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碗羊肉汤，给我万里江山都不换

羊肉是我童年时候的顶级奢侈品，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勉强分上几口。

过年的时候，在城里上班的父亲会请同事到我家来玩，一般是正月初五、初六。腊月的时候，母亲就要把食材早早准备好。

自家种的蔬菜，新磨的豆腐。村里有人杀猪，去细细挑上几块排骨、几条五花肉。池塘还没有结冰的时候，每个生产队开始陆续打鱼，能分到几条青鱼或者草鱼。鱼身子留着，用盐腌好，挂在阳光里晒干透，可以一直吃到来年插早稻的时候。鱼头收拾好，和白萝卜一起煮汤。

肉丸和鱼糕也是母亲自己做的。我会自告奋勇地帮忙打下手，往灶台里添柴火，眼睛一直盯着在油锅里翻滚的肉丸子，从质朴的红色慢慢变成诱人的金黄色，迫不及待地捞了一丸，一本正经地告诉母亲咸淡如何。

有些食材，是要去集市买的，比如牛肉和卤味，可以做主食，也能做配菜。牛肉多半是酱牛肉，有时直接生吃，但更多的是加上青椒、红灯笼椒、蒜薹以后爆炒，色香味十足。

年景好的时候，家里会买上一只羊后腿，那么这次的年节就非常值得期待。儿时农村确实很贫瘠，但碰见婚丧嫁娶，跟着母亲去吃酒席，还是能吃到排骨、牛肉、卤味等。

可是，羊肉在这些酒席上是吃不到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尝到。

刚从集市买回来的羊后腿，色泽鲜红，纹理清晰，膻味中带着香气。母亲将羊腿洗干净，用刀子在羊腿上拉上几道口子，再准备一个盆子，放入食盐、味精、胡椒、生姜等，然后将羊腿完全浸入到盆子里，大约两个小时拿出来，羊肉已经吃透了调味。

以后的日子里，羊肉高高地挂着向阳的屋檐下。我坐在羊肉下面，写寒假作业，作业越做越薄，意味着吃羊肉的日子快到了。

客人第二天就要来了，母亲在前夜开始准备做羊肉汤。

从屋檐取下的羊肉晒得干透，先用水浸泡一会，再用斧子剁成豆腐干大小的块儿。洗干净在油锅里翻炒几轮，放入特制的瓦罐中，埋入灶头有绵绵余热的柴火灰烬中，开始长达十几个小时慢慢熬炖。

晚上睡觉前，羊肉几乎已经炖酥了，这时再加入切好的胡萝卜，一些花椒，和艳丽的干红辣椒。羊肉其实已经可以入口，但还是凭着极大地毅力忍着不吃，因为这时候的每一口都是浪费，都是对明天极美期盼的亵渎。

这一夜，在听着雪花落在屋顶的声音里度过。

大早的时候，客人还没有来，羊肉胡萝卜汤已经妙到巅毫。母亲会悄悄地先盛给我一碗，没办法，我从买羊肉那一天开始，已经叨叨了快一个月了。但只能给我一碗，也不能多给，因为汤若是太少客人不够吃，就太失礼了。

一个八九岁的娃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喷香的汤，站在院子里。下了一夜的雪停了，阳光慢慢地有些温度，风吹在脸上只是稍稍有些疼。

先小心地喝一口汤，先感觉辣，瞬间把味蕾炸开，象一封言辞如刀的讨檄书。接着是抵抗不住的鲜美，一股绵柔的暖意从喉间慢慢沁润到胃里。拈一块羊肉，在筷子上微微颤动，羊筋剔透，轻轻咬合，不腻不膻，丰盈柔嫩。再捞上一块胡萝卜，红通通的，有汤汁调皮地挂在上面，还来不及滑下，就被一起送入口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胡箩卜的清甜、汤的厚重、以及辣椒的余味。

吃完这碗汤，酣畅淋漓，把棉袄脱下，大公鸡从身前走过，小黄狗坐在地上，一脸馋相。

红红的太阳，把院子照得通亮，慢慢地打一个饱嗝，长长地伸一个懒腰。

小孩子的心中波澜壮阔：

这一碗羊肉汤，给我万里江山都不换。

去年冬天，有一天想到这道汤，越想越馋，馋的不行。打电话给母亲，问步骤和攻略，自己忙忙碌碌一个下午，做成了一份羊肉胡萝卜汤。老婆礼貌性地吃了半碗。我吃了一碗后，心里是一种茫然失措的感觉。

只有女儿，喝了两大碗，而且赞不绝口。

对于我来说，少了望着梁上羊肉、数着指头、念兹期待的过程，不觉得鲜美，也就很正常了。

对于女儿来说，羊肉炖酥了，胡萝卜也香甜，羊汤咸淡合理，最重要的是，这可是老爸为数不多的下厨，多喝几碗，这面子绝对要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