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鱼小姐回家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在河边散步。

我喜欢在傍晚时分到处走走，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河边的林荫割成一段一段，晚风浸润着河水的清凉，吹得毛孔通透舒畅。

我慢慢地走着，不发出一点点声息。

隐隐的风声呢喃里，仿佛夹杂着一丝柔弱的呼喊声。

我竖起耳朵，哦，真的有人在呼救。

有人在么，能帮个忙么？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

河边的一个小水洼里，一条白色小鱼，正在一边挣扎，一边呼救。

小鱼一寸来长，半边身子浸在浅水中，另外一边被阳光晒得干枯，鳞片僵硬，光色已然暗淡。

大概是在水边贪玩，河水落了，却来不及游回去，便搁浅在这里，进退不得。

她的头上戴着一束粉色的花环，嗯，我应该叫她鱼小姐。

鱼小姐说，可算等到一个来帮忙的，你能做个善事，帮我送回河里么？

举手之劳。

我抱起她，很轻很轻，把她放进河水里。

她欢快地在水草里打了个滚，脸色立刻红润起来。

我跟她挥挥手，打算走了。

鱼小姐叫住我，啊，你能再帮个忙，送我回家么？

她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家在上游的水渠里，我刚顺着水流游过来。

现在要是游回家，就得逆流而上，还要翻过几道沟。

我在水洼里挣扎了一下午，现在半点力气都没有，你能在我翻沟道时，把我抱过去么，不然我是一定回不去的，请你行行好。

这里的地势我很清楚，她说的是实情。

帮人帮到底，我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决定送她回家。

她在水里游着，我在岸边走着，不紧不慢。

鱼小姐一边游着，一边和我说话。

她说的话题很奇怪，孩子气十足，我不打算回答。

她看我不理她，又说，先生，我可以唱歌给你听么。

我听过蓝鲸唱歌，也听过海豚唱歌，但我不想听一只小白鱼唱歌，我拒绝了她。

鱼小姐又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看来，让她闭嘴，是做不到了，那就听她讲故事吧。

鱼小姐开始讲故事。

 

 

有一只小蚊子，非常痴迷音乐，我们都叫她蚊子妹妹。

蚊子妹妹喜欢在午后趴在长长的芦苇上，听大家唱歌。

Qu~qu~qu~，这是草丛里的小蟋蟀在独唱，他虽然很努力，但总是有几个调跑偏了。

Zhi~zhi~zhi~，知了大哥也开始演唱起来，他的风格属于摇滚，偶尔听听还行。

Gua~gua~gua~，啊，这是谁在唱歌？

浑厚的中音，宽阔的音域，整个池塘都随着他的歌声一起颤抖起来。

蚊子妹妹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声音。

她悄悄从芦苇叶上探出了头。

一只绿色的青蛙，端坐在一大片荷叶上，闭着眼睛，正在深情地唱着歌。

他宽大的额头看起来非常睿智聪慧，贴身绿西装散发出令人着迷的绅士味道。

啊，青蛙王子，这就是我的青蛙王子！

我好想去摸摸他的头，等等，妈妈说过，青蛙看见蚊子，会毫不犹豫地吃掉。

哦，那我就躲在这片叶子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吧。

青蛙王子沉思的时候，静静地坐在花叶间，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凝固。

青蛙王子微微一笑，漫天的云彩顿时明亮了起来。

青蛙王子有时候会和朋友一起合奏，池塘变成交响乐剧场。

青蛙王子一个人唱歌时，蚊子妹妹也会一起闭上眼睛，所有美好事物缓缓从脑海里划过。

就这样看着他，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

早上蚊子妹妹醒来时，霜露悄悄打湿了翅膀。

她慢慢地爬上芦苇，叶子一片枯黄。

只怕过不了几天，我也会像这些叶子一样死去，蚊子妹妹悄悄地说。

不行，不行，我得去告诉青蛙王子，告诉他我的名字，告诉他我非常喜欢他的歌。

蚊子妹妹用力挥挥翅膀，抖落了水滴，慢慢地飞起来，向着端坐在荷叶上的青蛙，缓缓地飞去。

哦，我终于看到他的眼睛，明亮又清凉，他的肚皮原来是白色的，像一个小肚兜，真可爱。

啊，他看见我了，他在向我微笑。

蚊子妹妹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从身后拿出一片花蕊戴在头上。

如果你是那多情的猎手，

我就是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小鸟。

只等你温柔的羽箭，

射入我的胸膛...

青蛙王子张开了嘴。

啊，他要吻我了...

蚊子妹妹笑了，眼角却是湿湿的。

 

 

故事讲完了，鱼小姐抬头看着我，眼角湿润。

鱼在水里会不会流泪，只有水知道吧。

我仍是不说话，鱼小姐也不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局促与尴尬。

翻过小沟时，我把鱼小姐抱了过去，她轻轻地说了谢谢。

终于，看到了鱼小姐的家。

鱼妈妈鱼爸爸在门口着急的游来游去。

妈妈一把把鱼小姐搂在怀中，生气地责备她，爸爸在旁边嘿嘿的笑。

鱼小姐说，多亏这位先生送我回家。

爸爸妈妈回过头，看着我，吓了一跳，激起了大片的浪花。

爸爸支支吾吾地说，谢谢，谢谢猫先生。

我笑了笑说，好啦，孩子到家了，我也走了。

我优雅地向着月光跑去，远远回头望时，鱼小姐挥着她的鱼鳍，大声说，再见，猫先生，再见，猫先生！

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还是永远不要见面了，我想。

我爬上树梢，周围静悄悄，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童话里，有很多奇怪的爱情。

美女爱上野兽，田螺爱上农夫，白蛇爱上书生，匪夷所思的开场，不管不顾的过程，以及团圆美好的结局。

这类格调的爱情，往往伴随着甜蜜的驯服。

美女驯服了野兽，白蛇驯服了书生，蚊子驯服了青蛙（好吧，蚊子小姐就是这么以为的）。

人们对于被驯服的一切，总是会格外珍惜，愿意负责到底。

正如《小王子》里说的，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你是谁，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你是猫，我是鱼，同样也不重要。

只是感谢你陪我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本来我一个人走着会非常孤独、非常无助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