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3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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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的天山托木尔峰山系，生存着一种古老的物种，天山侠客—北山羊。
我结识北山羊，并成为生命当中挥之不去的膜拜英雄，还得从几年前的一次野外探险说起。
那次，我随队员鬼使神差地攀上了海拔5000多米的一座山峰。在山峰之巅，面对苍茫云海，面对生命个体的卑微，突然感觉到，人类是多么的孤独无助。然而，就在慨叹之际，我们目睹了终生难忘的一幕场景，震撼灵魂的一幕场景！
就在我们脚下这座山峰的对面，有两座略呈圆柱体的山峰，如尖锐的利剑，直插云霄。这两座圆柱体山峰平均距离30米左右，与我们脚下的山峰隔空相望，距离也在30米左右。
突然，从一座山峰的侧面（正对着我们山峰一面）陆续攀爬上一些动物。同伴介绍说，它们是天山侠客—北山羊。只见领头的公羊，盘旋上升的犄角，如罗旋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如铜铃，一缕胡须颌下随风飘洒，周身灰褐色的皮毛，显得苍劲而古朴，肃杀中透着威武。只轻轻地一个弹跃，如闪电般跳上陡峭的山峰，临风伫立，威风凛凛，真如一位侠客。
在它的身后，有二十多只北山羊鱼贯而列。在翻阅最后一块岩石屏障时，它们四肢如安装弹射器般，先后轻巧地跃上山峰。在山峰上，它们时而低头吃草，时而抬头眺望远处的群山。在天际，云与峰雪混为一体，分不出哪是云，哪是雪峰。它们没有被围困在山巅的窘迫，更没有渺小、卑微的感觉，有的只是闲庭信步，泰然自若。
大约两个小时的功夫，估计它们吃饱了。开始走向悬崖边，挤着脑袋，探出脖颈向外瞭望。山下明明有草，而且茂盛如初，为什么它们还要不惜粉身碎骨，爬上这么高的山峰呢？
可能是稀有的中草药植被吸引了它们，或是为了岩壁上渗露、孵出的一层薄薄的盐，这些勇士们贪婪地舔舐着盐，如同人类中的一些人嗜酒如命般。然而，作为侠客，强筋壮骨，光靠吃平地上的草，是不足以练就刀光剑影好身手的。而那些珍贵的草药植被，往往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或绝崖峭壁。同时，高海拔山地除了附着的盐分，还有稀有的天然矿物质，这些都是勇士们成长身体所必需的。要想作为修炼的丹药服用，只有亲身历练了。
勇士们之所以选择在海拔3000米以上修道历练，也是为避开天敌的袭扰。
突然，领头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调子，有的清脆地回应了声，奇迹便发生了，头羊如一道雳电纵身跃下岩壁。就在我们为头羊是否会摔得粉身碎骨而捏把汗时，只见它以回环的S形，在立陡的山体上四蹄翻飞，已跃出了四五十米，蹄下溅起的碎石和扬起的尘土，如腾云驾雾，又如踏浪溅水。群羊鱼贯跃下，一个回环的大S形的白色幕障，在山体滚荡。似咆哮奔腾的长龙，临渊而下，气势恢宏。
我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浮现了银屏画面上，侠客绝斗场景，群山众壑，任由身轻如燕的飞身来去，从容不迫，盖世的武功了得。然而，眼前的这一幕，让我们目睹了真正的侠客！
之后，我们也开始了下山。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脚下就是数千米的深渊，看一眼都令人眩晕，如何下得了呢？好在，遇到顺手搭的岩体，我们就小心翼翼地向下爬。遇到难以攀爬的岩体，就采用索道速降的方法。折腾了临近日落的一整天时间，大家才由海拔四五千米的山巅，下到海拔只有2000多米的一处平台处。
巧合的是，北山羊们也在对面的山峰，大致同样的海拔下休憩。而它们所在山峰的对面山体，也有一处类似相当高度的缓坡小平台。两座山峰恰在此处，看上去更像孪生兄弟，披霞戴月，晨霜暮雨中比肩林立。看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要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
突然，在北山羊群中发出了短促、有力的低鸣声，这种低频共振，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它是从负责警戒的羊的鼻腔中发出的。实际上是警觉的报警信号。
顷刻，勇士们有了一阵紧张的骚动，瞬息又平息下来。它们立耳辨别着各种声音，在这苍茫的群峦之巅，有山谷的风砰砰撞击大山胸膛的声音；有哗啦啦响的碎石坠向深渊的声音；有风摇响枝叶的声音……但它们似乎锁定了一种神秘的声音。
母山羊们，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它们有意识地用母爱的躯体靠近小山羊。这种爱的呵护，莫不是超越了物种的真情表达。而好斗的公羊们，则刚毅地亮出凶悍的本性。那一簇簇盘旋的触角，宛如刺破穹顶的雪刃，格外耀眼。
是哪种野兽敢在白天向群体的北山羊进攻呢？突然呯的一声，临崖的碎石火星四射，迸发的碎石不规则状在空中划出弧线，坠向深渊。原来是十几人的偷猎队伍！他们手持自制的长管猎枪，有人在做向上瞄准状，有人在低头向山上攀爬。显然，这些人在山崖下封堵了北山羊的退路。
随着这声枪响，站在悬崖边上的几只青壮北山羊，凌空跳跃二三米高，划出优美的空中舞姿，轻盈飘然，又像是侠客在决斗前在小试身手。然而，在这个约200来平方米大的区域，如何逃生呢？如果，继续向山顶逃，显然时间上不允许，而且会正中偷猎者下怀，他们举枪，轻而易举地就会将它们一一猎杀在上逃的路上。
北山羊在短暂的慌乱中迅速恢复了秩序，年龄稍长和青壮的北山羊冲到悬崖边，它们挤在一处，用前蹄奋力向下刨石头，一时，碎石纷纷向唯一上山的通道坠落，烟尘四起，这阵势像有千万伏兵在击杀敌人。可十几分钟后，烟尘散去，只见悬崖下的偷猎者们纷纷躲在石头后，一致举枪对着崖上的北山羊。大义凛然的勇士们，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何况是用蹄子刨坚硬的石头。“干脆开枪，吓它们跳崖，我们到山谷里捡它们去。”山崖下，有偷猎者扯着嗓门儿向身后的同行们喊话。随着，呯、呯、呯，密集的几声枪响，崖壁上飞石迸射，烟尘四起。此刻，北山羊群却格外的冷静，它们保持格斗队形，头羊在前，青壮羊次之，母羊保护幼小的羊，站在最后面。这样的相持持续了十几分钟，随后头羊发出一声闷吼，整个北山羊群迅速分成两群，年老的北山羊为一群，年轻的为一群。他们难道要向下冲锋？
这时，从年老的北山羊群里走出一只雄山羊。它头上罗旋的尖角足有小磨盘大，白胡须迎风飘洒，苍迈中雄壮威武，但脸上褶皱纵横，身体有几处划伤的血痕，迎着夕霞，如身披红袍的战将，把守隘口不允许敌人踏入半步。
这只老北山羊走出队列，朝那群年轻的北山羊叫了一声，一只青壮的北山羊应声而出。一老一少慢步走到另一处的悬崖边，又后退了几步。突然，青壮的北山羊朝前飞奔起来，差不多同时，老北山羊也扬蹄快速助跑。青壮的北山羊跑到悬崖边缘，纵身一跃，朝山涧对面跳去。对面，是另一座山峰。年老的北山羊紧跟在后，头一勾，也从悬崖上跳跃出去。
这一老一少，跳跃的时间略有先后，跳跃的幅度也略有差异，年老的北山羊腾空的仰角稍偏低些，它们就像在空中电闪而过的剑客，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我们吃惊的张望，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但，奇迹还是出现了！就在青壮北山羊凌空跳出十余米，身体呈弧线下坠时，年老的北山羊凭着娴熟的跳跃技巧，于空中赶将过来。青壮北山羊在空中以抛物线状，从最高点往下降落的瞬间，年老北山羊的身体恰到好处地腾跃至青壮北山羊的蹄下，就像两只战机，在空中高速飞行中完成技术动作配合一样，青壮北山羊的四蹄，在老北山羊的背上轻轻一点，如同借助一块跳板一样，它在空中再度发力腾起，下坠的身体奇迹般地又一次冲高，稳稳地落在对面山的崖壁上，刚好两前腿扒在崖壁，两后腿凌空一蹬，便翻越而去，留下一片烟尘挂在对面山峰的悬崖处。
紧接着那只北山羊发出悲壮地嘶鸣声，于山谷中凄厉地回荡。而那只老北山羊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坠谷底。
我们看着云雾缭绕的深渊，如同我们自己万劫不复的坠落，惊魂未定中出了一身白毛汗。
试跳成功后，紧接着，一对一对北山羊凌空跃起，如一支支射向胜利的响箭，它们在山涧上空划出一道道精美的弧线，令人眼花缭乱。惊奇的是，年幼的北山羊腾空而出后，大多在长者的脊背上，获得了第二次弹跃求生的机会。而属于它们的父亲或母亲，哥哥或叔叔辈们则甘愿复蹈黄泉。这种对族群深挚地爱，这种临危不惧向死而生的精神，并非人类所独有。
山是侠客的疆场，劫难中又历练着侠客永生！一群的勇士开辟生路，一群的勇士披荆斩棘，义无反顾，奔涌向前，它们上演了这大山的绝唱！即使摔得粉身碎骨，也绝不后退步半！勇敢地为生者甘当垫脚石，执着地奔赴信念而去，这是何等的侠肝义胆？
再看看，那几个灰溜溜爬上来的偷猎者，他们惊叹声中张望着，瞬间，一阵旋风扫落了他们中头上的帽子。帽子在空中划出一个空洞的漩涡，便悠悠荡荡地坠向深渊。他们中有的一个趔趄，险些跌落深渊，杀猪般惊魂未定的一声嚎叫，短促地在山谷回荡，凄厉、苍凉，他们狼狈地如同游魂野鬼。
他们惊恐的瞬间，如被风干无序的枯草，连同我们几个以探险名誉寻求庇护的旁观者，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慑得惊魂不定。
这应是大自然对人类的警示了。
绿野（本名刘金辉）：天山南麓新边塞诗发起者，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国际汉语诗歌协会副秘书长。诗歌作品在《诗刊》《诗林》等发表；入选2012年-2021年《中国新诗年度排行榜》、2017年-2121年《中国新诗日历》、《国际汉语诗歌年卷》等。曾获第三届东方杯全国诗歌大奖赛（1998年）、中华八喜杯诗歌大奖赛（2002年），首届杨万里诗歌奖（2017年）等，及被译为多种文字。
散文代表作《故乡的古城》曾获中国散文学会年度征文二等奖。散文代表作《路边的幸福》《怀念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那匹狼》《恍然一梦观音山》《明月天山共枕看》等，发表在《中国作家》《文学月刊》《世界文艺》《人民文学》，或荣获《人民文学》征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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