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4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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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在你的眼里，云雾山下颇是好看的纵横阡陌变得坦途起来，越来越现代化，那个曾经让无数人仰慕的原始风味的万亩画原，已被一个个的快捷思想撞击得灰飞烟灭。一泓如镜的水田被所谓高效的钢架大棚分割得七零八落，好似一件千疮百孔的旧衣，那种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场面已仿佛成了笑谈。
芒种时节，尽管时日不待，古董般的田畴里忙碌的身影依然仅仅是星星点点，就好像是赶不上火车的零落旅客。这些匆忙的身影里，你往往是最不知疲倦的那一个。
因而，你是母亲心疼又无助的骄傲，常常望着一身泥浆的你而暗自垂泪，她的儿看着精神气十足，但生活的波澜带来的些许倦意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能够做的，如同其他农村老太一样，时常烧几柱高香，祈盼祖宗圣灵，保佑儿子安康、事业顺利。
你，又是妻子见天都在嗔怪却也无奈的那个冤家，她身患不治之症，却又奇迹般地挺过了八年之久，为的是想看一眼你信心百倍地给她描述的美丽家园。她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了你爬坡上坎，只有当你一阵风地来到家时，用那双芊芊细手为你掸去衣上残留的几许尘草，端来一盆云气袅绕的热水。
你，更是儿女心中的神，是鼓起勇气面对生活的力量之源，是浇灌幸福之花的那股汨汨流淌的清泉。他们不怕黑云压城暴雨来袭，却做梦都害怕你远离而去，女儿常常借口将小外孙引来拖住你的脚，目的就是希望你不要太累。
或许，你不知道，也无暇知道，今年反舌无声的时候，门前的那条水草密布鱼儿尽欢的河，因为丰沛的雨水唱得更欢了。田坝里帮别人家插秧的姑娘小媳妇姨娘们，时不时地要来一段喜洋洋的米扬花，嬉闹的笑声久久地在山野间回荡。你是因为天头地头的忙，而忽略了这些山野再平常不过的乐趣，什么东西在你面前无非就是过眼云烟。
千畦水田正弥弥哟，你却用归隐天国的方式跟人们说，你实在是太累了，要休息了。如同你平日里做事一样地决断，没有丝毫的余地，全然不顾母亲、妻子、儿女的泣血与悲怆。苍天落泪，也没能挽留住你西去的脚步，一如往常的风格，匆匆地，来空空去空空，不回头。
五十五年前，你在命运的安排下，在亲人们急迫和幸福交织的笑声中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桂花飘香民风淳朴的小山村，来到这个靠双手吃饭的农家；现如今，你却一声不吭地在亲人们悲戚的泪雨中离开这个世界。不是么？大凡于风尘里远道奔赴，或是近邻闻讯赶来看你最后一眼的人，无不叹惋天公作祟，竟让一个胸怀抱负的有志者，就这么轻快地作别了他的亲人，作别了他的事业，让他那难舍的情怀成为一个永久的遗憾。
云集而来的亲戚和朋友，大多都不忍去直视你那一双已是泪人儿的女儿。来来往往的人，三三两两地，发自着内心地劝慰着你的老母亲，鼓励着你昏迷过去又复醒来的爱人。
不知你是否看见，数日里，茫茫的苍穹因骄阳的退避而黯淡、低沉，仿佛在呜咽在悲歌。于这天象，有的人要想得抽象一些，他们说这般天色，莫过于是因为你的缘故。
更多的人，是在观摩着谈论着你留下来的颇多遗迹与物产，都是些花了不少价钱和功夫，以及心血而来的宝贝。在时下物欲横流的当口，怎样去珍惜去继承，成了一道难题。
不知何时，一棵大树，或雷劈，或火烧，或山崩，或地裂，成了地上的一件障碍物，做引火柴太大，做房梁太弯，因为人们的不屑一顾而渐渐地腐朽下去。结果是你独具匠心，花钱费米地将其盘来，又费时费力的精雕细琢，使一段朽木一个废桩在你的巧手里魔术般地变为栩栩如生的陆羽，寿星，莲花和苍龙。你说，这些艺术品给多少钱都不卖，以后就是我们地方上的物质文化遗产，留给后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你于心中描绘了一张蓝图，既可改变家乡面貌又能让父老乡亲们增加收入。随后便马不停蹄地自费请几个有见识的人到外县去参观、学习蜂糖李的种植技术。你说，时下蜂糖李的市场价很可观，如果在我们这种上几百千把亩的蜂糖李，成林后就绝对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到那时，四面八方的人到这儿来，有山可玩，有河可击水，有鱼可钓，有香果可吃。总之，可以尽情的嗨。倘若再添置些农家乐、儿童游乐项目以及公共设施，说不定就是一处令打卡者神思的旅游景点，一处使游人们乐不思蜀的醉乐园。你心里明镜似的，眼前这片散发着青草香味的土地，一旦价值发生改变，有了人脉，就等于开启了一条明朗朗的致富通道。
不知你是否知道，人皆说你是一个不知道休息的劳动者，生活的乐趣在你这里被打了一个颇大的折扣。殊不知，你就是一个生活的体验者，懂得生活的酸甜苦辣，懂得培养自己对生活的认知，懂得开始吮吸生活艺术的精华。
偶或闲暇的时光，劳动的间隙，你会将目光放在突兀的山石，或者河床里的卵石上。遇上中意的石头，无不想方设法地弄回家，小的如水桶般大，大的则数以十吨计，花钱费米的，却无一文回报。你总是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哪天你们来听。
运回来的每一颗石头，均石尽其才地被摆放在它最适合的位置，星罗棋布的，宛如天上散落人间的粒粒珠玉而熠熠生辉。你不惜耗费时日与资金，请来县里的作家、书法家、雕刻工匠，给每颗石头命名、落墨和刻字。如此一来，经过艺术加工的石头就变了模样，似乎有了生命的气息，也似乎成了出类拔萃的精灵。
后来，村里经过酝酿后，干脆出资在此基础上把这里打造成了县里最具特色的乡村文化园，乡贤文化基地。
霞光下，轻柔的和风拂面，人们漫步在莺飞草长的文化园中，浸润着幽幽的桂花香，体味着一颗颗文化石的意蕴。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信义谦和、诚实、忠孝、守信、贤德，无一不体现出你安身立命的生活准则。
早些年，儿女长大成人后，你给他们的成人礼则是一句话：心中若有桃花园，何处不是水云间。懂你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你心里有风景。
佛说：你活着时候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你的。的确，在你匆匆而过的人生时段里，你的每一个瞬间，仿佛都是穿越一个刻骨铭心的漫漫时空，一分一秒都浸润着裹挟着朝露的清透，农家小锅米酒的甘醇，山野之花的芬芳，雪的高洁晶莹。
洪明，你知道吗？在送你上山的那一天，坚强了五天的妈妈哭了，泪雨倾盆而下，让人好不心酸。尔后，她说：你活了一世，早已习惯了在蝈蝈蛙鸣声中入眠，做梦，习惯了在下寨河边一面看云看水中的小鱼儿，一面一个人想那悠悠的心事。到头来，你的归宿依然还是那虫草遍地树木参天的高山之上，也终于可以静心去守你那一大片的茶园了。
妈妈知道，你想对爱人启珍说：这辈子让她受累了，本想好好地回报一下，谁想却一下子走得太远，回不来了，遗憾的是，匆匆地已来不及用生命去爱她，一个贤惠的布依族女人。
妈妈还知道，你想说：别哭，妈妈，我只是去远航。
刘发祥，贵州省贵定县人。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精短小说》《速读》《千高原》《小小说大世界》《青海湖》《作家报》《文化艺术报》《贵州日报》等刊物。2013年出版散文集《凤凰栖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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