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静：六婶家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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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六婶嫁给六叔的那年初夏，年轻漂亮的六婶在自家院落里栽满了栀子。这种有着乳白的花瓣、淡黄的花蕊，散发着浓郁幽香的花儿从此开遍了六婶家的院落，成了六婶家最美丽最特别的一道风景。

这风景诱惑着我们几个还未上学的同村的小伙伴，大家被那神秘的香味牵扯着脚步，聚集到了六婶家的门外。门外那片被竹林掩映的空坝子后来成了我们玩乐的好地方。我们嬉戏玩乐的时候，院墙内的栀子花香，便会隔着高高的土墙，一个劲地往我们的鼻子里钻。我们虽然心痒难耐，但六婶家门口那条凶猛的大黑狗，一双凶狠的眼睛总是对我们“狗视耽耽”，让我们不敢近前去窥看院门内那片诱人的风景。

我们从不敢进六婶家，不光是怕那条凶猛的大黑狗，还有六婶。

六叔是云南边防前线的一名军人，常年在外。六婶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屋子，少言寡语的她不爱跟左邻右舍打交道，她独来独往，每天忙忙碌碌，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我们聚在她家门前空坝子玩耍，她虽然没反对，但也许因为我们太过吵闹烦了她，她总沉着脸不搭理我们。大黑狗偶尔会在我们的嘻哈打笑声中不满地狂吠几声，不过由于它成天被六婶用绳子拴着，倒也威胁不了我们。

于是我们经常逗留在六婶家的墙门外，嗅着栀子花的清香，玩着小女孩的游戏，久久不肯离开。溜进六婶家去摘栀子花，是那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痴美的一个梦。小女孩爱花的天性，让我嫉妒六婶并在心里埋怨妈妈，我求过妈妈，希望她也象六婶一样在自家院子里栽种栀子，妈妈一句硬邦邦的话打得我伤心不已：我哪有那闲工夫？

我只好在六婶家的栀子花香中，隔着围墙展开我小脑袋瓜的丰富想象：我似乎看见六婶家宽阔的院落里，密密集集，一丛丛、一簇簇的栀子树，大片大片洁白无暇的花儿缀满绿叶枝间，在夏季凉爽的风儿里，不停地对我点着头招着手……我的心里开始疯长着那个梦：什么时候能去院子里摘一朵来插在衣襟？

把梦变为现实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在六婶外出干活后不久，大黑狗竟意外地挣脱了绳子！当时我们惊得呆楞着大气也不敢出，只见它为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撒了几个欢，然后便一溜烟不知跑哪儿去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们顿时激动得要命，竟不用谁提议，大家居然不约而同地涌到了六婶家的大门口。

我们这伙小强盗，就这样在把门的黑狗将军一次意外的脱身离开后，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六婶的院门。

那些诱惑了我们太久太久的栀子花，此刻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大家争先恐后，野蛮地、粗鲁地把它们据为己有。

正在兴头上，“汪汪……”一阵怒吼传来，我们大惊失色：黑狗回来了！大家吓得纷纷扔下丰收的战果四散而逃，我却舍不得梦寐以求好不容易到手的花儿，动作迟缓了些，那件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的事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大黑狗狂吠着扑上前来，我躲逃不及，左小腿被它狠狠咬了一口，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我连惊带吓，大哭着跌倒在地。当大黑狗正要对它的“战利品”再下毒口时，“黑子，别咬！”一声尖利的大叫从门外飞进来，那是六婶的声音。

已记不得六婶是怎样把黑狗打得呜呜直叫，怎样把我背回了家，怎样和妈妈一起把我送到了乡卫生站……只记得，我紧握着一大把栀子花，一刻也不曾松手，花儿的芳香减缓了我的伤疼和后怕，我甚至很快就闭嘴不再哭闹，并不时地把那些诱人的花儿凑到鼻下……

这件事后，六婶有了个让我们惊喜的变化。

虽然她那只讨厌的黑狗仍会威严地尽职地把守着她家的院门，让我们再不敢奢望进入院中，而我更是落下了怕狗的毛病。六婶依然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不过，她居然会时不时抽空摘了她开得繁盛的栀子花，送给我们，人人有份……

现在，那幅深刻在记忆里温馨动人的画面该出现在我的笔下了。从云南老山前线载誉而归的战斗英雄——我的六叔坐在轮椅上，六婶推着他从家门口出来，大黑狗亲昵地摇着尾巴迎接他们，六叔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六婶胸前的衣襟上吊挂着一串洁白的栀子花，六叔的手里拿着一大把，栀子的清香伴着他们向不远处正在玩耍的我们走来，六婶甜甜地喊：快来，今天一人两朵。

大家立马兴奋地围上前去，六叔说，别急，都有的。大家便听话地停止了拥挤，等着六叔分发栀子花。我从六叔手中接过那两朵幽香袭人的花儿时，眼睛不自主地瞟向六叔的右腿，六叔的右腿裤管空瘪着搭在轮椅上……

等六叔分发完手中的栀子花，六婶推着轮椅继续沿着那条翠竹深深的小路前行，六叔开始娓娓讲述那场让他光荣负伤并立下战功的战斗，六婶侧耳静听，满脸崇拜……

后来，六叔安上了假肢，走下了轮椅，转业进了县民政局，成了一名国家干部。六婶也随之农转非去了县城。从此，美丽的六婶和她那些美丽的栀子花，一同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今天，在我生活的城市，栀子花的栽种已十分普遍，几乎是随处可见。夏天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清清幽幽的栀子花香，嗅着这我所熟悉并喜爱的花香，我的思绪，便会穿越逝去的时光，回到我那被六婶家的栀子花引诱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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