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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何民◎著 插图◎张发
旧时的川西坝子，能够住瓦房的一定是有钱人，至少是日子过得还可以的，一般的穷家小户都住的是草房，有一二间木皮房子就算是好房子了。而干泥瓦匠这个行当的人，却又都是穷人，真正应了那句民谣：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卖盐的，喝淡汤，种田的，吃米糖。
十三就是住草房的泥瓦匠。
十三姓赵，排行十三，可见其兄弟姊妹之多，他下面还有一个老十四和一个老十五。十三的爹妈亲生的七个，收养的八个，一共活下来九个。这人一多，嘴张得就可大了，吃饭就成了大问题，所以十三的几个姐姐早早的就出嫁了，几个哥哥很小就去当学徒。轮到十三时，他爹送他去学泥瓦匠，他爹对他说，十三啊，你娃娃太老实了，两脚头踢不出个屁来，去学泥水匠吧。十三也不说啥子，抬起袖子往鼻子上一擦，就跟师傅走了。
泥瓦匠在乡下又叫泥水匠，主要是砌墙、垒灶、筑毛坑、糊壁头，外兼盖瓦和翻旧捡漏，都是些粗笨的活，也没啥技术含量，自然挣的工钱也低。泥瓦匠的工具也简单，一把砖刀，两把抺子，就是全部的吃饭家当。十三为人憨厚，木讷，说话半天抖不伸展一句，着急了就会结巴。就是这个谁都不看好的十三，跟到师傅干了十几年的泥水匠，竟然练出了一手的好功夫。筑泥巴墙又端又直；砌砖墙勾缝子四棱四现；打灶头火头旺又省柴。只是他那木讷笨拙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长进，反而越发的憨厚了。
这年马家渡的舵把子马大爷修房子，请了好多匠人，其中就有十三。马大爷修房子给匠人们的工钱不低，但订了好多规矩，其中有一条是每天上茅房不能超过两次，超过一次扣半天工钱。匠人们为了挣马大爷的钱，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活路做到中间，马大爷要给修房子的工匠们打牙祭，割两块宝肋肉，油汪汪的熬了两大缸钵回锅肉。干体力活的人哪见得这“油大”，还没等缸钵放稳当，十几双筷子就五抢六夺干起来。等十三提着砖刀慢腾腾地走拢，蒿杆都撑到底了。有匠人抺着油光光的嘴皮笑十三：你娃娃三十夜没洗过脚哈。
十三叹了一口气，舀了一碗白饭各人吃去。
大伙美美地饱餐了一顿，都说马大爷仗义。不料大伙还没有高兴过来，下午干活一个个都喊肚子痛，一个跑茅房还没回来，二个又跑去了，跑了一趟又一趟，马大爷的监工就在那儿守着，剔着牙在给大伙记帐。
原来马大爷在回锅肉上做了手脚，回锅肉快起锅时，将一大碗半生的用生水泡过的肉倒进去，吃了不拉肚子才怪。众匠人都被马大爷暗算了还不知道。
何民◎著 插图◎张发
马大爷的房子快完工了，匠人们也在盼着发工钱，马大爷又故计重演。这次打牙祭，马大爷还真花了血本，不仅割了宝肋肉，还弄了个大猪头凉拌，说是要好好犒劳工匠们。回锅肉还没端上桌子，十三就早早的守在桌子跟前。还有匠人说他，这娃长精灵了，这么早就在这儿守到了。装肉的缸钵端上来了，有人顾不上舀饭，一双筷子叉成大八字就要开拈。十三忙拦住大伙：慌，慌个求哦！然后悄声给大伙说，你们还想屙秋痢打标枪嗦（川西方言：拉肚子）？马大爷在等到扣你们的工钱哈！
十三见大伙还不明白，就一五一十地把在灶房头打听到的情况给大伙讲了。众工匠一听气惨了，可又不敢去找马大爷。马大爷是马家渡的袍哥舵把子，一方恶霸，谁惹得起啊。咋个办呢？十三说，吃素饭。随即悄悄找了个洗脸的铜盆把肉倒进去，晚上在田坎上挖了一个土灶，把一盆肉熬得个嗞嗞的响，丢一把青海椒进去，那才叫个香啊。众匠人还打了两斤苕干酒，就在田坝头吃喝起来。有匠人说，咦，老十三，看你娃平时闷拙拙的（川西方言：傻），你是面带猪相，心头明亮哦。
十三心头明亮的事还后头。
马大爷的房子完工了，众人去领工钱，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东扣西扣，好多匠人连一半的工钱都没领到，可大伙怕马大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只有十三闷拙拙的跑去找马大爷，替人讨要工钱。十三说：马大爷啊，做人要讲良心，没屁眼的事做不得哦，做了要遭鬼打墙。马大爷一听火冒三丈：龟儿子瓜兮兮（川西方言：傻）的，我又没扣你的钱，滾。
说鬼鬼就来了。马大爷的新房子修好后，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若隐若现的“咚咚”声，起来打起灯笼火把看，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慢慢地四邻都传开了，马大爷的新宅子遇到“鬼打墙”了。马大爷请了阴阳先生来做法事，呀呀呜呜吼了一阵，那“鬼”还真的就不怕阴阳先生的桃木剑，隔几天又来“打墙”。
川西民俗，宅基风水不好，阴气重，或宅主人做了坏事恶事，鬼要找上门来“打墙”，房屋在晚上会有异响。
墙是十三砌的，马大爷没法了，他把砌墙的泥瓦匠十三找来，骂道：老十三，你个烂泥水匠，马大爷可没扣过你一分钱的工钱哈，你龟儿子是不是在跟我捣鬼。十三说：马，马大爷啊，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只是那个，那个…….马大爷大怒，说：哪个！给老子把墙重新砌过。十三说，马大爷呀，房子是人修的，人有气，气不顺，房子咋个安生得到嘛。你把工钱补给大伙，这气顺了，房子也就安生了噻。马大爷气得恨不得一拐杖把十三打翻在地，可一想到那“咚咚咚”的“鬼打墙”，忍了。一五一十地把工钱补给了大伙。
说来也怪，马大爷家的房子从此真的清静了。
不久，川西沿山一带乡村的小娃娃就唱起了新民谣：泥瓦匠，住草房，草草房，泥巴墙，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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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作家何民近照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年轻时酷爱文学，在多家报刊发表过文章，后因长期在国企担任高层管理职务工作忙碌而搁笔，2011年退休后重拾爱好，先后有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戏剧、散文、文学评论等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华西都市报》《成都日报》《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星星》诗刊《散文百家》《辽河》月刊《唐山文学》《大众文艺》《中国法制文学》《龙门阵》《草地》等数十家报刊，有作品多次荣获各类文学奖并收入各种选本。著有诗集《青春之神》。
本文审稿：张学文
插图来源：作者供图
合作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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