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场散步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
有印象，一个眼睛圆而有神、个子不高而壮实的男生，很快和这个名字对上了号——小亮。
好多年过去了，他找我什么事？
“老师，我高考结束了。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跟您说……”
7年前，我当班主任。新生入学，照例要选班干部。因为对学生不了解，第一个学期，一般采取自荐或互荐的方式。
这种方式有个缺陷，性格外向的同学机会更多。小亮便是这种学生，第一个走上讲台，作自我介绍，侃侃而谈，毫不怯场。全班举手投票的时候，他得票最多。
翻看他的入学考试成绩，中等偏下，心中犹豫。但有言在先，得票最多者当班长，我不能食言。
小亮当班长后，工作非常积极主动，天天跑教师办公室，向我报告班上的情况。我很满意，也很放心。
不料，不到一个月，班上就有很多同学向我告状，说小亮处理事情不公正，跟他关系好的同学，违反了纪律也不管。跟他关系不好的同学却经常被冤枉。
我找小亮来核实，小亮每次都拼命解释，却漏洞百出。很显然，小亮不是个好班长。我的担忧果然成了事实。
但是，我不能因此免去他班长的职务。规则是我定的，人是我选的，我不能打自己的脸。而且，小亮也没犯什么大错，或许是工作方法不对呢？我打算再给他一些时间。
小亮的表现却越来越糟。他不但没有处理班级事务的能力，还管不住自己，多次被投诉上课吃零食、小声说话。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他的名字排在最后一列。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服众的亮点。
权衡再三，我决定调整他的职务，将他降格为副班长，让另一名表现突出的女生接替班长的职位。开学初组建班委会时，我曾强调过，后续会根据实际情况，对班干部队伍进行调整。所以，我这样做，也不算是政由口出。
我找小亮谈话，安慰他，希望他不要泄气，要用行动得到同学和老师的认可。小亮点头表示接受。然而不久，他再一次犯错，课间跟前桌女生吵架，把矿泉水倒在对方的衣服上。我很生气，狠狠训了他一顿。
第二个学期，再次将来降为小组长。小组长的职责范围小，小亮的存在感渐渐转弱。他似乎不甘心，每次和我目光相接时，眼里仍充满殷勤。我内心有些不忍，便偶尔找他谈话，给予亲切的鼓励。
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学校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我们学校有几个学生，星期天跟其他学校的学生约架，对方报了警。因为是未成年人，也没有酿成什么后果，所以没处理，直接交给学校管教。领头打架的，正是我班的小亮。
虽然事情发生在星期天，是放假时间，但学校政教处仍然根据制度规定，扣除我班5个管理积分，校内通报批评，并取消本月文明班级评选资格。
我气愤至极，将小亮叫到教师办公室，一顿痛骂，又用竹板重重地抽打了手心。小亮流着眼泪，几次想要说什么，都被我堵了回去——我认为他无非是要狡辩，这是他惯常的伎俩，我绝不会再上当。
学校要求小亮停课反省。当时期末考试在即，小亮被家长带走后，没再回校。八年级的上学期，他转学去了别的学校。
小亮从此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也很快将他忘却。说实话，我们之间并无深情厚谊，他还给我惹下不少麻烦，他转学走，正合我意。
这么多年了，小亮打电话给我，想说什么呢？
电话里，小亮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师，从小学到高中，除了您，没有哪位老师真正在乎过我。那次到外校打架的事，我一辈子都记得……”
原来，小亮那次去约架，竟然是为了我。
那时，学校为了抓教学质量，要求班主任将一部分差生分流。所谓分流，其实是想方设法将差生劝走。这种事很阴暗，老师们不愿做。但学校的考核标准就是这种导向，有什么办法？
我劝走的一名学生，经常在同学QQ群里骂我。小亮看不过，想要帮我出气，约了几个同学去打他。
小亮说：”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打架终究不对。所以您处罚我，我毫无怨言。当年，您对我那么好，我却不争气，心里一直后悔。读高中以后，我改了，我认真学习。这次高考，考了630分。虽然不算什么，但我也终于有勇气跟您说出心里话了……“
小亮的话让我百感交集，又非常惭愧。我对小亮并不好，批评远多过表扬，还体罚过他。选他当班干部，也不是因为认可他，是我策略失误所致。小亮转学后，我甚至暗自高兴，觉得甩掉了一个包袱。万万没想到，这些年来，他却一直对我心怀感激，认为我对他有知遇之恩。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职业毫无价值，既不能直接为社会创造财富，也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心里有怨恨，工作上便敷衍，对学生越来越冷漠。小亮的这个电话，让我突然警醒，学生不是我们的工作材料，是情感丰富可塑性强的孩子，无论我们心里有多少委屈，都不能丢掉职业良心啊！
以此文，自省、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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