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东篱
韩国的文艺作品接触得真不算多，没记错的话，电影一共看过三部：《熔炉》《釜山行》和《寄生虫》。
而书籍，李沧东的《烧纸》才是第一本。
这本书收录了李沧东的11部短篇小说，均发表于上世纪八十年代：1983年3篇、1985年4篇、1987年4篇。
连读了三遍，依然回味无穷。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把日常生活写得如此悬念丛生。
也很少有人像他这样，把底层故事讲得如此血肉淋漓。
可《烧纸》里的11篇小说，题材几乎都来自于我们很常见的生活：大巴上乘客间的纠纷、祭奠死去的亲人、母亲对成年儿子生活的过度“关注”、女孩看望心仪的当兵男生、贫贱夫妻外出旅游、适应不了城市生活的各种人……
说到底，他们的故事，普通得如同就在我们身边，甚至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到了李沧东笔下，仿佛就拥有了强大的磁力，从第一行就吸引着你，迫切往下读。
究其原因，离不开他老到的叙事技巧和逼真的细节刻画。
在处女作《战利品》里，这样的风格就已经极为明显。
故事开始，一个叫“具本守”的男人给一个叫“吴美子”的女人打电话，告诉她另一个人的死讯，并迫切想要见她一面。
从开始拨号到打完电话，整整四页的篇幅，巨细无遗地描述具本守内心各种情感的交战，“我放下听筒，手心已被汗水浸湿”，一个普通的电话，为何如此艰难？
接着顺笔写到他口袋里的东西，“这东西原本不是能放在口袋里用手指随意摩挲的物件。不仅如此，平时放在裤袋里也显得太过坚硬，更不是能攥在手里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他想用来干什么？
一个一个的悬念，吊足了读者的胃口。
作者却转过头，不慌不忙地开始讲述往事。
故事就这样在往事与现实不断切换中缓缓向前推进，每到关键时刻，镜头就悄无声息地转移。
尤其到了两人见面之后，“闪切”显得更加频繁，让人的心弦跟着紧绷，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边是被完全拉入故事的读者，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最终答案；一边是稳坐钓鱼台的作者，从容不迫地掌控着节奏。
终于，银瓶乍破水浆迸，有些意外，有些惊愕，期待作者再说些什么，可他却老练而诡秘地笑着：没有了。
一如，情切的少年，猝不及防间，撞上了风月老手。
从翻译金冉的序言以及附录秦炯俊长文《用成熟的认识拥抱传统生活》里，我们可以明白李沧东小说背后关乎历史、意识形态的深刻内涵。
但就算没有这些，小说文字本身所传达的直观感受，也已经足够惊心夺魄。
《为了大家的安全》写一辆大巴车里的故事，任谁也不会料到，写着写着，居然出现这样的一幕：
“老太婆正蹲坐在座位之间的过道上，撸下大裤衩在小便，脸上一副无比畅快满足的表情。过道上蒸腾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四处流淌，乘务员小姐似乎无法相信这就是人类的排泄物。发甜的骚臭味充斥了密闭的车厢。”
老太婆为何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这辆大巴车，其实如同一个浓缩的社会。众多乘客，正如人群中的绝大多数，事不关己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发现些许不妙便冷漠旁观，但凡自己的利益受到一丁点儿损伤便群起攻之。
虽然也有像大学青年那样的人站起来，表达不同的态度，但力量薄弱得起不了任何作用。
《舞》写一对穷夫妻的旅游经历，妻子处处在算计着要节省，回来后发现家里被小偷光顾了，可一贫如洗的他们，居然什么也没丢失，他们和这个社会的距离，正如在海滩上的感觉一样——
“尚哲很羡慕他们。他们清楚地知道享受快乐和欲望是这里唯一的美德。可他和妻子却被排除在外，他们就像盛大群舞中断掉绳子的人偶，跳着盲目而荒诞的舞蹈。”
《空房子》里尚洙夫妻生活在高档小区里那强烈的不安感；《为了超级明星》里人不如狗的境遇；《一头有心事的骡子》里骡子主人的难言之隐……无一例外都是底层人物巨大困境的写照。
但李沧东绝不仅满足于刻画残酷的现实，通过这些作品，他更想要传达的，是自己立场和态度。
正如《为了大家的安全》里，老太婆用实际行动向世界开战——你既可以不顾我的死活，那我何必在意你的感受？
正如《舞》的最后，尚哲夫妻虽然无法融入人们的群舞，但面对一片狼藉的生活，他们依然相拥起舞。
正如贯穿于《烧纸》全程，都是老太太的牙疼，但她最后坚定地命令自己的孙子，拔出那疼痛的坏牙。
李沧东如是说。
1997年，李沧东开始拍电影，用更加直观的方式，去直面现实、去传递蜡烛。
据说，他的好几部作品，如《薄荷糖》《绿洲》《密阳》《诗》《燃烧》等，都有着极佳的口碑。
有机会一定要找来看看。
2021.4.12
（本书摘录及阅读随记请移步今日第二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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