上还拉着抢到的其它东西。还有人推着小平板车,把抢得的东西一趟趟往上乱堆,到了笈笈可危的高度,还不肯罢手地在那里忙活。

母亲毕竟上了岁数,体能不济,眼睁睁干着急,心里骂着我和弟弟,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也靠不上。她在乱窜的人群里小跑着,却一无所获,就想起了今天劳动时,看见场院的东北角还放着一辆小平板车,只是不知被别人抢走了没有?母亲进了场院,小跑过去一看,嘿,车子还在,心里高兴,当下套在肩上,拉着走了出来。站在乱哄哄的人群边上,看着脚底呼呼生风的青壮男人,扛着一袋袋粮食往来,母亲叹了口气,拉着空车回家了。

那一天晚上,一碗村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安静下来。等到太阳升到一房高,除了上学的娃们背着书包,打着哈欠遛遛地往学校去了,大人们鲜有出来晃动的。黑玉英一家住的偏,一晚上睡得很沉,并没有听到村里的喧闹声。她起得还算早,给两个上学娃一人带了一块干粮,就开始忙开了家务,心里还寻思着白天队里劳动安排和公社来人查案的事。

看夜老光棍垂头丧气地上门来,在院子里向黑玉英讲了昨晚发生的事。羊馆赵太领着高傻旦也来了,说:“黑队长,队里的羊都让人们给抢光了,一只都没剩下。我们今天就无羊可放了,你给我们另外安排活吧。”黑玉英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一切,但又不能不相信。一时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张着嘴,脸色极其难看,半天“妈呀”地叫了一句,放下手里的活就往队部赶。

路上,黑玉英看到了杂乱的脚印,看到了谁家口袋烂了口子,撒在路上金灿灿的谷粒,路边还有几根椽子横七竖八扔在灰土里。她的心揪到喉咙了,身子一阵阵的发冷。到了队部,巡视了一遍被洗劫一空的牲口棚,连圈门和绑门的木桩都被卸走了。原来好好的牲口棚的围墙,也被人在哄抢时攀登而搞得裂开了多处口子,砸烂的土坷垃在空地上被踢出老远。仓库里更是一片狼藉,原来分开有序的粮仓被推倒,有的是完全坍塌了,泥土里的粮食撒得到处都是。

黑玉英回到队部的门前,坐在那块破损的大碌碡上,头脑里刚才还充斥的愤怒没有了,徒然的生成了几分悲哀。羊馆赵太、高傻旦和看夜的老光棍都默默地伫立在她的身边。住在偏远地方,昨天晚上没人给送消息的村民陆续来了。民兵头赵大虎伸着长脖子,左睃睃右瞅瞅远远走了过来。会计柱子表情阴黑,脚步如飞从村子里小跑而来。黑玉英是依旧的无言,神情似乎显出了几分平静。

赵柱子痛惜地说:“黑哥才不在几天,村子就被搞成这个样子。人们这是咋了,就算是队里的,那也是咱们自己的生产队的啊。这么苦害着就没人心疼吗?”见无人应和,他气哼哼一屁股坐在了一块烂土坯上,两条腿伸直有点不舒服,又换成了罗圈状弯着。

过了多久,黑玉英问:“队里的民兵还能不能组织起来?”赵大虎面有难色说:“怕是难了,家家都参与进来了,就是组织起来,怕什么也干不成。”黑玉英从碌碡上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再没二话,径直回了自己家。

围坐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羊馆赵太叹息说:“完了,全完了,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几天就赶羊想去哪去哪了,还轮到别人来抢。”赵柱子睖了他一眼,也起身回家。赵大虎又挨着到牛圈马棚羊舍看了一圈,最后也回去了。剩下那几个闻风而来看个究竟的社员,想到自己一无所获的现实,放声骂了起来。

黑玉英回到家里,刘三亮还躺在被窝里,睁着一双小眼,等着老婆的埋怨。黑玉英视若无人,穿了衣服就要出门。刘三亮说:“你干啥去呀?咋一会儿功夫,就变得像个冷面判官似的。”黑玉英已经拉开了家门,停了停面无表情地说:“你好好睡着,睡到永远也不要醒来。”刘三亮感觉不对劲,大声地让把话说清楚了。黑玉英没去搭理,哐啷一声拉住了家门。

半前晌,公社派出所来了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穿着制服,腰里还卡着手枪。村里的人们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到处都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人在晃荡,细细再看,一个个眼睛贼亮。

两名公安上门,黑玉英不在,刘三亮领到了会计柱子家,柱子又领到了民兵头赵大虎家。赵大虎无处可领了,只能让进屋里,烧了茶,上了烟招待,就把村里发生的事介绍了大概。两人只说来调查麦种被盗的事,现在粮仓都被抢了,问题就变得天大,留了句给领导汇报的话,骑车离开了一碗村。

苦口婆心

黑玉英是中午时分回到村里,她径直去了赵黑家。正好放学回家的两个娃,给她开了门。

很快,随了那“噗、噗、噗”的调试声通过电流,在喇叭里放大出去,一碗村的老老少少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吃饭的停了碗筷,做饭的停了风箱,做活的歇了手里的营生。

黑玉英说话了,声音在大喇叭里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有种磁性的嘹亮和清脆。

黑玉英说:“一碗村的全体村民们,我知道大家在这个时间里,都正忙着刨弄中午饭。为了不影响大家吃饭的胃口,我先就不说什么了。给大家放一曲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唱段。等大家吃完饭后,我有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要说,到时请大家注意听着。”紧随着,铿锵有力的唱腔就缭绕在一碗村上空,在人们的听觉中水波一样的颤动。

黑玉英的话,与其说是照顾大家,还不如说是故意吊人们的心思,心理脆弱的人开始了坠坠不安,根本没有了听戏的心情。

终于,黑玉英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公开的讲话:“一碗村的全体社员们,大家注意了。我今天不想以副队长的身份说什么,只想和大家掏心窝来交流一下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看法。首先,我想和大家一起回忆一下,咱们一碗村的过去。在我们家还没来以前,咱们村里的老户人家就已经住了几代人了。我们和许多后来的村民,说实话,在当初是沾了大家的光。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也一天天由外来户变成了村里的老户,也与大家一起,为了建设咱们一碗村出力出汗了。现在,咱们建起了砖瓦窑,每年往县城派出副业组,为大家往回挣钱。咱们发展了集体经济,也改变了过去的贫困生活,成为全公社近些年来数一数二的好村子。这是赵队长领导咱们干出来的,也是全体社员用汗水换来。对不对?”

“然而,昨天晚上,在一些人的谣言蛊惑之下,咱们村多年积聚的好成果,被毁坏的一塌糊涂。我不知今天白天有几个人到队部看过,看过咱们过去辛辛苦苦盖的牲口棚子现在变得稀烂,连门上的木桩都没有了,更别说那些个大小牲口了。再看看粮仓子,全部被推倒踩烂了。咱们留着的粮食种子,和每年春天里都要发放的储备粮,前几天被偷,昨天晚上又被混抢,现在是空空荡荡,也作害的满地都是。还有,咱们多年辛辛苦苦置备的大小胶车,和一应配套的东西,被抢得一个不剩。这一切,大家看了的难道就真的一点不心疼吗?”

“也许有的人会说,现在国家提倡分产到户,而咱们村又迟迟不搞。认为抢集体的东西,只是拿回自己的那一份。大家说,这个理能说过去吗?国家的分田分产,那是有一定的执行规则的,是分而绝不是抢,绝不是谁想拿什么,谁想拿多少,谁想咋着就咋着。这是一种糊涂的认识,也是一种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在这里我想说,那些没有参与的人家,他们没有过错,分产到户对他们也一样应该公平。那些抢在前头,把队里的牲口拉回家的,或者说提前就谋下心,以借用不还为手段,来想占有本来属于集体,也是大家的东西。这样做大家谁认为是对的?”

“一碗村的社员同志们,大家在一个村子过活,吃同一口井水,种同一片田地,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家人事业全村人办。在已经过去的日子里,谁能说集体就没有一点点的好处呢?谁要是那么说,谁就太没良心了。有些人以为,赵队长看病不在家了,就以为胡作非为也没人管了,可能吗?咱一碗村上有大队公社,再上有县上地区,再再上有中央,有国家。国有国法的,对不对?”

“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谁抢回去的东西,你趁早原原本本归还队里,牛交给牛馆,羊交给羊馆,粮食交还给库管,牲口交给饲养员,每交一笔都要报给会计柱子进行登记。队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有数字的,少一件都不行。如果在明天上午以前,还有不知悔改的人家,到时判刑坐牢,就怨不得我没给大家提醒。”

“对于那些没有参与的人家,我说你们是好样的,队里不会亏待你们的。我相信昨天晚上参与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一时的冲动,是看见和听见别人的行动后,没有多想参与进去的。有些人用不了天亮就后悔了,为自己没脑子做的事难过。这些人只要把东西还回来就没事。这一点我以副队长的名誉向大家保证。”

“我郑重地告诉大家,前面所说的话,既是我的想法,也是大队和公社的意见。上面原是要从县里调派部队进村的,要把这件事上纲上线,当成一桩聚众哄抢集体财产事件来对待。是我替大家作了保,保证大家昨天晚上的行动,只是对分产分田政策的认识不够,保证所有的东西都能原原本本地归回队里。我的保证,是给那些参与的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说到明天中午以前,我的苦心保证不能被大家所理解,还有人家不听话,那一切后果谁就自负去吧。”

“有些人也许会问,东西交回队里后,上面还会处理吗?队里又会咋处理东西呢?还有,有的人交了,有的不交,对不交的人队里有能力处理吗?在这里我向大家再次保证,凡主动交回东西的人家,一概既往不咎。交回队里的东西,下一步将顺应国家的要求,也顺应大家的心理,全村实行分田分产,但一切是在规矩下进行,大队是要派工作组下来组织的。对于不交的人,明天中午一过,就不是队里大队处理了,恐怕是公安局的事情了,到时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黑玉英的讲话在一碗村引起了震动。我母亲听了后,在家门前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没有等着黑玉英回家路过,却等来了昨晚来招呼她的那个女人,两人窃窃私语了半天,那女人同意和我母亲一起送东西到队里,只是不第一个送回去,怕被写在了名单的前面。

高老二领着小孙子,就在村边的渠道里放着那头大紫牛,原来的心思只为了含混大紫牛的身份。黑玉英讲话中提到了牛馆,当时让他一激灵,等听完了广播后,心态坦然了,甚至还生出几分身份的光荣感,所以也没多想,赶着牛回到了队里的牛棚,抽着一袋旱烟,静静地候着看谁来交还抢走的牛。

会计柱子边听边往赵黑家走,就被黑玉英安排拿了账本,找到仓库保管员,一起到队部值班。

羊馆赵太已经动手清理羊圈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和了一堆泥,把羊圈的豁口给补好了。

馋猫只抢到了几只羊,圈在自己多日不住的烂屋里。听了广播心事重重来问侯月梅咋办?侯月梅躺在炕上说:“不要忙,等等再说。咱们才只拉了几只羊,一头牛,有些人家光大牲口就拉了四五头呢。”馋猫说:“要不,我到村里转转?”侯月梅说:“转什么,乖乖呆在家里。你再给我挠挠脊背吧,痒死人了。”馋猫不情愿,说:“你不能自己挠?没完没了,烦死人了。”侯月梅翻了个身爬在炕上,瞪眼说:“我把你个小东西,最近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馋猫有点委屈,辩解说:“谁不听你的话了,只是刚才给你挠过,你又让人家给你挠。挠的人手都疼了。”侯月梅威胁说:“我告诉你小东西,我管你吃,管你住,还管你那个。你不要以为长了两岁,就心野起来,想忘恩负义,那是没门的事。过来,给我挠。快点。”

馋猫无奈之下上炕,撩起侯月梅的衣服,心气浮躁,下手就重了一些。侯月梅身子一抖,回手就是一耳光,打得他捂着脸,满眼生泪。

高锁锁和老婆昨天晚上行动得比较早,收获颇丰,拉回了一辆小胶轱辘车和一车东西,还有一头骡子,一头牛,几只羊。其中一只羊羔受了重伤,站不起来。一家馋嘴被激活,天亮后,高锁锁一刀下去杀了。炖肉时,胖女侯怕邻居家闻味知道了事情,把门窗全关紧了,还用布条塞了窗缝。

一锅肉刚端上炕桌,黑玉英的讲话开始了,全家人边吃边听,嘴里的羊肉味就变了。高锁锁吃得忘乎所以,讲话只听了个片言只语。胖女侯却听明白了,想着这下麻烦了。事已至此,她让全家人放开肚子吃,完,把羊骨头在院里挖了个坑,埋得严严实实,还用扫帚在上面扫了痕迹,踩了几个人走过的脚印。

回到屋里,她叮嘱说:“家里吃肉的事,谁都不许说。别人问咱们吃什么了?就都说吃得米饭烩菜。谁要是多嘴说漏了,谁就没有好果子吃。”高锁锁迷糊问咋了?胖女侯骂说:“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没听见广播上黑玉英说什么吗,你赶快把嘴擦了,穿衣服到队里走看一下,要是别人都往队里交东西,咱们也不当那个替罪羊。”

刘三亮对老婆早晨不说话就走,走又不知去哪儿的举动,很不愉快了一阵子。后来知道村里发生的事后,他把老婆在心里骂了个狗血喷头,想自己过去是一个消息多么灵通的人,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关头,被外人蒙得什么都不知道,再想想别人的所得,自己的一无所得,吃了大亏的感觉,刺激的他脾胃都不舒服。等到广播上中的讲话后,他的想法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怀着几分尊敬候在门口。

黑玉英讲完话后,就回了自己的家,一进门瞟了男人一眼,几个娃早饿得围了过来,小儿子坐在炕上,脸脏成了花狸猫。黑玉英揭开锅盖看了看,准备动手做饭,从缸里舀出水,心里一酸,连勺带水又扔了进去,疲惫地往炕沿上一坐,随着长长的一口叹息,委屈由衷,管不住的泪水肆流而下。

村民们从中午开始,陆续有人往队部交还东西。黑玉英一直没有过去,天快黑的时候,才匆匆绕了一趟。会计柱子汇报说:“交回来的有三分之一,有些人什么也没带,来了绕一遭又回去了。看来,要是不动硬的,事情还很难收尾。”黑玉英看了看交回的牲口,和因为粮仓破烂,只能用麻袋装着的粮食,说:“天也黑了,你们几个辛苦了,先把东西和牲口,给看夜的交待上一声,各回各家休息吧。明天还有一上午的时间,到时如果还有不知死活的人,那就怨不得咱们没给过机会。”柱子小声询问有什么办法,来治这些不自觉的人家。黑玉英懔懔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上有中央,下有大队。自古还没听说,有这样行为的人不受处罚的事呢。除非这世道是真的乱了。”

当天晚上,黑玉英把自己关在另一间屋里,村里不断有人来探听消息,刘三亮都推说她从中午就没回家,不知去了哪里?

三星西斜,明月当天,完成了阻挡任务的刘三亮,兴冲冲去招呼老婆回大屋睡觉。没听到老婆应声,不觉咦了一声,就到熟悉的墙前去拉灯绳,灯盒空响,灯却不亮,这才想起屋里的灯早就坏了。

刘三亮寻出了院子,在月光中看见黑玉英端坐在猪圈墙上,身子挺直,额头上映着青白的月光,几缕头发在光亮中丝丝飘舞,脸上黑白出一副刚毅的剪影。

蚂蚁上锅台

后半晌,村里开进了一辆绿色大卡车,停在了队部门前的开阔地,车上呼啦啦跳下二十多个胳膊肘上扎着红布条,肩上背着三八步枪的民兵。从驾驶室里走下来的,是新任大队队长胡相叶,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紧跟着,又一辆小吉普一路尘埃驶进了村子,停在卡车旁边。车上下来的,是五个身着制服,头戴白色大盖帽的公安。

一切就这么开始了,黑玉英被叫到了队部,和上面领导交流了行动计划。大卡车上自带着大喇叭,各种命令被放大出去,强调任何人不经通知,不准离开自己的家。二十多个民兵三人一组,分派到了村子的四面八方。剩下的人都候在队部前,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整个村子的气氛陡转直下,凝重有如冰冻,只有不谙世事的狗们看到走过自家门前的陌生人,七长八短地吠成了一片。家里的人就跑出来,把狗打得“吱吱”直叫。

大搜查开始了,仓库保管员,羊馆赵太,牛馆高老二,饲养员都参与其中,成为鉴定队里东西的辨认人,同时成了大搜查的领路人。一组人每到一家,都让家里人全部退到一边,先自行申明,然后便是毫无隐私的翻腾。彻底翻过之后,认为没有遗漏,才把搜出的东西,让这家的老老少少,或背或提或拉着,在民兵押解下,灰溜溜地交还队部后,被命令到一边站着等候处理。

等候处理的人们,一个个惶恐不安,发出一种听不见,但能看见的战战兢兢的声音。而没有搜出东西的人家,无事一身轻地站在另一边,满脸的幸灾乐祸,欣赏着对面不断增加的人家。

在田木匠家,搜查组拉出了拴在圈棚中的牲口,羊馆赵太认出了队里的几只羊,库管员发现了一辆车,又在木匠家的粮仓里,发现了新倒进去的,明显比一般人家多的粮食。

田木匠辩解说:“这牲口是我跟队里借的,还没来得及归还。羊是那天晚上看见别人拉了,我才去领了几只。这车是我和牲口一块借队里的,粮食那可是我家平时舍不得吃省下的。”全大队出了名的民兵组长抗三,手拿木棍冷了脸说:“抢就是抢的,不要给我胡扯八道。全家人给我自己动手,把所有的粮食全装起来,把牲口套了车,把羊拉了,一起连人带东西,全部送回队里去。”田木匠还要讲道理,被劈头抽了一下,额上红痕转眼渐显。

一看阵势不对,田木匠顿时说了软话,全家人忙了起来,很快灰头土脸连东西带人被押到了队部。

搜查因了人们的自觉,只持续了两个时辰就结束了。经过清点,交回来的羊少了十只,骡子少了两匹,牛少了一头,其它东西少了一些,粮食的出入最大。会计赵柱子把事前主动上交,和被搜出东西的人家名单念了两遍。两片区里的人们先还小范围地交头接耳,后演变成嗡嗡的吵吵声。大队长就站在台子上,要求人们争取最后的主动,再被查出来可就一切全晚了。

田木匠放嗓子喊说:“我们家是全交了,连自己家的口粮也都给装到队里了。队里要是不给退出来,一家人可就要喝西北风了。”抗三让他到前面来说,吓得再不敢出声。大队长问是咋回事?抗三附耳说了情况,大队长大声回应说:“你多交回来了,那队里咋会还少这许多粮啊。你说说,这是个啥原因啊?你要是给大家找出这个原因,找回了粮食,长出来的粮食全给你们家。”田木匠嚷嚷说:“那谁能知道,也许有人把粮食藏起来没全交吧。”大队长说:“你分析的有道理,那你说藏粮食的是谁家呢?”田木匠脖子一梗又一梗没了后话。

大队长就上了绿色大卡车,居高临下,对一碗村全体社员发表了一篇有愤怒,有威胁,有政治,有政策,有情理,有余地,也有许诺的讲话,然后等着人们响应。可惜效果并不明显。他加重语气说:“从现在到天黑以前,要是找不出少下的东西,那么,凡是参与抢劫,又没有提前上交的人家,男人一律拉到公社等候处理,什么时候找到了,咱们什么时候放人。最后还找不到,那就全部去给我蹲监狱去。”

人群躁动,就有人发现了馋猫不在场这个问题。赵大虎喊问侯月梅是咋回事。侯月梅不高兴说:“那个鬼娃子,现在跟我没啥关系。我咋知道他去哪了?”人们发出一阵窃笑。有个小娃说看见他拉着羊,往沙湾子里去了。大队长当时就派了两个人跑步去找。

有人说起队里前几天丢粮食种子的事,还有人提出了新的怀疑,认为队里仓库的粮食原来就少着,现在硬问社员要,当然找不见了。仓库保管员站出来反驳,说队里的粮食,每一粒都有数字可查。有人就追问,要他说说,小麦是多少,玉米是多少,高粱是多少?库管员急了,结巴起来,只是我,我,我,再说不出别的。赵柱子忙站出来,边翻账本边说:“一切当然有账了,我这里都记着。大家要听,我就给你们念。”有人冷言冷语说:“数字还不都是人写的。”柱子发火说:“数字当然是人写的,你要有本事,那你来写呀!”那人就说:“赵队长信任你,不信任我啊。”柱子反击说:“不信任你是因为你没那德性。”

社员间的对白,引出了大队长对此次抢劫集体财物的原因思考,他说:“大家说说,为什么要抢队里的东西呢?是谁最先领的头?谁指认了最先领头的人,我就饶谁一身无罪,谁现在就可以回家去。”吵吵声顿时小了,转而变得一片默然。

等了一会儿,见人们不说话,公安领导上车,附在大队长耳朵边说了几句。大队长连连点头,目光威严地巡视着,引导说:“有人说我们这是分产到户。要是真这样,就大错特错了。分是分配,抢呢,就是抢劫。大家知道吧,古时候的戏里,抢是土匪的行为,逮住了都是要砍头的。”

犯事的社员最能感受这话语的份量。有人说:“我是看见别人去拿才去拿的。”有人说:“队里对分产到户光说不练,我们等不上了,才去抢的。”有人说:“全村人都去抢了,这也算犯法?”还有人阴阳怪气说:“我们不抢,再等上一段时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时间各种理论都出来了,大队长莫衷一是,摆手示意人们静下来,要求说话的人一个个出来说,却没有人往出站,又都不吱声了。等了一会,他失了耐心,跳下卡车,吩咐抗三领人把男女老幼分成几个组,分开了场地。要让谁也看不到谁,听不见谁说话。

分开后的大人娃娃说法便不一致了,特别是碎娃子在诱导下就说漏了嘴。而女人们攒在一起,先还一个个愤愤着,经不住上面来人的挑拔,很快吵成了一锅粥。只有男人群没人来问,也不许说话,坠坠不安,一个个张望着不知深浅。

过了一会,大队长绷着脸走到男人群前说:“你们谁还有交待的尽早站出来,到队部的房子里给我说清楚。等我点了名,找到了还没交上来的东西,那谁就到牢里去报到吧。”说完,头也不回往队部去了。

没人主动,点名便开始了,被叫的人心中无数,走路步子不稳,不一会出来了,却是被押着往村里去了。话出众人口,再被点名的人,张说看见李先去的,李说听见陈叫才去的,陈说早几天就听说了啥话,再问是谁说的,张三李四绕了一个圈,还是个不清楚。一些个疑问说来说去,就影射到了赵黑看病,会计做假,库管员徇私的问题上。

折腾了一下午,赵大虎身为民兵队长,见乱不制止,还纵容家里人参与抢劫集体财物,好在能主动退还,被就地免职。从村外找回来的馋猫,大队长给了个转移脏物罪。仓库保管监守自盗,不知被谁给检举,成了罪最重的一员,当着村民的面被上了手铐。高锁锁家吃羊的事也暴了光,人被绑了绳子。会计柱子被限令整理账簿,要对社员的怀疑做出说明。还有七八家藏匿公物不主动上交,搜查中被发现了的人家的男人,全被押上了卡车。偷麦种子的人被查出,居然是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终日不说一句话的倔汉子。

队里的财物经此一收缴,十有八九得到了保全。看看天要黑了,大队长宣布了事件的处理结果,村人们先还肃穆着脸,当十多个大男人被押上车,被拉着往公社去时,相关的家人才乱了起来,一个个有哭有骂,如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了一团。那些被宽容了的人家,扶老携幼,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家去了。

大队长胡相叶临走时,把赵柱子叫进队部,要他连夜理清账务,说大队明天就派人来查账。

黑玉英在队部跟领导见过面后就抽身回了家,以一个事外人,等待事情的结束。只是,人虽在家里,心却在队部,隐隐约约听着村里嘈杂的动静,了然着事情的大概,直到黄昏落下帷幕。

刘三亮无事一身轻,哼着酸曲,领着几个娃高高兴兴回到家里。黑玉英挖苦说:“看把你兴灾乐祸的,也不怕别人看见了,戳你的脊梁骨。”刘三亮往炕上一坐,盘了腿拍着胸口说:“咱不做贪小便宜的事,光明磊落,怕甚。”黑玉英扁了扁嘴,去招呼刚会走路的儿子。刘三亮的好心情要全倒出来,继续说:“我今天才算知道了戏里唱的话了,什么是吃亏就是占便宜,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妈的,那赵大虎装模作样,还跟着人家搜别人呢,自己家里就是贼窝子。赵柱子这下纸里包不住火了,赵黑的密秘也该露馅了。”黑玉英心里圪蹬一下,问是咋回事?刘三亮说:“咋回事,他赵柱子和赵黑穿一条裤子,明天大队来查他的账,这裤子还不得破烂开来。”

有女人哭着上门求黑玉英去说情,把自家男人早点放回来。黑玉英安慰着刚送走这个,后脚那个又来了,求情祷告,表白着后悔当时没听她的话,说只要人安全回来了,以后就是队里让抢也不去抢了。这是一份信任啊,黑玉英好言好语,答应明天一早就去了解情况。

有高姓的人迁怒黑玉英说:“队里发生的事情自己就能处理,把公社和大队的人找来,现在把人抓走了,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黑玉英说:“我什么心也没安,也有言在先,公社和大队来人,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队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你难道就让谁都不要来管才对吗?”那人胡搅蛮缠威胁说:“你不要以为当了个临时副队长就了不起了。在老子的眼里,你仍然是外来户,是个烂婊子。”

刘三亮提了一根擀面枨就要打人,被黑玉英拉住了。来人骂骂咧咧走了,刘三亮的好心情一落千丈。

半夜时分,赵柱子敲开了黑玉英家的门,开门的刘三亮披一件衣裳,身子横在门口,问这么晚有什么事?柱子说找黑队长有重要事要说。刘三亮还是不让进,黑玉英穿了衣服出来,他才悻悻地让开来。赵柱子却没进屋,要黑玉英到队部去,说有些事要给她交待一下。黑玉英犹豫了一下跟着走了。

来到队部,柱子拿出一小本子说:“大队明天要来查我的账,说白了还不是来查我黑哥的问题。要单从账面上,那是没什么事的。可是我就怕万一。要说我黑哥,从没多拿多要过队里的什么,只是为了队里的事,给上面的一些人送过些东西。现在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没底,把这些年记的这个小本本,先交给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还得你给帮忙呢。”黑玉英迟疑着接了过去。赵柱子狡黠地说:“我知道我黑哥对你好,也信任你。我也信任你,才把东西给你的。现在公社和大队都凭信你,横竖你看着办吧。”

赵柱子走后,黑玉英在队部滞留到很晚,本子里的内容让她越看越惊心,对赵黑的能量的原物质有了全面的知晓,心里七上八下,有佩服,有欣赏,也有反感,更多的是矛盾。

回到家里,黑玉英思前想后,难以入睡。听见鸡打鸣,她穿了衣服,把小本本拿到院子里,藏在一个地方不放心,又取出来换了个地方,还是不放心,最后,塞到了凉房的屋梁上。

大队最后也没来查账,这让许多人由希望到失望,到最后牢骚满腹。那些个被抓起来的人,陆陆续续都被放了回来。只有库管员和那个老实巴脚的倔汉子,被拘留了十多天,最后罚了点钱了事。

与此同时,在大队派来的工作组指导下,村里的分产和分田到户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在现实利益面前,人们每天忙着量地,清理集体财产。村民们先前的那种浮躁变成了殷切,当初抢回来,又被没收回去的财物,现在又名正言顺地分回来了,失而复得的心情不言而喻。

刘三亮家分了一头正当年的大黑牛,喜得他用老婆的梳子,把牛的毛皮梳得溜溜光。陈四家分到了那头大紫牛,高老二羡慕了好些日子。我家分到的,居然就是那天晚上母亲拉回来的那头瘸腿黑驴。最让村人感到好笑的,是侯月梅抓阄分了一头刚下了头骡子的灰毛驴,而馋猫却抓到了毛驴下的那个小骡子。这种巧合,引得人们笑成了一片,笑过了有人就想,这真是天意的幽默。赵黑家的分配,黑玉英让他的大儿子出手,结果抓到了同等条件中最好的牲口和田地。有人背过身说黑玉英偏心,当着面却说自己的手臭。

队里的两座砖窑,几万块生土坯,还有喝油就能跑着挣钱的拖拉机,黑玉英提出了保留这部分集体资产,等挣了钱再给每家分红。社员们七嘴八舌,说还是分了彻底,省得留下来最后便宜某些人。还有人提议把窑和车打了价,谁能拿出钱,就卖给谁,然后再把钱大家分了。黑玉英耐不过众人的嘴,把这个主意作为分配的方法,向村人在大喇叭上宣讲了。

当年和赵黑争队长的高军,发了点意外之财,放出话要买窑和车。赵家的人以赵柱子领头,也想抢这块肥肉,无奈钱不做主,串连了十多家也凑不起一半。赵柱子使坏,搞了个竞标会,从外面叫了人来,和高军硬撑。高军以比原来高出一倍的价钱,成了最后的胜家。

谁知钱还没交,阴谋露馅了,高军把赵柱子拦在那棵大树下,骂了个狗血喷头。眼看要动手打架,闻讯而来的人中,赵家人就磨拳擦掌,高家人也不甘示弱,有的已经暗暗从地上拾起了烂砖头。

黑玉英阻止了两人的斗殴,听了高军的话后一急,说:“那可不行,我都在全队社员面前宣布过了,咋能说不干就不干呢。”高军说:“要干也行,把价钱给我便宜下来。”

黑玉英自然不能答应,两孔砖窑和一辆拖拉机闲置在那里。过了些时日,窑上原来烧下的两堆砖就被偷走了不少。那辆拖拉机上的一些个零件,也被谁家的小孩给拧着卖了废铁。

——未完待续——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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