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乾道年间,平江府有一王姓书生,经年屡考不中,心情极度烦闷。
听闻太湖边有西碛山,其上有座云隘峰,有仙人出没,只是山峰险峻,凡人未有能登顶者。
王生决心舍身上山,一探究竟,就算失足摔死,也无遗憾。
王生带上干粮,从西面小径上山。
一路荆棘遍地,苦不堪言,王生发了狠心,咬牙奋力上行。
爬到了傍晚时分,峰回路转,眼前突然出现大片平地,方若百亩,绿草茵茵,芳香遍野。
远处的悬崖边隐隐有一少女,正徘徊树下,步步莲花,婀娜妙美。
王生看得心动,遂趋步上前,准备与美女搭讪。
再一看,却是相识之人,六七年前在青楼流连过的风尘女子,名唤谢琼娘。
琼娘也认出了王生,喜不自胜,略略寒暄后,引王生到茅庵中就坐。
茅庵无门无窗,地铺松针,厚约数尺,席地而坐,绵软舒适。
王生心中好奇,问起女子经历,琼娘娓娓道来。
那年与君别后,不料被平江太守朱正清擒拿,罪由为有损名教,有伤风俗。
虎狼差人捉了到大堂,不由分说便褪去衣服,杖刑伺候,只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想着自己无端受难,又无处申诉,心头气苦,便决计舍身赴死。
以进香为由,去了西碛山,行到半山腰悬崖处,纵身一跃。
不料被藤萝缠住,在山风中悬挂了半夜,不能进退,幸得一白发老妪相救,这才脱身。
老妪又教了吐纳服气之术,日夜勤习,此后身轻如燕,不畏饥寒。
霜露风雨,无忧无虑,山中早已不知岁月。
王生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女子这时问道,朱太守死了么?
王生回答,我不知道,你已是仙人了,难道还想着复仇么?
女子答道,若不是朱太守生事,我怎能有今日,我该感谢他才对。
那天老妪跟我讲,路过天庭时,无意中看见朱太守被天神鞭打,故而怀疑其已身亡。
王生想了想,问道,官府老爷杖打妓女,有何不对,怎会落得遭天神责罚?
琼娘正色道,惜玉怜香而心不动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
生而为人,食色本性,却行衣冠禽兽之举,自然要遭天谴。
朱太守当年只因上司推崇理学,故意责杀风景以逢迎之,上天便更加不能容忍。
王生又问道,听闻仙流清洁,你沦落风尘许多年,也能成仙么?
琼娘答道,放荡虽不合礼数,但男女相爱,不过天地生物之心,并非什么大过错。
王生心下触动,一时无语。
其时已然暮色四合,王生便央求留宿庵中。
琼娘说道,住宿何妨,只是你想成仙,却未必能成。
两人并肩而卧,王生香泽在闻,心念骚动,伸手欲环琼娘香肩。
却听到庵外猿啼虎啸,腥风四起,獠牙闪动。
王生惊吓之下,邪念顿消,便再也听不到猛兽声响。
一夜行规蹈距。
醒来时,天已大亮。
琼娘告之曰,亲友们在山下寻访多日,你最好速速回家。
王生念念不舍,不肯离去。
琼娘说,各有各人机遇,仙缘不可强求。
伸手便将王生推下悬崖。
王生回望时,见琼娘立于云雾中,良久身影方才销遁。
王生回家途中,见兄弟族人正在烧纸吊唁。
一问才知,王生已经死去二十七日,亲人们正在拜祭王生。
再去探访朱太守下落,早已中风而亡。
很多年后,王生将这个故事讲述给一位智者。
智者伸出三个手指说,三点启发:
一,男欢女爱,人之动物本能,马斯洛五大需求第一层,迎合欲望,并无过错。用名教来压制欲望,才是大错。
二,自尊心被泯灭时,人将永远失去自由。只有对自己不再感到羞耻,才能做出真正的从心,羽化成仙。
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否成佛,关键点不是屠刀,而是放下。放下屠刀容易,放下执念却很难。
备注:改编自清代袁枚《子不语.妓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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