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文 / 东篱

❶

他握紧了方向盘，轻轻踩下刹车。

透过前窗玻璃，她又出现了。

还是拄着那根棍子，行走在柏油路中间黄色虚线上。

对面来了辆摩托车，她停下来，伸出棍子去拦。

“啊！”骑摩托的女子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中摩托摇摇晃晃，堪堪擦着棍稍绕过，高声骂了“死老妈妈！”，继续向前。

从他旁边经过时，他分明看见，女子脸红了，眉目间都是慌乱。

他伸手按了一下扔在副驾驶上的手机按键，屏幕亮了：两点十二分。

要不要停？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了。

❷ 

十多分钟以前。

吃完中午饭，儿子吵着要买玩具，想起今天是街天，他便约妻子：“要不，逛逛去？”

妻有些犹豫：“你会不会迟到？”

他看了看手机：“一点都不有呢，来得及，我两点出发，不会迟到的。”

随便逛了逛，买了孩子喜欢的玩具，担心他迟到，妻子催促着赶快回家。

路上和儿子吵吵闹闹，不免有些分心，突然，妻子在旁边喊：“小心！”

他猛抬头，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居然在路中间！

幸好对面没车，他往左打了一把方向，占着对面车道缓缓前行，绕开了那个人。

原来是个老太太，手里还拄着根棍子。

从她旁边过去的时候，老太太刚好抬起手中的棍子，拦住了他后面的一辆摩托车。

虽略有些受惊，但也没太在意——公路上时常会有这样的人在行走。

隐隐约约却听见骑摩托的小伙在和她对话：“板桥还远呢！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边边些！”

❸ 

离她很近了。

他把车速降到最低，放下了左窗玻璃，还在纠结。

看来，这老太太是一路这样走下来的，不知道已经拦过多少车、惊过多少人了。

十多分钟时间，差不多走了两公里！

大中午的，她干嘛这样暴走呢？是第一次来迷了路？还是学校里的孙子孙女有什么状况而子女又不在家？

要不、停下来稍她一段？

——可是，万一她的目的地和自己上班并不顺路呢？这几天单位一直在强调考勤……总不能又把人甩在半路上吧？

而且，万一她精神不正常呢？这样的烫手山芋，敢承担吗？有能力承担吗？

他竟有些冒冷汗的感觉了。

还在恍惚中，身后一声刺耳的喇叭响起，是一辆小货车在催促。

如雷贯耳啊！他定了定心。

正好，老太太又把对面驶来的一辆公车拦停了。

他踩下了油门。

❹ 

让过飞快的小货车，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公车还在那儿停着，老太太缓缓走向司机的位置。

越往前走，人影越小了，最后的情形，似乎是老太太和司机在说什么。

路边闪过了派出所，他忽然有些懊悔了——怎么就没想到呢？！

哪怕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请他们去一下，跟着老太太等几分钟，后半程赶一赶，应该也不至于迟到的。

再说了——迟个到，就真有那么可怕吗？

平时那些义正辞严去哪了？读那么多书，是为了胆小怕事吗？

他甚至有些想调头回去的冲动了。

——终究也只是想想。

 ❺

和往常一样，进单位大门，他又看了看手机——两点二十六，没有迟到。

可他心里，却很清楚：在某个地方，他不止是迟到，简直是缺席了。

进了单位、停了车，匆匆忙忙奔向指纹考勤机。

两点二十七，指纹终于按上去了，考勤机的屏幕，冷冷的。

“已签到，谢谢！”考勤机的声音，淡淡的，不悲不喜。

他转身，从考勤机旁边的仪容镜前走过，抬头瞥见了自己的脸。

——似乎，和考勤机一个模样。

2021.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