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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百川:暗号|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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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地:

那是一个灰色的年代。

那个时代,除了红苕、绿豆、黄瓜等特产,便是标语和暗号。

我们村上的红色标语种在顽固不化的石头上,令我记忆深刻一条标语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因为我那时尚小,刚好十个字,与我常掰来数数的十根手指头相符。

至于暗号,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以为是大人们的游戏。父亲对我很担心,总是把当天他所掌握的暗号悄悄传授于我。而我非常调皮,根本不把暗号当一回事。

“生产队又要斗地主了哟!”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欢呼雀跃着奔走相告,像过重大节日似的乐不可支。我也作为小主力军,把家中的木桶、脸盆、和碗搬出来分给小伙伴代替宣传的鼓乐,我们一路敲敲打打,用这样的气势迎接大人们的杂耍——斗地主。

我似乎很有指挥天赋,把小朋友们分成两派。一派装好人,一派扮坏人。在得到斗地主的可靠消息之后,我要和小朋友们一起提前预演一遍。也从小朋友中揪出个地主来,这个地主的角色通常是平常最看不顺眼的那个花狗子(小名),他若不从,我们会一起打他。

说起这个花狗子,还是怪可怜的。他的父亲被饿死几年了,剩下的母亲因占成分,眼睛被批斗时戳破一只,就连两颗好看的门牙也被大队书记要走了。我们挑选花狗子扮演被批斗的地主是最适合不过的了,他贼眉鼠眼的样子和畏首畏尾的样子都让人满意。尤其是他眨巴眨巴的眼睛像二红线锁口,另外鼻子下总挂着两条垂直而平行的浓鼻涕。

我把父亲曾经用过的一些旧暗号悄悄背诵给他,让他挑选。在做游戏的时候,如果碰上敌我不分之时,对不上暗号那他就会更遭殃,其严重后果通常是以鼻孔流出的鲜血作为收场参考。其实,我之所以要把暗号弄给花狗子这事,还是因怕他被打痛。当然又怕斗地主的游戏不好玩,于是通常我会弄给他两个暗号,一对一错。这样,他挨打的机会就有一半运气的成分。后来,不太刺激,我便由两个暗号上升到三个、四个,再后来,在其他小朋友强烈反对之下,我不得不给他的暗号上升到了九个。

这次生产队斗地主搞得很隆重。大人们的大鼓声压倒了我们的小鼓声。夜饭之前,真地主被用牛绳套住脖子牵到了中间大院子。

我非常渴望这样的热闹的场景,还主动向父亲要暗号,没给。父亲沉下去的脸像整个花开的春天欠他什么似的,他严肃地对我说,娃儿,暗号是大人们拿来区分敌我的,这次没敌人,不用暗号。

我很纳闷,敌人不是被牵上台了吗,怎么可以说没有呢。

那晚亮如白昼,由高挂在院子四角处的煤汽灯充当光明;那晚的场面很残酷,真地主被绑在堂屋前的一根柱子上,口中塞满被尿浸泡过的谷草,头上顶着一个盛满水的大碗。据说,这碗的功能不仅仅是拿来盛饭的,还可以拿来检测人的忠诚度,如果碗从头顶掉下来,或者碗中的水要是浪出一点,这样的地主必会被斗得鼻青眼肿,口吐白沫。

这次,来看热闹的村民大都脸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红光,许多自家的孩子被父母顶在肩膀上观看。然而,我却被父亲拔开一层层人群给捉了回来,并关进屋子。我实在想不通,我家就住在中间大院子里的,如此近距离地欣赏斗争的机会也不是常有的,父亲今天这是怎么了呀。好在我也能站在木梯子上从门缝里往外看。

这次这个地主没有换人,还是花狗子的妈。生产队那个叫赵叔的青年男子抡起手中的锄头在吓她,叫她交待为什么要投胎地主家,天下那么多贫农可以选。她被吓得直打哆嗦,早就尿湿裤子了,但她还在拼命保住头顶上那只盛满水的碗的平静,埋下去的头像石头般那么坚定,只是那剩下的一只眼睛似乎总在打转,有泪水如注地往下流。

快乐的场景一直持续到半夜鸡叫,大人们的游戏才算告一段落。而我那晚也很兴奋,在梯子上呆了那么久。令我意外的是从头到尾没能看到父亲的身影,后来我才得知,父亲那晚根本就没有去,而是独自一人到了后山,坐在山头仰望星空。

我被第二天回家的父亲打了一记耳光,原因是小姐姐把我爬到梯子上看热闹的事告诉给了父亲。我感到委屈,父亲这是第一次打我,而且出手很重。但我天性倔强,没滴眼泪,并反问父亲:谁叫您不给我暗号。父亲很诧异,平静了一会儿便抚摸着我的大脑袋瓜子说,你一个小孩子要暗号干吗。我鬼辩,说这样才能跟小朋友们一起演您们大人们的戏。父亲无言,他闭上眼睛,方正的喉结在明显地上下移动。吃午饭的时候,父亲放下筷子对我和满桌子的哥哥姐姐说,大家都不要再过问暗号的事了,在他眼中,太阳便是最大的暗号。我听得稀里糊涂,一些粗糠似乎在经过牙齿的讨论后才进了口腔这样的监狱。

我没能再演戏,因为失去了暗号。在我看来,没有暗号就区分不出好人与坏人,这样的戏没意思,不演也罢。

没有暗号的日子令我十分不安、十分不快乐。父亲说天上的太阳便是最大的暗号,我弄不明白太阳为什么可以成暗号,更弄不明白暗号怎么还可以有大小,难道这是个万能暗号?

我带着幼稚的疑问去问花狗子,他在得知太阳是个大暗号后高兴得直舔瓢瓢,说,老子以后再也不用演地主、遭活罪了。我见这个二红线锁口、还高挂鼻涕的家伙那么得意,便用幼小的拳头当场擂了他的小脸。我觉得,这可是帮了他大忙,现在开始后悔了。我也开始讨厌父亲,他不应该把万能暗号告诉我,这样的话,花狗子还可以演他的角色。现在,花狗子知道大暗号了,这可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跟父亲要走外婆家去,本来可以大白天去的,但母亲没能把革命语录背通顺便扣了时间。我们只能借助月色上路,而母亲还要等到第二天重新给队长背诵完语录才能来。

一路上,父亲拉着我的小手讲许多有关暗号的小故事,并一直强调暗号跟石头上的标语一样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做小孩子的只当故事听就可以了,当长大了,那时暗号也许早就消失了。

我只是听,反正我对暗号念念不忘。

在路过一道河谷时,突然,从山头打下来一束无比刺眼的强光。

“站住,请不许动,否则开枪。”山头的人在向河谷中的我们大声吼叫。

只见父亲吓得直打寒颤,额头起了汗珠,但他还是很冷静,把双手举了起来,同时也低声叫我学他那样做。我当然很兴奋,想,这又有戏了。

“暗号,暗号,暗号!”山头的声音在追问。

父亲这下懵了,不知所措的样子急得想哭。而我呢,倒像是个大观察家,第一次观察到在我心中父亲这么伟大的人也会出洋相,甭说心理那个高兴呀是多么美妙。

父亲在努力地想暗号,他低声说,娃儿,今晚可能我们要死在这河谷了,对不起。

“不许动,暗号、暗号、暗号,我数倒三十,再不说就开枪了。”山上的声音更大。

父亲更急了,他微弱地对我说这是真的,会死人的,并示意我向林子里跑。我听到是真的,下意识地感到不安起来,这时,我马上对父亲说出万能暗号,太阳,太阳太阳。

而父亲把嗓门压得更低,说,怎么可能是太阳。我说,您不是说过天上的太阳是最大的暗号吗。

父亲已哭笑不得,趁山头数数的声音数到十七、十八、十九,这时,父亲一把将我抡到怀中,撒腿便向林子中跑去。

“嘟嘟嘟……”从山头向河谷中的我们扫过来一串子弹。

不好,父亲哎哟一声,便倒下了,他的腿明显中弹。我想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自己单独跑,但父亲没有放手,他干脆用宽大的身子把我轻压在地上,自己仍匍匐着艰难地向近在眼前的林子使劲地拖动身子。

“嘟嘟嘟、嘟嘟嘟嘟……”又一串子弹扫来。

我见父亲的额头已满是鲜血,便急着说:爹,血,血,额头。

父亲还是在尽最后的努力向林子挪动身子,他似乎没听到我在说什么。这时,我也本能地大喊:爹,太——阳——穴!”

父亲这时才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额角的鲜血。突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枪声在听到“太阳穴”后嘎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

原来,不是人家缺少子弹,意想不到的是暗号将父亲与我从死神身边拉回。

这次的暗号正为“太阳”!

山头的人在听到“太阳穴”后立马停止了射击,并说是自己人可以通行。

得救后,父亲把我搂在怀中抽泣。

从此,我无意间也成为远近闻名的救父小英雄。

如今种田一辈子的父亲早已把自己种进泥土,而他没能带走的暗号却一只在反复作用于我的现实生活,只是换了场景,和换了背景……

作家简介:

作家孙百川近照

孙百川,四川平昌人,平昌中学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过早的雨季》、《疼痛的韵母与你拼成歌声》,长篇小说《飞来艳福》、《晚风》、《文人阿强》,散文、散文诗集《黑板上只剩下我和你》。散文《二姐》获《国防时报》乡音副刊优稿大赛一等奖。

本文审稿:张学文

插图摄影:孙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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