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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萌萌 | 青春海岸线(四)

总第1181





06

四月中旬,黎歌来到我的城市。

他一反时代潮流,是乘火车前来的,我不得不大费周折,乘地铁到滨江道码头的老火车站去接他。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联系黎歌,终于在饮水间旁边的驴友报刊亭内找到他。

“那么多高铁你不坐,干嘛非要坐这老旧的火车?”我劈头盖脸地问道。

“总觉得老旧的东西有种亲切感,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样子。”

“你来的还真是巧,四月是我们这座城市最美的时候,走,带你好好逛一逛。”

我向他看去。他戴了一顶普鲁士蓝的渔夫帽,整个脑袋上扬着,阳光了许多。十七岁时的他,也太过灰暗忧郁了。

中考结束后,我黎歌升入同一所高中,三年的时光都分在一个班级里。我们那个班的政治老师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总是看我们两个不顺眼。我一在课上睡觉,她就暴跳如雷,每当我月考考差的时候,她就全班通报,像中了彩票一样。对于黎歌,她总会把他的缺点放大当作笑料在开班会时说。久而久之,我跟黎歌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互相鼓励对方,熬过这段备受摧残的岁月。

一天中午,我们拿到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后心情都很沮丧。依据差生被留下来打扫卫生的规则,我和黎歌被留了下来。

“蒋无难,你到走廊来一趟,我有事跟你商量。”黎歌说。

我纳闷,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吗?但看他内心沉重的样子,想必不是小事。

“蒋无难,你转成艺术生了?”

黎歌做贼一样地问我。我笃定地点点头。

“你就不怕……同学们在背后说你什么?”

“说我什么?他们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就用同样的目光硬生生怼回去,看到最后谁耗过谁!”

“无难,”他说,“你觉得我该不该上一个音乐专业呢?”

“可以呀,如果喜欢,那就去做吧。”我说,“你爸妈怎么说?”

“别提他们,他们就只会说,再等等。”

我咬咬指甲,果断地分析道:

“当务之急是生存要紧,你看那些老师喜欢的学生看不起我们,所以只有我们上了本科,才能拥有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那你,是支持我拉小提琴了?”

“我支持你选择音乐专业!”我们默契地击掌。

这一刻,我俩的性别似乎发生了颠倒,我是一个披荆斩棘无畏的战士,而他则是一个需要别人为他遮风挡雨的小女人。

正当我走进教室用喷壶给地面洒水时,黎歌在身后叫住了我。

“蒋无难!”

“嗯?”

“你是我幽闭世界里的一道光!”

他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又不无羡慕地说。 

黎歌为了高考能选择音乐专业,拉着我作为他的后援团,去说服他的爸妈。

黎歌的家不大,一百平方米的样子,装潢也很普通,典型的工薪族的样子。他的妈妈是西北人,因此那天中午我们吃的是羊肉饺子。

热腾腾的饭桌上,黎歌的爸爸咽下香喷喷的羊肉饺子后,掏出华为手机,点开朋友圈,像演讲一样念出同事家的小孩又考了全班第一的新闻,然后当着我的面,赤裸裸地表达了对黎歌成绩差的不满。

黎歌把头埋进碗里,眼神充满了痛苦与仇怨。

我很想走过去,把黎歌揽在怀里。我想起在一次中秋节的聚会上,我的爸爸也是这样当着家族人的面羞辱了我一次。

当黎歌在饭桌上含蓄地表达了他想报考音乐学院的想法时,他的爸妈不约而同表示反对。

“再等等吧,说不定你高三的成绩就上去了,如果能考一个正常的大学的话,何必去学什么音乐专业呢?”他爸爸嚼着饺子说。

“听你这意思,学音乐的都不是正经人一样,我学音乐就给你们丢脸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妈妈说,“当一个小提琴老师也不错,我听说现在上一节小提琴课很贵的。”

“如果你真的要发展小提琴,”他爸爸说,“那就一直读到博士,那就有资格进大学当讲师了,你懂吗?就像蒋无难同学的爸爸一样。”

我尴尬地回应了几句。

那时候,我的情商虽然不高,但为了黎歌,我还是收起了我仙人掌一样的性格。

“要我跟你们说多少遍!我不是为了谋生,也不是为了上大学才学的小提琴!我是想站在舞台上,像李云迪那样!”

黎歌突然发起火来,让大家都猝不及防。他把筷子一摔,双手抱在胸前,眼里涌出了泪水。我在饭桌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冷的像雪地里的一个脚印。

“如果我在小提琴领域做出了成就,我的爸妈会不会多爱我一点?”

楼下的花园里,黎歌这样问我。 

我带着黎歌,在法式风情街闲逛了一个下午。蓝色的天空犹如一池倒挂的湖水,灵动得像要扑落到地上。黎歌穿着一件白衬衫,走在吊桥上,他精致的容颜和禁欲气质,吸引了很多年轻时尚的女孩子。从十五岁开始,就有各种各样的异性像蜜蜂一样围着他打转。少女陶醉于他的容貌,熟女向往着他的青春。对于女人他从来是防备大过追逐的。

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我带黎歌来到位于我们学校南门的小吃街上。

“肚子饿了吧,走,带你去吃日料!”

“太高级了吧?”黎歌笑眯眯地说。

“嗯,要吃就吃好的。”

吃饱后,我们像是从太阳那里获得了力量,一个劲地奔跑着,在初秋的天空下。我们跑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庙宇、文化街、高订婚纱馆和全城唯一一座天主教堂,一直跑到川流滚滚的护城河边。

路过教堂时,黎歌问,你信那个教吗?我回答说不信,我只相信自己。

夕阳洒落下来时,我们跑到了护城河边。河水以“S”型的纹状,汹涌地向东流去。我们走下石梯,壮着胆子到没有围栏只有芦苇的河边捡石子。黎歌捡到了十颗带花纹的石子,而我却一颗也没有捡到。

我们寻着河水的沿线一直走,直到落日压迫着河面时,在一片荒地里看到一个老人伫立在河边。

因为眼球的错觉,他整个人就像贴在了落日上,皮影戏一样的剪影孤独又凄凉,还有点驼背。我们胆战心惊地走近他,看到他穿着一件军大衣。冬天已经过去了,这个时节穿军大衣,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我因为害怕退到了很远的地方。黎歌倒是走上前去,跟那个老人说了些什么。等他跑回来时,我问他,那个人是不是精神有毛病?黎歌说不是,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看落日而已。

究竟有哪些事,能让一个人对生活失去热情?他既不接受别人,别人也不接受他。 

“铛铛铛……蒋无难,你看,这是什么?”

黎歌从背包里取出一只乐器,拿到我的眼前。

“世界上还有这么小的吉他?”我看到那个四根弦,脱口而出。

“这不是吉他,这是尤克里里!”

黎歌说着,便用指尖撩拨那银丝一般的琴弦。琴音灵动跳脱,略带一缕夏威夷海岸的风情。

“你什么时候会弹这个乐器的?”

“我自己看视频学的,就在国外的youtoube上。”

说完,他弹奏了一组完整的和弦,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

“小提琴版本的是弹给他们的,至于这个尤克里里版本的,”黎歌又弹拨了一组和弦,“是送给你的。”

月朗星稀之下,我单独享受着未来的音乐家专门为我开设的演奏会。琴声像一只只萤火虫飞进了花丛里。

我们谈起了长大后的梦想,黎歌说,他要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小提琴演奏者。

07

在音乐学院的大门和黎歌分别时,他那留恋地望着我的眼神没来由地使我内心一痛。

回顾过往的青春,我一直伴随着另一个自己成长。

一个是你们看到的我:倔强、努力、不肯服输;而在深夜里,被黑暗的情绪吞噬时那个孤苦无依的人,则是另一个我。她不明白自己的成长为何这样艰辛,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她日夜辛勤努力,却始终求而不得。 

当我回到海岸线公寓的时候,房东告诉我,陈宗泽回老家了。

“回老家了?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一边旋转着房间的钥匙,一边问房东。

“不知道,他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让我们等他的电话。”一句话结束后,她便看着我,眼光怪异,好像我做了什么有违伦理的事情。

陈宗泽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呢?

其实那次接吻过后,陈宗泽对我的态度反倒冷淡下来,几次在楼梯口相遇,他都装作漠不关心。我百思不解,于是在微信上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了。隔了几天他才给了我一个理由,说是为了保护我。他告诉我,不要离他太近,否则受伤害的只会是我,因为他是个连自己都看不透的人,更何况我一个傻乎乎的小女生?

本来我想打电话给陈宗泽,问清楚情况,但我经历了一天的舟车劳顿,实在太累了,我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躺到床上睡着了。一夜我都睡的很沉,连梦都没有做,直到第二天清晨,一束阳光透过护栏打到我的脸上,让我在睡意惺忪中醒来。

我走到卫生间,开始洗脸刷牙。卫生间被房东清理的很干净,连抽纸和香皂都换过了。我洗漱完毕后,回到房间,拿起手机问道:

“陈宗泽你在哪儿呢?”

他跟往常一样,不回。过了一会儿,我去泡了一杯咖啡,等喝完咖啡后,我又给他发了一句:“你别闹了,我心里一直都有你。”

大约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听见有人用力地敲着客厅的门。我跑到楼下,拉开门。原来是我的外卖到了。

我抱着纸袋走到客厅,在偌大的足够八个人聚餐的饭桌上,开动我的午饭。餐盒里,工工整整地装了四道荤素不同的菜肴:清炒芥蓝、肉铺蛋、盐焗虾以及三只蒜蓉扇贝。本来我是对陈宗泽突然离开的行为心怀怒气,但抵挡不住那热腾腾的扇贝的香气一阵一阵往我鼻子里扑。我暂时忘记了烦恼,拿起筷子乒乒乓乓地吃起来。等一顿饱饭下肚后,又喝了点茶,我重新对陈宗泽心怀不满起来——他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呢?

下午我打开电视,在“点播”中连续看了《雨中曲》和《绅士们都爱金发女郎》。这是老师推荐给我们看的,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等到黄昏降临时,我又拿起手机,把陈宗泽骂了一顿;然后没过十分钟,又说了很多求饶的话。他还是没回。

陈宗泽是不是消失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过恋人!

我的心“咚”的一声跌到地上。这样过了一个小时,陈宗泽的头像旁边出现一行诗,诗是日文的,我看不懂,但中间有几个中文字,它们是:紧握伊的手;纯白的梦。

这首诗是给我看的吗?他又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用手机把诗拍了照,然后到百度上寻求翻译。

为了解开全部的谜底,我坐在飘窗上点开了吴学长的头像,我想让他跟我谈谈什么是男人,什么是爱情,男人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翌日,我带着我的困惑走出学校的南门,去对面的柠檬树咖啡馆跟吴学长见面。

柠檬树咖啡馆是一座露天咖啡馆,占用着学校和美食街之间的一条小道。一开始这种露天咖啡馆没做起来,因为中国人还是喜欢坐在有遮挡的地方,但因为师范大学有影视专业,学生正好看重了这个地方拍短片,因此柠檬树的生意才红火起来。吴学长的很多微电影都是在那里拍摄的。

五月末的阳光已经热辣辣的了。等我走进柠檬树咖啡馆时,吴学长已经点好了一壶摩卡。他今天拎了一个公文包,看起来精明干练。

“学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每次见到吴学长,都没有紧张的感觉。

“学长,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为我往杯子里小心地倒上摩卡。

“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来见我呀。”

“哦,我现在在家里工作了,工作量虽说依然很大,但时间上是自由的。”

“嗯?在家怎么工作?”

“上个月我们把外景都拍完了,现在在家剪辑,抠图。”

“你们不是有个火星传媒公司吗?”

“你不知道吗,这段时间房租上涨,公司的写字楼租不下去了,我们从写字楼里撤出来了,目前在家工作,用视频开会,偶尔在咖啡馆碰个面通报一下。”

“那不错呀。”

“既节约了成本,还不用坐班了。”

“这也是暂时的,等我们手上的这个项目赚到了钱,我们打算把公司迁往上海。”

“上海?哇,那是我最向往的城市啦。”

“呵呵,等学妹毕业了,不怕屈才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

我突然想到了陈宗泽,如果一年以后我毕业了,我们依然还能在一起,那我可能会去深圳吧。

我们晒着五月的太阳,一个感怀办公司的不易,一个心里揣度着怎么向学长提到男人。

“说吧,学妹究竟有何事相求?”

“我想问你,你说一个男的他明明喜欢你,可是他老装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友情,可是他又老是吃醋,感觉像是爱情,可是他又总是不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叫欲擒故纵,你不用理他,慢慢的他就会自己贴上来了。”

“他本来就不理我,我再不理他,那岂不是要相忘于江湖了!”

“那就说明你们根本不合适,早分了算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或许他是个情场高手也说不定。”

陈宗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被他这样一说,感觉更加扑朔迷离了。 

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有条不紊但浑浑噩噩地行进着。我每天只有三堂课,上完课后便去图书馆坐坐,夏天蹭凉气,冬天蹭暖气。

星期日,由于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我便到学校的生活广场去逛了逛。里面的女装店密集的如同马蜂窝。我先是浏览了各种打底裤的式样,又试穿了几条不同颜色的超短裙。爸爸给我一个月两千块钱的生活费,让我第一次尝到了自主掌握金钱的滋味,那种感觉不要太好。那一刻我立志要做个有钱人。

不知不觉,我来到一家韩国化妆品店门口。根据招牌上的英文,那家店铺翻译过来似乎叫伊莎贝拉。店门被隐藏在一面柔美的雪纺纱后面,橙色的日光中,它看上去是那样神秘,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店门。左侧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装帧精美的面膜盒与香水瓶。右侧,唇膏、丝袜、头绳与蝴蝶结,挂满了整个墙面。腮红和眼影如同花园里盛放的花朵,叫人眼花缭乱。

我站在那一片凌乱的色彩中停止了。

“小美女,你需要什么吗?”

从化妆镜里,我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走到我身后。我转过身去,只见她穿了一件奶油色针织连衫裙,眼睑上的眼影是星空一样的宝蓝色;她脸颊上的腮红淡的看不见颜色,但两片丰唇涂的却是鲜红欲滴。

“我想试一下这种眼影,可以吗?”

第一次来到彩妆店,我的语气就像第一次**一样恐慌。

“什么颜色,是这一款吗?”

“对,就是橘黄色的那种。”

“好的,那叫香槟色。”

她轻轻托起用小小的玻璃盒包装的香槟色眼影,轻柔地让它落到我的手心里。我捻起细小的眼影刷,对着梳妆镜,双手颤抖到不知所措。

“看来你是第一次化妆。”

她接过我手上的眼影刷,像一个雕塑家那样捧起我的脸蛋,轻柔地朝我的眼睑描下去。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整张脸蛋都因为闪粉的渲染而增加了一个明度,纤长的睫毛让我妩媚的像一只波斯猫,但我却不知道镜子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她是我吗?

“你是个美人胚子,还有一点贵族气质,不过就是傻乎乎的,小妹妹,你需要个男人了。” 她的声音魅惑悦耳,听得我的心脏突突直跳。

那日同陈宗泽接吻的黎明重又飞翔到我的眼前;他的呼吸,他的体味,他围绕在我周身撩人心魄的气息……令我困惑的是,陈宗泽打动我的究竟是情欲的迷失还是情感的依靠?

最后我买下了那款香槟色的眼影。 

六月份时,学院又莫名其妙地增加了一门新闻导播课,课程只有两个月。一段课时上下来,就是任课老师跟我们讨论一些社会热点新闻,吹吹牛皮。

讲台上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中国就跟他有什么仇恨一样,每堂课都要骂上半小时,不过好在抹黑中国的那一套在年轻人中行不通了。

“也不知道这些老人到底有什么仇,我用过百雀羚的护肤霜,跟雅诗兰黛的没有区别。”齐璐璐说。

“天哪!你用国产护肤品?”

我惊诧着,差点要在播放着幻灯片的课堂上笑出声来。老实说,齐璐璐的做法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家里开了连锁饭店的女孩子,在人们的印象中应该沉迷于法国或是韩国的那些化妆品才对。

“哟哟哟,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什么叫我也用国产护肤品?有钱的女生就不能爱国吗?国产护肤品怎么了?你们这些文艺女青年崇洋媚外起来不比我们差。”

这时张敏探过头来,她最近由于泄露身份证而暴露了年龄,据说比我们大上三岁。身份证泄露后,她总是一副前科被人发现的表情,对我们表现的很客气,说话做事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底气。

“你们下课陪我去买一样东西。”她说。

“啊?什么?”齐璐璐结束了打闹,这才转过头去。

“这个,我暂时不方便说。”

“说出来,不然我们不陪。”

“东西是……”张敏小心翼翼地把嘴巴凑到我们耳边,又用手掌挡住半边脸颊。

“乳罩。”

“什么?!”齐璐璐的惊叫引来了八方注目。

“嘘,小声点!你是不是非得让男生听见不可!”张敏愠怒道。

“你的乳罩不是有一大堆吗,怎么又要买?再说,买乳罩你一个人就可以啦。”

“我的意思是,买一个漂亮点的。”

“哟,你别装了,那天陈宗泽从你房间里走出来,都被我看见了,你还不承认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齐璐璐简直是个八卦记者,这种人不进娱乐圈都是浪费人才。

“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低下头,略带沮丧地说。

齐璐璐拉过我的手,一副爱情导师的模样。

“我问你,他约你出去过没有?”

“他……约了。”

“他为你担心过没有?”

“有的。”

我回想起看话剧的那天晚上,他在楼道的旋梯上等我回来的样子。

“他为你吃过醋没有?”

“这个……我不知道。”

“很快就会有的,到时候有你受的。蒋无难,他准是看上你了。”

“可是,他第一次见面就说我不漂亮啊。”

“男神都不按套路出牌,你就别指望他夸奖你了。”齐璐璐分析道。

“那岂不是恋爱的很纠结,我们都有一个多月不联系了,他消失啦!”

“渣男!”张敏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判断道,“很多渣男在吻过女生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这叫高级渣!

陈宗泽到底是渣男还是男神啊?和他接吻之后,我怎么感觉是自己占了陈宗泽的便宜呢?!

齐璐璐从来不嫌事少,她又开始打听张敏:“那个大叔,你们还谈着吗?”

张敏把储存在手机里大叔的照片翻出来,递到我们面前。

“这不是金正日嘛!”我口无遮拦地大叫。

照片上的人,穿着军绿色的外套,每一个纽扣都扭得整整齐齐,用齐璐璐的话说,“连休闲装都穿的这么规矩。”

“他多大了?”照片上的人看上去至少四十岁。

“说是今年三十一岁,但我也不信。”张敏说,“你说他上海交大研究生毕业,怎么说也要二十五六了,找个铁道部的工作,怎么说也要一年吧,而他现在都是中层干部了,还有个助理,有房有车——房子一百多平米呢!你说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取得这样的成绩,谁信啊,我看大叔真的有四十了。”

“你看上去这么成熟,我还以为你是姐弟恋呢,没想到你是大叔控。”小布丁戏谑地笑着。

“我可不是什么大叔控,”张敏把手机收回来,“就我目前的状态而言,我没有能力爱上任何人。”

“当你没有能力的时候,说明你并不爱那个人啊;而当你的心慌慌的时候,你爱的能力自然就有了,想控制都控制不住!。”齐璐璐说。

“你们说这样的话,只是让我觉得你们年轻幼稚。”张敏并不置气,“你懂吗,两个深爱的人根本无法成为夫妻,婚姻的质量跟爱情无关!”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谁结婚,我只要享受爱情的过程。”齐璐璐说。

“现实中哪有什么满意的爱情,还是去小说中寻找吧。”

“你最近在读什么小说?”我问小布丁。

“《五十度灰》。”

08

一天, 我正在公寓的飘窗上背诵即将考试的外国文学史,这时听见“咚咚咚”的敲

门声,我心头一喜,连忙跑去开门,没想到来的人不是陈宗泽而是张敏,这让我大失所望。

“张敏?齐璐璐还没有回来吗?”

“嗯……我是来找你的。”

我疑惑地望着她。平日里看起来骄傲自信的张敏,今天总感觉哪里不对头。

“我能进去说吗?”

张敏跟着我走进房间。她看着那些铺满了整面墙壁的书,不无羡慕地说:

“这儿真好,真清净。”

“你看,这儿还有一个大飘窗呐!”我“嗞啦”一声,把另一半的窗帘也拉开了。

我们两个女孩,坐在飘窗上向外望去。

“无难,我能在你这儿住几天吗?”张敏看起来虚弱无力的。

“我做了流产手术,刚刚从医院回来。”

“流产……手术……?”

“怎么了?无难,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

我嘴上故意装作镇静,但明显感觉到后背发凉。女人没有病,为什么要做手术?

“可是我听班上的女生说,你休学了,然后回去和你的‘金龟’大叔结婚。”

“班上都传开了吗?”张敏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没事没事,”我安慰她说,“你住多长时间都行,正好我一个人也寂寞呢。” 

周二下午没课,我和张敏在食堂吃过午饭后,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校园里。

博智楼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广告牌,铺天盖地的都是教师资格证、会计证、普通话资格证等等。

“听说小布丁正在辅修新闻,准备以后再考个记者证,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社会新闻的记者。”

“有用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张敏说,“那些新闻专业的都很难找到工作呢,更别说她一个辅修的!”

“你毕业后想干什么,有什么梦想吗?”我问。

“梦想?我从来不想什么梦!你呢?”

“我嘛,我打算把我的一生都献给艺术。”

“所以说你太年轻,太天马行空,”张敏叹息道,“过两年你可能就会想要如何赚钱了。”

“你也不是因为没钱,才放弃追求梦想的吧,”我说,“看你每天敷的面膜,一盒至少要一百块,而上次我陪你做美甲,一次竟然要两百。”

“女人包装投资是必须的!我跟你不一样,从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我妈妈就告诉我,我上大学的目的,就是钓到金龟,然后嫁给他。”

“这……这真是……”

我对张敏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上大学的目的不是去实现你的梦想吗?怎么成嫁人了?

我们走过劝学楼,穿过篮球场、网球场,然后向右拐入勤健路,来到生活广场。

“大学生正值青春,为了更好地爱护自己,爱护他人,避免互相造成造成伤害,同学们有必要做好防范措施。”

生活广场上,学生会的几个义务宣传员,头戴小红帽,郎朗有声的一边宣传,一边给过路的每一位大学生发放着避孕套。

每个月的八号是学校发放避孕套的日子。

我接过宣传员递过来的避孕套,不好意思看,随手扔进了挎包里,而张敏瞥了一眼避孕套,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这种质量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我突然对避孕套产生了兴奋和好奇。我很想问问张敏,什么牌子的避孕套质量比较好,广告中的“杜蕾斯”质量究竟怎么样?但我一想到她刚刚做过人流手术,内心的创伤还没有愈合,我怎么能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呢?我没敢多嘴。

生活广场上,挤满了恋爱中的男女,我和张敏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都很难。

不知为什么,学校的情侣们总是喜欢在这里谈恋爱。奶茶店、冰淇淋店几乎成了促进感情唯一能去的地方。其实,学校有个谈情说爱的绝佳场所,那就是图书馆后面的“秋之湖”,可不知为什么却很少有男女学生去。据说,生活广场上喧嚣的音乐和诱人的美食,能规避很多尴尬的现实问题,比如实习、买房以及毕业后去哪座城市? 

我和张敏回到公寓时,正是晚饭的时间,我们在一楼的餐厅简单地吃了晚饭。张敏说她明天就要走了,因为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晚上,我们两个女生窝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你第一眼看到我时是什么印象?”

我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敏给每一位室友发了一颗无花果。

“这是什么?”小布丁把一个锤子形的水果托在指尖,问道。

“无花果。”张敏说。

齐璐璐撕去薄薄的紫红色果皮,剥开果肉,白皙的果肉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籽粒,像是少女的肌肤上长满了雀斑。齐璐璐尝了一口,品评道:

“不好吃。”

“不好吃?”

“倒也不是难吃,”齐璐璐细细咀嚼着,“是不甜、不酸,没有任何味道,还不嫩也不水灵。”

“这是水果吗?”

室友们望着桌上一堆紫红色的水果,露出一脸懵的表情。

“就是这样,无花果就是没有味道的水果,”张敏说,“没有开花就已经结果,怎么可能和拥有繁盛花期的雪梨蜜桃一样香甜可口呢。”

“你它为什么不开花?这么着急地结果子,跟赶火车一样。”

“花期再美,终究要谢,既然最终是殊途同归,又何必多此一举。”

大家对张敏的印象便是从一颗无花果开始的。 

“大家第一眼看到我时,都觉得这个女生很有艺术气质呀,从小一定是学过钢琴,练过芭蕾舞蹈什么的,”张敏说,“但是其实我的家庭是比较糟糕的。”

“你的爸妈也离婚了吗?”我问。

“没有,我的家庭很幸福,但我的家庭经济状况是比较糟糕的。”幽幽的灯光下,张敏像换了一个人,比白天坦诚了许多。

“有两个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张敏继续说,“我去我们那边一个中学读书,要花一万二的学费,我当时印象非常深刻,我妈妈坐在我那屋的小床边,拿着手机哭着打电话跟别人借钱,为了让我上好的初中。”

“还有一个场景呢?”

“还有一件事就是,有一次我妈妈握着我的手,然后跟我说,好闺女,妈下个月又涨二百块钱工资,但我看到我妈的手全是裂的……”张敏的眼泪涌出眼眶,“你知道我当时的那种心情吗?我觉得我生下来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所以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去做好这一切,我也希望能找个人照顾我,但是我一直都没有遇到对的人吧。”

“那是你要求的条件太高了。”

“其实我也没办法,我总要回馈我妈妈,回馈这个家庭吧。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打拼,和你一起为了未来努力奋斗,我觉得那种感觉特别美好。”

张敏说她到现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仍然是她的前男友秦默。

那个逝去的春天,他们干什么来着?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上高二,张敏对小高考的复习实在提不起兴趣,倒是秦默,牢牢地霸占着她的思绪。她很想他,他现在在干什么呢?张敏望着窗外跳上跳下的小鸟急切地想。

秦默在职业学校学技工,现在已能接活赚钱了,并且在外面独自租了一间小车库;他努力在每个星期日到张敏的学校来看她一次。但张敏更愿意去秦默的小车库,因为那里没有别人,只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天地。可是秦默最近在外面的生意忽然多了起来,以至都有半个多月没来看她了。

终于,在多次相思成灾的彻夜难眠之后,她决定逃课去见秦默。当张敏带着自己的小背包,横跨半个城市来到秦默的小车库时,她看到秦默正一个人吃泡面。

然后他们做什么来着?

对,然后他们便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十八岁的男女,谁也按捺不住。

那天晚上,她看见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洒落在夹竹桃上,花影在他们身上重重叠叠的,让她感到一阵阵的醉意。她摸着他的发梢和脖颈。他有一双浓黑的眉毛,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一张明亮青春的面庞。

时光飞掠,不得不承认那是糊里糊涂的一次,发生在糊里糊涂的年龄。

“都过去了。”张敏说。

月光在我们身上拉下长长的阴影。美好、悲伤,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都不过是过往的回放罢了。

第二天中午,太阳烘烤着我的被窝。张敏早已离去,因为我没有看见她的行李。

  作者简介  

周萌萌,1994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文学硕士,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励志成为专业作家,目前一边创业一边写小说及影评。曾出版过小说集《十八岁半》,最喜欢的作家是普鲁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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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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