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死去的无名之辈，只是冰冷的统计数据

公元528年四月十三日，凌晨。

朝阳还未升起，圆月犹在树梢，空气中隐隐还有野花浅香。

从首都洛阳前往河阴的官道上，一支队伍逶迤而行。

北魏政府的三千多名京官，无论官职大小，都在埋头匆忙地向前赶路。

从洛阳到河阴，五十多里路，他们必须在午时赶到河阴行宫，迎接新皇帝。

这群人走得气喘吁吁，又心慌意乱。

诏令上写得明白，所有官员必须全数参加，谁也不能请假。

随着队伍前行的，还有一群全副武装、眼神凶悍的鲜卑铁骑，人们心头不由升腾出不祥的预感。

 

就在两个月前，太后胡氏毒杀了亲生儿子孝明帝元诩，立三岁幼童元钊为帝。

权臣尔朱荣借口为明帝报仇，兴兵南下，进攻洛阳。

北方精骑，势如破竹，轻松杀入京城，尔朱荣直接将胡太后和幼帝，扔到黄河淹死。

又立了二十一岁的元子攸为帝，是为孝庄帝。

新皇帝继位，便选了黄河南岸的河阴行宫举办祭天大典。

下午一点左右，精疲力竭的队伍终于到达了终点，等待他们的并不是茶点和歇息，而是四方呼啸而来的骑兵。

尔朱荣说丞相高阳欲反，满朝文武皆为从犯，故而全数杀之。

三千多人毫无抵抗之力，敛手就戮，鲜血染红了大地，继而染红了黄河。

这场大屠杀，史称“河阴之变”，北魏中枢被杀得干干净净。

根据史料能考证出姓名的，大约一百人，而剩余的二千九百多人，便默默地死去。

只在史书上留下一行字，“杀百官王公卿士二千余人”。

王公卿士如此，普通百姓则更甚。

魏晋南北朝绵延370年，天下动乱，刀火四起。

无数的大小战役，屠其城，徙其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

数以千万计的人口在动荡中死去，没有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谁的父母，又或是谁的妻儿，只留下一串串冰冷简洁的数字。

天下兴亡迭代，苦的永远是普通人，轻若草芥，命如蝼蚁。

 

 

昨天看了一部电影《波斯语课》，二战纳粹迫害犹太人的类型电影。

一位叫吉尔斯的犹太青年为了活命，谎称自己是波斯人，被一位德国军官选作波斯语老师。

这位叫科赫的德国上尉有一个愿望，战争结束后，要去德黑兰找自己的哥哥，然后开一家餐馆。

为了找一位波斯语老师，他悬赏了十只肉罐头。

这位冒充波斯人的犹太人，便在重赏之下，被德国士兵带入了集中营。

但他一个波斯单词都不会，没有办法，只能硬编，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刚开始，军官每天学习四个单词，他还能绞尽脑汁对付。

一边在厨房干活，一边强行杜撰波斯单词，然后反复默诵，逼迫自己完全记下来。

很明显，编得越多，越难记住，早晚要穿帮露馅。

某一天，军官一口气要四十个单词。

难度变成了地狱级，就在他快要熬不下去时，突然有了灵感，他把目光投向正在抄录的犹太人名单。

他将这些同胞的名字为作为词根，源源不断地创造了无数的“波斯单词”。

而在教授的过程里，德国军官与他产生了感情，多次将他从集中屠杀里救出。

他便如此在集中营里努力地生存着，一直坚持到盟军胜利的时刻。

 

这部电影，可以从很多角度来解读。

比如，德国下层官员和士兵的“平庸之恶”。

厨师出身的上尉一再分辨说，我没有杀人，我只是个负责做饭的。

而其他的德国士兵，上一秒杀完一批犹太人，下一秒聚在一起玩闹。

周末在草地上露营野餐，感慨道，明天又要上班工作了。

屠杀只是份工作，每个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并没有杀人，只是忠于职守罢了”。

比如，主人公的求生意志。

怀着极大的勇气和决心，凭空造出2000多个波斯单词，几年如一日地行走在尖刀悬崖上。

教过的每一个单词，绝不能忘记，也不能混淆，不然便是灭顶之灾。

这份心迹，堪比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用十八年时间，挖出了一条逃生地道。

 

而让我颇有感触的，则是另外二处情节。

有一次，他为了报答他人的恩情，主动将生的机会让给了室友，两人调换了身份，吉尔斯决心替他去死。

军官得知消息，匆忙赶来，从枪口又一次救下了他。

德国人问他，这个人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舍命救他。

他回答，不是什么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大利人。

德国人暴怒道，为了这么一个无名之辈，你竟然愿意去死？

因为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才成为无名之辈。

影片的结尾，纳粹战败，他们在逃走前，烧掉了集中营里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犹太人的名单。

但吉尔斯还记得，因为他交给军官的每一个波斯单词，背后便是一个真实的犹太名字。

他记得2840个单词，他缓慢、坚决地，一个一个地背出了这些人的名字。

在场的每一个人，凝神屏息，默默地记下了这些名字。

 

 

有些人的离去，是场悲剧。

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谁的子女，谁的父母，或者谁的爱人。

每个名字的背后，都是鲜活的一生，让人凭吊的痕迹。

而很多时候，无数人的死去，却只是冰冷的统计数据，最终凝结成一块块小小的纪念碑。 

孩子问母亲，他们是谁？

母亲回答，他们是历史。

 

历史的真相是什么？

历史只告诉了我们极少数的人在做些什么，而其他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不停挑水耕田，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绝大多数人是默默无声，像虫子一样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