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书,明明没有多少字数,可无论怎样都没法读“快”。
四川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叶嘉莹论苏轼词》就是这样。
这本只有8万字的小书,最大的亮点,是收录了叶嘉莹先生手稿。
或许是为了能完美呈现手稿,书籍的开本、排版都做了精心调整:开本尺寸为195㎜×165㎜,书籍中比较少见;文字排版方面,正文中每页的内容基本与左侧手稿内容对应(开头结尾略有几个字的悬殊)。
严格说来,这是把一本书的内容做了两次不同的呈现。
叶先生写作时的思绪,从手稿中便略微能窥见一斑:时而感情奔涌倾泻而出,整页文字一气呵成;时而反复揣摩精雕细琢,增删涂改接连不断。笔迹有黑、蓝、红不同颜色,可知作者反复校正,足见治学之严谨。此外,懂书法的读者,还可以从书法角度进行鉴赏。
鄙人愚见:这样的书,至少得读两遍——第一遍读印刷文字,第二遍赏作者手书。
叶嘉莹先生以三篇文章论苏轼词,每篇文章均以叶先生一首论苏轼词绝句开篇,高度凝练了全文所要阐明的观点。
第一首:揽辔登车慕范滂,神人姑射仰蒙庄。小词余力开新境,千古豪苏擅胜场。
前两句点明苏轼性格中两种主要特质,奠定了叶先生全书基础。叶先生指出,苏轼身上,既有“用世之志意”,又有“旷观之襟怀”,有关苏轼词的诸多问题,如他何时开始写词?为何要写词?苏轼词的风格究竟是什么?对后人有何影响?都能从这十个字里找到答案。
比如,苏轼开拓了词这种文体的境界,这已是学界的共识,但他为什么直到任杭州通判时才开始致力于小词写作?前面那么多年空白,是因为他不会写吗?
叶先生告诉我们,受“用世之志意”的影响,青年得志的苏轼,满怀报国大志,整天忙着写那些涉及国家治乱安危的东西还来不及,哪有闲暇去写词?直到他仕途受挫,在杭州美丽的山水之间,天性中旷达的一面得以释放,落笔成词,这才“余力开新境”。
第二首:道是无情是有情,钱塘万里看潮生。可知天海风涛曲,也杂人间怨断声。
这一篇里,叶先生主要讨论两个问题:第一,苏轼词如此“旷达”,那他到底“有情”还是“无情”?第二,苏轼词中“寄慨无端”之处与“幽咽怨断之音”的问题。
在大量分析苏轼词作基础上,叶先生给出的结论极为精彩:
苏轼之词,虽以超旷为其主调,然其超旷之内含却并不单纯,其写儿女之情者,是用情而不欲为情所累,故当观其入而能出之处;其写旷逸之怀者,则又未全然忘情于用世之念,故又当观其出中有入之处;至其偶有失之粗豪浅率者,则是高才未免于率易之病,固当分别观之也。
我们总说苏轼“豪放”,仔细读过叶先生的论述,才会明白,他那些只有“豪放”的作品,乃是“第二乘”,甚至有“粗犷率易”的弊病。真正上乘的,其实是那些“天风海涛”中隐含着“幽咽怨断之音”的作品。
说直接点:太简单了,不是苏轼的真面目。
第三首:捋青捣麨俗偏好,曲港圆荷俪亦工。莫道先生疏格律,行云流水见高风。
前两句很明显化用苏轼名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苏轼旷世之才可俗可雅,对后世的影响又当如何评判?叶先生并没有像大多数“粉丝”那样一味追捧,而是认为“功过参半”,功自不必说,“过”主要是指“其率易之笔及游戏之作”。
但她随即指出,像苏轼这样“凡属天资禀赋属于超放一型之天才,其创作便不免如长江大河之挟泥沙以俱下”,另外一种“属于粼粼清泚之型的才人,每当有所写作必字斟句酌而后出者,则虽无泥沙之渣滓,而往往也就难成其为泱漭之洪流矣。”
看来,苏轼词中之“过”,其他人想犯还犯不了。
另一个问题,好多评论说苏轼词往往有“不合律”之处,就连李清照也对此有很大意见。
但叶先生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苏轼词表面上看确实有些“不协律”,但深究起来,重点之处毫无问题,所以“并非由于苏轼之不熟悉音律,反而是已熟于律然后能脱去其束缚之表现,所谓'曲中缚不住者’是也。”
书的封面,设计了一个很简洁的线描人物:竹笠,竹杖,一双比较特别的鞋,却看不到脸。
大概任何一个喜欢苏轼的人都能断定,这就是苏轼——“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嘛!
我们印象中的苏轼词,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哪怕只言片语,也极具辨识度,可真要说出和别人的明确区别,似乎又没法具体描述。
幸好,我们还有叶嘉莹先生。
2023.8.7
值得珍藏的手稿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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