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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一) 作者:亚宁

总第1405期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1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河套大地的西北处,一个名叫太阳庙的小村庄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农围在一起。他们悄无声息地看着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后生,小心翼翼从一个小木笼子中,抓出一只羽毛灰白的鸽子。一个大个头的中年人接了过去,把一小卷东西缚在鸽子细瘦的腿上,扎紧,表情凝重地往空中用力一抛。

鸽子扑腾着双翅飞入了天空。拥有了自由的鸽子没有就此飞去,而是在十多户半露半埋的土窝子上空绕了一圈,给还在仰头凝望的人们抖落两片身上的羽毛后,才瞪着梅豆小眼,以一种巡视的姿态,飞过田野纵横,草色青青,农人四散劳作,牛羊成群野放的平原大地,往东南方向义无返顾地飞去。

这么大一片土地,怎么会平坦的像一张绿色的巨毯?自己从小生活成长过的十万大山,怎么会和这大平原有如此大的差异?是谁创造了它们的天壤之别呢?鸽子飞翔中胡思乱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思想也消耗体能,鸽子觉得肚子有点饥,两翼有点疲累,便飘然而下,歇脚在黄河边的一块青草地上,吃了一些草稞子和虫类,又到一处水湾里饮足了水,“咕、咕、咕”自语了一通,乘着一阵清风重新起飞了。这一飞,它就越过了体态潇洒,流淌恣意的黄河,渐渐远离了平原绿色,深入到沙土和乱石铺成的戈壁滩。

一只黄鼠狼蹲在土坎上,警惕地盯视着空中。想到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鸽子浪情地笑了。在一块大土丘的阳坡上,又有一只土拨鼠,瞅见了飞过的鸽子,吓得一头钻进了鼠洞里,很快又探出头来往空中看着。鸽子“咕咕”大笑,俯冲而下,土拨鼠慌乱地退回洞里。

抱着轻松归乡的好心情,鸽子飞进了一望无尽的沙漠地带。在这种不毛之地的上空,它不敢分神了,专心地飞翔在波涛汹涌、旋涡翻腾的沙海之上,沿着生命中一根特殊神经所指明的方向,向着自己的出生地快速地飞去。

十多天后,这只鸽子经历了无数的险与难,疲惫而又欣悦地飞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十万大山上空。俯瞰所见,山丘连绵,沟壑纵横,水流蛮荒,烟岚如障,野雉出没,狼魅如影……这样的凶险之地,却是这只鸽子生来熟悉,并倍感亲切的所在。它飞翔的更加轻盈,精灵一样巡游着,继续向东南方向一路飞去。

终于,这只鸽子从空中看到了自己出生之地,一处叫作老荒地的山村,宁静地座落在山弯中浓浓的树影里。它展开双翼,羽毛蓬松,飘然落向了村北边一处平平整整的场院。场院里堆放着收割回来的谷物,漫步着十几只鸽子。它们是这只鸽子久违的兄弟姐妹,正闲散在场面一角,海阔天空地谈论着所见所闻,以及老荒地村久远的过去。看到落入群中的这只鸽子,其它鸽子咕咕着围了上来,嘘寒问暖,问长问短,迫不急待想知道关外到底是咋样一个地方?

刚刚虚龄三岁,尚不会走路的大头娃娃耿光祖,穿着红兜肚,流着口水,坐在鸽群不远处一堆摊开的麦草上,为无人关心自己,又有几分饥饿而哭哭啼啼,眼泪在脸上一流,再用泥手一抹,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脏孩子了。

胜利归来的鸽子在鸽群中引起的骚动,吸引了耿光祖的注意。他静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似的哭了两声,扭转身瞅着不远处几个贪玩的大孩子。他们中有他的三姐秀花和四哥光年。见没人理会,耿光祖又开始往鸽群所在的场院边上爬着。这一群耿家家养的鸽子,对这个刚刚会爬的小儿并不在乎,任由他加入到圈子来。

一只调皮的鸽子忽地飞起,飘飘然落在了耿光祖黄毛稀疏的脑袋上。小家伙用两只小手往头上探去,鸽子轻巧一跃,落到了地上。

耿光祖咿咿呀呀,鸽子群叽叽咕咕,双方交流着谁也不知道的内容。后来,那只归来的鸽子先回了窝,其它的鸽子也一个个飞走了。耿光祖不会飞,只能向鸽子飞去的方向爬了过去。

快爬到场院的土崖边时,耿光祖才引起了三姐耿秀花的注意,跑过来把他抱回到原来的麦草堆上。耿光祖又哭了,三姐吓唬他不许哭,不许他乱爬,要不然小心挨打。耿光祖止了哭声,泪眼鼻涕地看着三姐,说着咿咿呀呀的话。耿秀花听不懂,给耿光祖手里塞了一根树枝,就忙着又耍去了。耿光祖把树枝挥了挥扔掉,再一次固执地向着场院边上爬去,这一回居然临近了崖畔,也就看到了畔下的一处老院子。

幼小的耿光祖不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场院,是建在老荒地村的村北,临近河崖的一处山嘴子上。由于位置高出周边的坡地,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北、东、南三个方向的远山,向西却被近处的一座山峰遮挡着。场院下面东南向的坡上,有一院耿家祖上传下来的老石窑,背倚山头,门窗半圆,院落宽大,还长着几棵老杆老枝的果树,树下摆着石磨和石碾。

这时,夕阳西下,从场院南边的土路上,耿光祖先是看见几件摇晃的农具探到空中,后来是几颗头颅慢慢探出地面,再后来是父母和大哥、二哥、大姐、二姐的上半身一点点从地里长了出来。这是一个奇怪的印象,以至他在懂事之前,一直错误地认为人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等他长大以后,知道那是一种幼小的错觉,却总不能摆脱形成的印象。

从土坡上长出来的父母,让耿光祖一下子想起了母亲的奶汁,咿咿呀呀叫唤着,连滚带爬迎了过去。三姐和四哥闻声跑了过来,抱起了他,朝着归来的父母迎了过去。

耿光祖被送到了母亲的怀里,急不可耐地用手抓着,用嘴满胸脯找奶吃。他的土样子惹怒了父亲耿福山,咋咧咧骂开了。三姐吓得往场院下的家里跑去。四哥对父亲的骂话不以为然,接过母亲递来的几颗半红的海红果,一口咬下去,酸得满脸皱出无数的褶子,像个小老汉一样。

全家人跟着耿福山回到场院下另一边较小的窑院,放下劳动工具,便各自忙碌份内的事情。母亲拖着一身疲惫,把吃饱了奶水的耿光祖,用一块洗脸的老布浑身擦抹了一遍后,放到土炕头上,开始为全家准备晚饭。大姐、二姐一个到灶前拉风箱烧火,一个提了木桶去喂猪。大哥耿光正撂下手中的农具,喝了一铜勺大瓮里的凉水,把脸用袖子一抹,从院里的果树上,摘了挂着的匾担,到离村四里多路的暖水泉去挑水。这几天从镇上私塾归来的二哥光明,在还透着几分亮的窗台前,大声地念着书本中的文章。不一会儿,放羊回来的三哥耿光大,把家里的一百多头羊赶进了三面高墙一面崖的圈里。独有四哥耿光年,比耿光祖大三岁,什么也不做,自得其乐,把院落门口的一根棍子当马骑,嘴里还发号司令,手挥起又落下,算是扬鞭催马。一家之主的耿福山,这个时候反而闲了手,先上了趟茅房回来,就躺在炕头的一堆被褥上,开始了每天都要过瘾才罢手的吸水烟。

太阳落山,夜气东来,一家人的晚饭做好了。耿福山端坐在炕桌前,接过了女儿双手端上来的饭碗,香喷喷热呼呼地吃了一口。家里的其他人,有围在桌子前,有端着碗,背靠窑门墙站着吃饭,有的蹲在院子里。一时间,满院都是吃饭吸溜咂嘴的声音。

这是个祥和的黄昏,吃了晚饭的耿福山提了水烟袋,往上院的老爹老妈家去了。母亲耿仇氏躺在炕上,逗着五儿耿光祖乐。两个女儿收拾碗筷,洗锅,倒潲水。其他的兄弟几个这时才算正式消闲下来,各自去理弄喜欢的事。

老三耿光大生性厚道,是个不谋事的慢性人,常挂一脸的憨笑。他平日里最喜养鸽子,所养的鸽子一个比一个机灵,成了远近闻名的信鸽高手。耿福山对此不感冒,耿光大只好把鸽窝建在爷爷大院的一间闲置的窑洞门前。饭后有闲的他,爬到鸽子窝拣鸽子蛋,就发现了那只从大后套飞回的鸽子腿上,绑着一个用羊皮包着的小卷。他惊喜地喊叫起来。

耿光大的这一嗓子喊,打破了老荒地村平静的黄昏,吸引来了众多的家人。耿福山和大哥耿福天都闻声过来。老爷子耿力贤也柱着拐杖,走出自己住的窑洞,问发生了什么事?耿光大很快就从鸽子腿上解下那个羊皮纸卷,递给了走向前来的父亲。耿福山接过纸卷,由于夜色渐浓,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全家人便拥着往老爷子耿力贤的窑洞走。

在油灯下,人们发现羊皮纸卷上用丝线绣着十几个字。耿福水瞅了半天,念道:“全都顺利到达,勿念,福地。”屋里的人闻声,一下子高兴地嚷嚷开来。老大耿福天自语说:“这下好了,鸽子回来,人也平安到达,再不用担心了。”老爷子耿力贤拍了拍胸口说:“老天爷保佑,他们到了。到了好啊,到了在那里就好好的过活吧。”说完又补充道:“其实,有福地领头,福川跟着,从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没事的。”

很快,鸽子几千里外捎书报平安的消息,传得整个老荒地村家家户户都知道了,人们纷纷涌到耿家来,把那个羊皮纸卷在油灯下传来传去地看,反反复复念出声来。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消息,它说明几个月前,从村里迁徙上大后套的十多户人家,都顺利到达了目的地。这让一度迟迟得不到亲人消息的村人们,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让老荒地村这个宁静的黄昏多了几分快乐的生机和躁动。

2 

上世纪三十年代,老荒地村有着六十多户人家,散居在暖水川边上,过着靠天雨吃饭的日子。有那么几年,都说山里有啥地方的人得罪了老天爷,连续三年干旱,让河川干涸,土地冒烟,苗不发芽,山树枯死,连背阴地的野草都很少能绿起来。村外长年喷涌不息的暖水泉,也因天旱而出水不旺,有时还出现断流的现象。遇到这种情况,村人们就只好肩背担挑,驴骡驮运,到十几里外的另一眼山泉去买水,日子就过到了水贵如油的境地。

三年干旱,让殷实人家的粮仓都亮出了底子,那些个租田耕种的农家,眼见就闹开了粮荒,满山遍野寻找着能吃的东西。有的人就饿倒在山沟岩根之下,在一种虚脱中缓慢地逝去。

山里的狼群却因食足了人肉而壮大,三五成群,大白天就敢到村庄边的山头上,狗一样地蹲视着。凑热闹的狐子也会在隐蔽的地方,“噢、噢”哭泣不停。每当这个时候,老荒地的村人们,个个都头皮紧紧的,嘴上嚷嚷着打狼呀,打狼,各自却都退缩到家里不敢出去,互相猜想着,这不知谁怕是又要走了!

地方上的人都相信狼有神性,是山神爷的看门狗。狼的出现和哭叫,那是山神爷亮出的旨意,说明村子里有人就要死了。而吃了人肉的狼眼一个个变得血红,盯着人的时候,嘴上都会发出“呜呜呜”的咒语。身虚体弱的人遇上这些狼,十有八九会被摄了魂去,交到威风八面的山神爷面前。那山神爷是不吃人肉,只吃人们的魂魄。没了魂魄的人自然成了行尸走肉,自动送到面前,成了狼和狐子饱肚养膘的好食物。

大山里的人们开始逃荒了,人少了不敢远走,就几家一起有往西南去,也有往西北走的。前者都去了陕西关中,后者则逃荒到了传说中的米粮之川大后套,也即所谓的口外。

耿家是老荒地村的一大姓,族上的由来可推到七代以上。按家谱所载,和后人代代相传,耿家祖上曾在明朝的时候出过一个举人,在南方的一个什么地方当了十几年的太守。功成名就后,老举人返老还乡,在老荒地村开立了学堂,想教育后人能再有几个出息的人物。

可惜,举人功名盖于乡里,寿数却不济,荣归故里没几年就病死了。朝中念其贡献,族人念其功德,乡民念其声名,儿孙念其养育,共同在老荒地村的西南一隅,那口福水长流的暖水泉边,修建了一处庙宇,立了一尊大石像以示记念。

老举人的墓地选址在与村子一川相隔的头道梁上,一处面向西南,后有山头前有川的风水宝地上。在老举人的墓前,碑石林立,石人石马排列于道,与泉边庙宇遥遥相望,互相映衬,更显出一种大气势来。耿家的后辈儿孙,都迷信着墓地风水,论资排辈的死者,多以家门分列出一片又一片的坟墓碑石。一代又一代下来,墓地越扩越大,蓦然一看,比活人居住的老荒地村更令人醒目。

时日久远了,围绕坟地的石人石马,就演绎出许多的传说,最有趣的要说老举人坟前的石马,常常在月色朦胧的晚上,到山田上偷吃庄稼。几次三番之后,种田的农人隐于地畔,发现白马到了地里,就偷偷地近前,投出手中的镰刀,正中了马后腿。白马一声长嘶,转瞬不见了踪影,地上却留下一溜血迹。耿家人第二天到坟地上走动,发现了老举人坟前的石马,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两方面消息一结合,传说就出来了。说几天之后,砍马人在那块地头拾了一个元宝疙瘩,高兴的咧大嘴大笑时,一场冰雹过来,不偏不倚,把那片山地打得颗粒无收。

关于耿家老先人的传说,在耿家的族人中有着讲不完的故事。耿家后人中有好事者,曾整理记录了好几本,可惜因为年景灾祸,散佚不知处了。再说老举人死后,方圆十几架大山的家业,逐渐被后人一分二,二分四地分解了,家口也从老荒地分流到附近的山山沟沟。后来,举人儿孙中就有了败家之子,吃喝嫖赌偷,许多的山地渐渐为外人所侵占。二道堡、三道堡、南凹梁、西沟门、老牛沟,还有老荒地后沟底的白家湾,都属于这种情况。

作为祖业最正宗的所在,便是这与老坟距离最近的老荒地村。村中的耿力贤一家,属于老举人的第五代传人中的大门头,由于其名下人丁兴旺,儿孙众多,又是村里年岁最大的长辈,自然就成了耿氏家族的掌门人。只是随着家门凝聚力的消亡,人口的四散飘零,土地被外姓人一点点所分化,以及国家动乱,土匪横生,干旱连年的影响下,这掌门人的角色也中道衰落,慢慢成为耿姓家人眼里的一个符号。


随着年龄的增长,耿力贤慢慢地淡忘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心思和精力全用在了自家名下的家务之上。他名下的家业几架山地,除了自留的一部分外,全分到了几个儿子名下。这些山地有的是自家人种着,有的租给了一些佃户耕种,还有的因为干旱,完全的撂荒了。正因为如此,没落了的耿家还有着多年的老家底,较一般人家,还是多有一份宽裕。

山地是靠天雨长庄稼,几年干旱下来,好些佃农断了米粮,耿家也虚脱了不少财力。这时的耿力贤年事已高,家中八个儿女都已经婚嫁。大儿耿福天,娶妻老荒地前沟白家的女子,生有两女,却都没活过八岁相继夭折,两口子就一直和老爹老妈住在祖传的大院;老二耿福地性子刚硬,脾气暴躁,娶妻二道堡候家,育有四儿两女。长子耿光德已成家,次子耿光亮刚入毛头小子的行列,两个女儿还都没出阁。三儿耿福水是个秀才出身,娶妻三道堡乔家,膝下一儿三女。因他学业无成,更没能求得功名,成家后到附近的哈镇上,当了一家私塾的教书先生。四儿耿福山没念几天书,就回家下地受苦了。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生得方方正正,结结实实,娶妻四道梁仇家女子,育有五儿三女,都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老五耿福志,十三岁头上出天花死了,同时夭折的还有一个小妹。最小的老六耿福川,个头高大偏瘦,长脸上眉眼英俊,身架自带几分魁梧。还有两个女儿,都嫁在了周边地区,家境都还不错。

家中老小的耿福川从小到大,苦没多受,事没少经,练出一张爱虚言的好嘴头,和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的省事人性。这样一个人,刚过十八岁,家里就给娶了一房媳妇。两年之后,媳妇却一直瘪着肚皮,没有一点怀孕迹象。耿家上上下下都很挂心,先是请了老中医上门诊治,配了许多药,海量让媳妇往进吃,却不见效果。本着无后为大的古训,在耿老爷子的极力撺掇下,让儿子休了媳妇。女人含愧而去,另嫁他人,很快就怀胎生子了,消息反馈到了耿家,问题就集中在了耿福川身上,才知他虽有功能,精液却在体内逆射不出,自然不会让女人生育了。生理性的毛病,在当时的山区尚不能治,纸里又包不住火,那些个原本还热心为媒的人都回避不前。这样一来,耿家虽有家资,耿福川的婚姻还是给晾在了干滩上。

这一年年初,天灾所迫,一直雄心勃勃想发家致富的耿家老二耿福地牵头,引领了后沟底的白胜勇家和沟西的牛得草两家,加上五六户熬不下去的佃农杂姓,合伙了三十多口人,要往口外去谋生路,也可以说是要逃难去。这是一件大事,行前,小有家业的耿老爷子耿力贤,把自家儿女全招呼到大窑里,开了个家庭会议。

耿力贤盘腿坐在炕上,对全家人说:“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福地准备走大后套,这我支持。我听人说那地方旱涝保丰收,到处都是平展展的荒地,因为没人耕种都闲置着。我听人说这些都是无主的地,谁开垦算谁的,而且那地肥的撒下种子就长庄稼。”顿了顿,瞄一遍静静的家人,继续说:“你们兄妹中,谁想跟福地去,我也同意。不为别的,为他路上能有个伴好招呼,就是到了那地方,也能多占一块地盘。将来这边实在熬不下去时,全家人也好有个逃难的去处。”再一停顿,耿福地就插话说:“咱爹是怕我们一家人动身,路上不放心。就我看,你们都先不要乱打主意,等我上去看明清况后,再过去也不迟。”一顿,没容别人表态,耿力贤又接过话说:“爹不勉强你们哪个,可是全守在这穷山旮旯,等着天老爷给下雨,那是没指望的事。各家自己拿主意,想挪一挪的不要等了,还是一起上去吧。”

和父母一起生活的老六耿福川,由于婚姻问题而冷了心志,突然动了跟二哥到口外看一看的念头。无家一身轻的他轻描淡写接话说:“大哥身体不好,三哥又不是受苦人,四哥儿女太多,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想跟二哥一起上后套去。”一向言寡的老母亲一听,急急反对说:“你一个人,又有那个毛病,还是留在家里慢慢治疗吧。再说,娘正托人给你说亲呢,过几天就要回话了,你走了咋办?”母亲本意是舍不得小儿走,反而刺激了他更坚定了决心。耿老爷子思谋了片刻,表态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你跟了你二哥一家走,爹也就放心点了。”

十多户人家动身的那天,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没有到地里干活。实在说来也是天旱的没啥营生可做,人们一个个都变得懒惰了。对于这么大的一档子事情,自然又一个个踊跃而来,集中在村口的土路上。他们中有上路的姊妹互抱了哭泣的,有老人颤音嘱咐儿子的,还有老娘抱住孙子不放,媳妇跟着哭泣的,情景图令人画笔难描。无亲人上路的村人,更多默默地站在村口的坡道边,握手道别,以目相送。

领头的耿福地背着包袱,领着六弟耿福川和全家人跪倒在了父母面前。他说:“爹,妈,儿子不孝,在你们这把年纪的时候,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你们要多保重身体,等儿在那边站住脚了,就回来接你们也上去。”耿力贤鼻子一酸,说:“我们老了,活了今天没明天的。你们的路还长着呢。都起来,起来起身走吧,走吧,路上多多注意安全就是了。”一家人从地上站起,个个膝盖上都沾着两片黄土。

在心急上路的耿福地臂膀一挥的招呼下,三十来号人的远行队伍,三步一回头离开了老荒地村,送行的家人夹在他们中间,显得队伍人数更多了。

这时,提着鸽笼子的耿光亮,突然失声叫嚷说:“爹,爹,你快看,鸽子咋不动弹了,是不是死了?”走在前面的耿福地闻声,回头瞪了儿子一眼,说:“这大出行的,你是嚷嚷甚了。”人们又都伫下足来,耿福地接过鸽笼看了看,发现鸽子躺在里边一动不动,随手就递给了闻讯跑过来的憨娃耿光大。耿力贤跟了过来说:“光大,你赶紧回家再捉一只让他们带上,到了后也好捎信回来。”耿光大没有理会爷爷的话,掏出鸽子用手指捏住了嘴,同时堵了鸽子屁眼,然后对着吹了两口气。说来也怪,经此一弄,僵硬的鸽子脖子一伸腿一蹬,悠悠地活了过来。

耿福地见状,抚摸着这个侄儿的头,对人们大声说:“老家难离呀!连这只鸽子也舍不得走。鸽子不想走,咱们人还得走。爹,妈,你都回去吧,你们不回去,我们也走不动。”耿六也嚷嚷:“大家都回去吧,我们这么多人,一路上会没事的,等大家都平安到了那边,这只鸽子会送捎消息回来的。”耿老爷子柱着拐杖,摆手说:“你们走吧,走吧,人们想送就让再送一程。这一走,就是几千里的路程呐!”

送行的人群中,耿仇氏抱着小儿耿光祖,这个迟迟不会说话,还没叫过妈的小人儿,出人意外不停举着小手,嘴里呀呀而语,口角流着明亮的口水。远行的老佃农石广老汉,领着全家正好走到跟前,被逗乐了,说:“这娃,还没断奶,就好像啥事都懂一样,真是亲死人了。”耿仇氏笑说:“他懂个啥,到现在连话还不会说呢。这是跟上大人看,瞎激动呢。”跟着反问说:“你们一家土窑都挖好了,咋又决定走呢?”石广老婆委屈说:“我死活不同意,可他爹下了决心非要走。还有朝阳,人家小俩口也都同意走。”石广老汉说:“没办法呀,这一家老小尽是吃饭的嘴,再不走就该饿死了。再说,我在村子里,就佩服二爷这个人,相信他认定的事,准没有错。”

耿候氏小脚悠悠地过来了,与耿仇氏妯娌两个拉了手,互相叮咛着家里路上小心保重之类的话。两个女人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人生一世彼此最后的诀别。

耿光祖突然发出一声怪怪的、如同猫打瞌睡一般的啊呜声,惹得周围人都哈哈笑了。

耿老爷子上前摸着孙儿的大头,说:“你个小东西,看把你心急的,是不是也想跟着你二爹、六爹他们一起走呢?”耿光祖眼睛亮亮地追逐着行走的人们。老爷子亲不过这个孙儿,从媳妇怀里接了过去,往自己脖子上一架,自语说:“可惜你太小哟,等过上两年,你两个叔老子在那边站住了脚,到时,咱们爷孙好一起过去。”耿光祖在爷爷的脖子上,不停地“啊噢”着,像是应答,又像是在喧讲什么。谁能想到,这些奇怪表现,是一个蒙昧小儿,对自身将来命运的一种无意识的反应。

四年之后,失去儿子的耿仇氏,想起了这一天的事,终于相信了人的命运天定之说。

3

老荒地村走了三十多号大人小孩,村子一下子空落了许多,就连那些爱在树木之间飞来飞去的鸟鹊,爱在村子里乱跑乱叫的狗和猫,也都变得不爱吵闹了。失去了伙伴的孩子们好像也受了这种影响,一段时间里都很少聚在一起热闹红火,女人们互相串门子的也少了,男人们一个个面如霜打,整天在干旱冒烟的山岭上走来走去。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人们还是不能摆脱那一场离情别绪的影响,有意无意都觉出老荒地村的空落,正慢慢地演变成了一种荒凉和落败。要不是一场及时雨的降临,人们这种由心而生,潜移默化到干旱的山沟梁峁的荒凉感,还会进一步地扩散开来。

这场喜雨来得可真及时啊,先是连绵低沉的阴云把天空遮了个严实,然后便细雨如丝,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把干旱的山野滋润成了一个水淋淋的世界。有人拿着锹头,在一面黄土梁上直挖下去检测,发现雨水透彻的深度,足有一米多厚。这么厚的湿度,让泥土中的草芽子,只一晚上就冒了出来,使原本枯黄一片,了无生气的群山生出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隐隐绿意。

老荒地村的男女老少一下子鲜活起来,穿上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肯展示的衣服,淋着细雨满世界转悠。由于节令又正逢农时,雨中转悠够了的村人们,不等雨停下来,便都鼓足了劲,开始了满山遍野的耕种劳作。等地里的种子下种的差不多,第一场雨的墒情开始风干时,老天爷又是两场连绵的润山细雨,发芽的庄稼便揪了雨丝,从山梁到沟畔没命地长了起来。绿色便装裹了大山,清亮了蓝天,醉了流浪而过的风,大山又欣欣向荣起来。

这期间,耿老爷子把二儿名下的山地,交给了大儿和四儿两家耕种,自己则骑着家里的大灰驴,一座山巡视完了,又转到另一座山上。面对满目的生机,头发苍白的他喜不自禁,也和许多的村人一样,为那些没能熬过干旱而死的逝者,和远走他乡的家人长吁不已。

那一年久违的风调雨顺一直维持到夏粮丰收,秋粮也指日可期之时,村里的人们有了收成,吃上了饱饭,一个个脸上的菜色退去,光泽出了一种活泛的红色。在周边地区讨吃要饭的原老荒地的人,也都陆续返了回来,整个山村和周围的大山,又焕发了勃勃生机。

然而,就在天灾刚刚过去,人们忙着抢收秋季作物,心里踏实好年景时,一场人祸却接踵而至了。

说来话长,在离老荒地村东一百里外的白土沟,发生了一场兵匪战。一方是山西都督阎锡山的两连兵马。一方是盘踞多年,远近闻名的悍匪高大麻子一伙。起因是这窝子土匪抢了阎锡山的私家车队,还把阎家的一个家人给打死了。本来无心各地匪患的阎锡山对此雷霆大怒,派兵围了白土沟的匪巢,动用了十几门高射大炮。战斗打了一天一夜,盘据多年的土匪窝被端掉了,匪首高大麻子也死在炮火中,匪徒中的一部分死了,一部分四散逃了开来。

逃散的匪徒个个如惊弓之鸟,也疯狂的更加不可一世。他们中有的合伙裹了山中积蓄,收手回乡当良民的,也有的投往了其它的去处。最大的一伙有二十多人,在二寨主秃子吕彪的带领下,沿着一道川路向西溃退过来。匪祸的消息在山里传开的慢,等山民们有所风闻时,已经晚了,好多地方就遭了匪徒抢劫。

耿力贤老汉能识文断字的三儿耿福水,生得圆头圆脑,白白净净,从小就被送入私塾就读。中了秀才之后,他多次国考都无功而返,于是心灰意冷,住在离老荒地有二十多里路的哈镇上,教着十几个学生过活。

耿福水常看一种叫作报纸的东西,那上面说的都是天下的大事。而老荒地村的人们,平常最多接触的是咿咿呀呀的晋剧,和说书人夸夸其谈中的唐朝英雄,宋朝好汉。对当今天下的事却是知之甚少,有甚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理解,许多人的认识仍然停留在天圆地方的古说里。正是这样,村人们每每看见耿秀才回村,白日遇到了都要尊敬地打声招呼,伺到天黑后,大人娃娃都会攒到耿家大院,听他讲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稀奇古怪的事。

这一天晚上也不例外,耿福水吃过了晚饭,在十几个村人的围拢下,侃开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他说:“咱们国家现在是积弱难返了,东边海上有个叫琉球的小国,现在改名叫了日本,实际上就是古书中常说的倭寇,从中国的东北侵略进来,现在又打进咱们国家一个叫上海的大城市,飞机天天投炸弹,坦克在大街上看见人就追,追上就跟人对虱子一样往死了辗。报纸上说,那些鬼子惨无人道,把不知道多少的中国人围起来,用一种叫机关枪的武器通通地全部打死了,还把小孩子用刺刀串在刀尖上玩,街面上人的血都流成了小河……”

耿福水讲的如天方夜谭,听得人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言声,联想中仿佛就看见了一幕幕悲惨的画面。有人就低声咕哝说小鬼子是从墓里跑出来僵尸恶鬼,要不然就不会叫小鬼子了。耿福水听了说:“你说得对,据见过小鬼子的人说,他们一个个都青面獠牙,专门追着喝大姑娘的血。”听者中也有思考的人提疑问:“咱们大清国老佛爷,那是通天的佛啊,为啥就不派人消灭这些祸害的东西呢?”耿福水批评说:“五东,你还活在哪个朝代啊,现在的天下早不是大清国了,现在都改名叫大民国了。皇帝也不叫皇帝了,叫总统了。你说的那个老佛爷,早死得不知那辈子的事了。”

谈古论今一直说到半夜,人们都开始犯困了,耿福水才说起了白土沟土匪的事,提醒大家白天到山上干活时要小心。围听的村人对土匪的事早已经司空见惯,谁都没往心里去就散了。耿福水上了趟茅厕,回到了爹妈入住的大房子里。

三儿回来,家里人肯定少不了,所以天一黑,耿老婆子就到下窑睡安静觉去了。耿老爷子则坐在屋里纸糊的窗子前,抽着水烟,听着儿子在院里和人们嘻嘻哈哈胡说八道,心里喟叹人还是念点书好啊,不说别的,这个三儿小时候送出去念了书回来,虽没能光宗耀祖考上什么功名,可人家懂得就是多。他能懂这么多,还不就是从书本本上念的嘛。其他的几个儿子,要说刚强还属老二福地,要说心劲还属福山,可他们都没上过学,受苦种地是一把好手,但见识就远不如这个三儿了……

耿福水回屋睡觉,老爷子训说:“听听你都给人们讲些啥,尽是些瞎编排的故事。我给你说,再以后多给人们讲点老古人训妻教子学习成才的事,让人们也好有个进取的念想,学习的榜样才对。”耿福水笑说:“我还以为爹早睡了,原来一直也在听啊。”耿老爷子说:“你们吵得我哪能睡着。”

耿福水三两下脱了衣服,睡在热炕热窝里。耿老爷子问鬼子侵略的事是真的?耿福水说:“那都是报纸上说的,当然不会假了。咱们这地方落后封闭,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其实现在国家发生了许多的大事,到处闹腾的可厉害了。”耿老爷子听着,长叹一声说:“天下大乱,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哟。”耿福水说:“爹的话说得对,古诗上说的好,'兴,百姓苦,败,百姓苦。’现在的老百姓,咱们这穷乡僻壤还好,南方地区那真是水深火热。”

耿老爷子问起了土匪的事?耿福水说了白土沟兵匪大战,土匪四处流窜,人们要提高警惕,最好把贵重的东西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黑暗里,耿老爷子瞥了儿子一眼说:“咱们这个家哪还有贵重的东西啊?这几年的干旱,一家子没有饿死人,那都是老天爷保佑了。”老汉以为儿子是想借题了解点什么,所以对土匪之说也没太在意。

第二天晌午前,耿福水正在家里说着土匪的事,计划好中午吃了饭,等天凉爽点回哈镇去。耿力贤老爷子一生经见了太多的兵祸匪事,许多预防措施都做在了平时,所以并没有去准备啥,只是嘴上一个劲地念叨家里的入不敷出,问儿子私塾里的收入都干啥用了?耿福水说:“爹,你不知道,这几年镇上好几家大户都搬走了,能念得起书的娃越来越少,每年收得那点学费不长反降,要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儿怕是私塾也开不久了。到时候可咋办呢?”耿力贤吧嗒着水烟锅子,半天不说话,心想:“妈的,书都把人念得连句真话都没了。又不是问你要钱呢,哼!”

耿福水试探地说:“爹,我二哥和六子他们都闯出去了,我也一直想到外面去闯一闯。”耿力贤说:“只要有本事,闯去吗。我又不管你。”耿福水说:“可是,兵荒马乱的,我不能拉家带口四处乱走吧。爹,我想把全家人先领回老荒地住着,等我在外边闯出点名堂,再回来接他们出去。”耿老爷子不言语了,眉头皱起,心事重重,临了才训斥说:“你们弟兄这些年都分开过了,山里面的地那要靠苦才能有收成的。你走了,你屋里的又不会种地,你一家子人回来家里,要吃要喝靠谁去!难道还要我跟你妈七老八十来照顾他们?”耿福水忙开脱说:“爹,我只是随便说说,你生什么气呢。”顿了顿又自语说:“其实,现在你们孙子光伟和光建两个人都能顶上劲了。要说受苦,他们比我强多了。”耿力贤说:“他们两个才有多大,正是学习的年龄,你不思好好培养,难道让他们将来也一事无成吗?”耿福水咕哝说:“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没了科举考试,学了知识不出去闯,在这山弯子里,啥结果都不会有的。”耿力贤丧气地说:“不要说娃们了,就你,这一辈子能有个啥结果呢!”

一时,父子俩没了话说。沉默中间,村子里突然响起了枪声,跟着一哇声地闹腾起来。

耿福水跑到窑后的山头上,就看见几个匪气十足的家伙正走过来,还有十多个挨家挨户地抢掠东西,逮不着乱飞的鸡,顺手就开了枪。他来不及多想,急慌慌跑回屋里。耿老爷子就慌神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没了主意。

进村的这帮土匪,正是从白土沟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领头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家伙,他认着窑门脸就径直往耿家而来。十多个执枪的匪兵推开耿家的院门,往树阴凉地一站,有一个瘦子就对屋里喊话说:“老乡出来,我们过路讨一碗水喝,一顿饭吃。你们都不要怕,让家里的女人们给弟兄们做一顿饭,吃了我们就走。”躲在屋里的耿老爷子闻声,拄了枣木拐棍,装得老态龙钟而又坦然的样子,出来答话说:“几位爷,家里没有别的,粮食是刚打下来的新麦子,你们想吃啥只管吩咐。”匪头领坐在石磨上说:“先杀只羊后烙饼,有酒就拿出来,让弟兄们开怀一下。”

耿老爷子和兵匪打过多次交道,知道这些人杀人如麻,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仗义,只要顺着意思奉承,一般是不会对人下手的。他顺口说:“羊到是有几只,可都赶在山上放去了。还有家里的女人们都到地里忙活去了,各位爷想吃饭,老汉我还得去叫人回来给你们做。”圆头土匪手捏着下巴,疑问地瞅着耿老爷子,头一歪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家伙推门进了屋子,巡视一番出来说确实没人。圆头土匪就说:“你们朝天再放两枪,人自然就回来了,还用得着去叫他们。”说着伸了个懒腰,骂骂咧咧说:“操他奶奶的,这几天不知跑了多少路,累死我了。你们先弄饭着,我要进屋睡个大觉。没大事谁也不要扰我。”

耿力贤讨好地问一个匪兵说:“这位就跟活佛一样的大爷是你们的大王吗?”匪兵没回话,圆头往起一站,大笑说:“你这个老家伙到有意思。告诉你,我们是从白土沟过来的。要说佛,老子我可是一尊杀人的佛。哈哈哈。”耿力贤陪着笑,把圆头让进了自家的大屋。

村子里响枪,山沟梁峁上劳动的人都听见了,没娃在家的都躲得更远了,有娃和家人的,则纷纷赶了回来。那些到各家掠抢的匪徒有所收敛,从各处拎着鸡集中到了耿家大院。同时集中起来的,还有一些留在家里的女人和娃娃。

耿福山和耿仇氏扛着铁锨回到老爹住的院门外时,香味扑鼻的炖鸡肉味弥漫而出,做饭的是耿家大嫂和几个邻居婆姨。耿福山并没有害怕,坦然进院,把自家几个娃安排到旁边的空窑,要老婆也上手帮忙。这时,耿福天也一身灰土地回来了。

耿老爷故作轻松对两个儿子说:“人家只是路过咱们村子,吃了饭后就要走,你给人们都说一下,让各家大人娃娃不要心慌。”耿福山正准备照做,被两个匪兵拦住了。他解释说:“两位爷,我只是到村子通知大家一声,让人们不要乱跑,都听你们的话。”匪兵审视着,又看了看院中的大人娃娃,威胁说:“村子里只许你走动,告诉各家人,谁要是乱跑小心吃枪子。”

耿福山顺着村路一家家去通知,村前村后一走动,就发现了进村的这一帮土匪不简单,人家早在村里村外的高地上放了哨兵,人数足有三十多号。

土匪进村是前半晌,吃了饭、喝了酒、睡了觉后已是后半晌。睡醒了觉的圆头土匪,把耿老爷子叫进屋里。两人不知说了些啥话,老爷子从屋里出来时,脸色就不好看了,让平时带钥匙的老伴回屋去,说人家让开哪个柜子你就给开哪个,人家想拿啥就让拿啥。

屋里翻箱倒柜,藏在柜中的耿福水就被搜了出来。坐在炕上的圆头土匪吓了一跳,一通审问之后,踢了耿福水几脚,把人从屋里赶了出来,推到了耿家一族的人堆里。圆头剔着牙,红光满面从窑里出来,审视着耿老爷子说:“你这个老汉,咋说也是这个村子里的首富,说吧,把银洋放在哪了,主动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的。要是想当个守财奴,弟兄们过境一毛不拨可不成!为财丧命不值啊。老汉,给你一袋烟的工夫好好想一想。”一直蹲在墙角的老大耿福天,站起来说:“大爷说笑话呢,我们穷家败业的,这两年天旱的人差点给饿死了,哪还有那些东西啊。”一个匪徒不吱声地踅过来,劈脸就是一耳光,打得耿福天脸皮发麻慢慢重又蹲下。耿福山不服气了,刚想反抗,被耿老爷子一把拉住。

匪徒把耿家里外翻了个遍,只找到一些散碎的银两,和当时国民政府印制的不值钱纸钞,一个个脾气就大起来了,踢门骂人摔东西。时辰挨到了后半晌,被耿福山抟弄在空窑里的几个娃崽,有的嚷饿,有的要水喝,还有要拉屎尿。耿福山不让出来,几个娃先还闷声,后来哭成一片。院里的大人捺不住了,说了一通好话,征得匪徒的同意,招呼娃们出到院里。

刚刚会摇摇晃晃走路耿光祖,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挨个看着院里的陌生人,最后就盯着圆脸头领不动了。感觉到了这份注视,圆脸猛地脖子一拧侧过头来,目光一对,嘴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渗渗的笑意。他出手抱起这个敢与自己对视的碎娃,往一侧的石碾子上一墩,躺着放到碾盘上,头对着青石大碾子。

突发的这一幕,让女人一片唉呀呀的尖叫,耿仇氏更是一嗓子哭嚎,身子瘫软在地上。耿福山冲过去想抢娃,被两个匪徒一个拦腰,一个从后腿弯处各击了一枪柄,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往前闪了两闪没有跌倒,刚站稳了,头上又硬硬的挨了一家伙。耳闻家人一哇声地叫唤,看着大哥和三哥跑到身边来,耿福山还想挣扎,一努力天旋地转就晕了过去。

等耿福山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他躺在家里的大炕上,头上缠了几层白布条,疼痛如一堆石头在脑子里挤挤擦擦。窑里的家人一个个垂头丧气,院子里老爹正在大骂:“妈那个B,这一帮子土匪,好吃好喝给他们管上,还绑人票。老天爷会用雷劈了他们的。”耿福山要水喝,耿仇氏拿了一个瓷碗,到另一个窑里去端。耿福山问起了躺在碾子上的小儿,大哥说:“娃没事。那帮没人性的东西,先是要用碾子碾娃,威胁咱爹要银两。爹说没有,他们就拿了几本古书,拉了你三哥走了,说十天后拿二千大洋赎人,不给钱就撕票。”

刚刚醒转的耿福山,被这个揪心的消息刺激的呼地坐了起来,头晕的天旋地转,又躺倒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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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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