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鹅卵石（第二章）
文/姚红涛
陈兴科选择了环境优美、有雅间、菜品丰富且分量足的聚仙农家饭店。父亲很早就教育他请人吃饭要区分场合：比较庄重、比较正式的聚会一定要有雅间，菜品也必须丰富，至少要让人吃饱；时间紧张的工作餐可以选择饺子、面条甚至美味小吃。他说起机械厂同事领着刚认识的女朋友逛了一上午商场，吃饭时却到了一个馄饨摊；最后那女孩和他分手了，理由其实很简单——带她到那种混乱嘈杂的低端场所就是不重视她，想省钱也应该带她到一个安静的饭店点两个菜要两瓶饮料。父亲还教育他吃饭也要注意节俭：分量足的饭菜每人一盘就差不多了，人员比较多的聚会要多点两盘，如果还不够另外再要；吃不完的饭菜要打包带走，饭菜打包不但不丢人还是一种美德。
陈兴科邀请的人员不多，实际上只有和他关系要好的五个人。他从小背诵《增广贤文》知道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性、易变性和微妙性，又受父亲的影响和大多数同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父亲将朋友分为四种：可交心朋友、可患难朋友、共同生活朋友和酒肉朋友。只有可交心朋友和可患难朋友才是真朋友，才值得交往；共同生活朋友和酒肉朋友在共同生活或共同利益中产生当然不能得罪，最好敬而远之。按照父亲的分类，张雅宁和刘易华有点像可交心朋友，李长青、杨丹更像可患难朋友，董妍妍既不像可交心朋友也不像可患难朋友，陈兴科脑海中浮现出他们交往的往事。
张雅宁和杨丹一直像大姐姐一样照顾他。陈兴科远离家庭独自在学校居住，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活能力上都承受了巨大压力。张雅宁经常找他聊天，共同探讨陈兴科缺乏安全感和产生急躁情绪的原因，帮助他解决心理和情绪的问题。杨丹更多地对他的生活能力提供帮助，比如教他如何手洗衣服、刷鞋、大众化的穿衣和搭配等。陈兴科把拽董妍妍头发的同学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学生的家长来到了学校。杨丹一直和家长交涉，请求他宽恕陈兴科冲动的行为；张雅宁则找到班主任说明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他经常拽女同学的头发引起了公愤才发生了肢体冲突。在班主任的劝说下双方都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他们也和好如初，最后还是张雅宁支付了医药费。
刘易华的家庭与陈兴科的家庭相似。父母都是公司普通职员，收入不高经常因为生活琐事吵架。他们在一起聊起各自家庭琐事和成长过程烦恼，探讨家庭矛盾处理和解决办法。刘易华身材瘦小经常受到一些同学欺负，有两次周末还是陈兴科护送他回家。李长青父母是建设单位工程师，他们都喜欢收集邮票、书籍、钱币、瓷器、字画等；受父母影响，他也喜欢收集一些稀奇的物件。李长青经常拿家中物件和陈兴科一起把玩鉴赏，偶尔还送他一些稀奇古怪小玩意儿；又喜欢武术，有时间还教陈兴科一招半式。
董妍妍是陈兴科从小就相识的小伙伴。逢年过节，父亲总会带些礼物到董妍妍家坐坐，董祥林也会带物品到陈兴科家拉拉家常；休息日他们经常相约带儿女到公园或野外游玩。董妍妍从小乖巧懂事有主见，但又怕事遇到事情总往后躲。上次那个手贱的同学拽她头发，张雅宁找她做证她却不敢说话，最后还是其他几个同学做了证明。她家里条件不好，使她非常知道节俭。初中离家远她只好在爷爷奶奶家居住，听说每周她只从家里拿十元零花钱。上次陈兴科帮她取东西，她奶奶无意间透露出她的好几双袜子竟然是打着补丁。她非常专注学习，不太爱和同学们交往，班里只是和陈兴科走得最近。
陈兴科是在上午十一点到达的饭店。他从家中带来了可乐、雪碧和红葡萄酒进入了房间。外面的阳光多么刺眼！两棵老榆树雄伟地守护着篱笆墙外一条偏僻的小路，有两条长长枝丫好像吸水的象鼻伸向了安详的小溪旁；榆树下的青草疯长着，两只山羊缓步在清幽的牧野里；溪水在眼前缓缓地流过，数百个鸡蛋大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偶尔一缕阳光反射到榆树的枝干上；远处是一片整齐的玉米地，玉米已经一米多高，正在拔节、抽穗；更远处起伏的山峦影影绰绰，和天空蔚蓝的颜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陈兴科到饭店门口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小伙伴。
刘易华手提白色奶酪上雕着素淡黄花点缀着草莓的三层蛋糕来了。陈兴科左手接过蛋糕，右手拉着他进入了房间；他将蛋糕放在摆台上，请刘易华到椅子上坐下。李长青也来了，手拿着精致的包装盒，通过透明的包装可以看到黄铜基质的笔身和钢琴烤漆的表面；笔身浅蓝，笔帽银白，还有派克标志性的箭形笔夹，简约而不失尊贵。紧跟着走来的是穿着蓝色带花体恤和蓝色牛仔裙的张雅宁；她额头宽广，杏眼，眉毛浓密，鼻翼丰润，樱桃小嘴涂着粉色口红，鹅蛋脸，向后扎成一个高高丸子头；瘦高的身上斜挎着红色皮包，手里拿着红米标志手机盒。尾随其后的是手提阿迪达斯衣服袋，身挎蓝色皮包的杨丹；小圆脸，大眼睛，高鼻尖，头发向后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头发垂在脖子后面；身穿黑白衬衫，黑裙子装饰着白色立体花边。董妍妍是最后过来的，她穿着白色带蓝花的连衣裙，身挎碎布做成的布包，手提一双耐克运动鞋；瓜子脸，眉清目秀，头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低马尾。
好像数十只小鹿撞击着心灵，好像枯萎的树木突然得到了甘霖。陈兴科感到难以抑制的激动，此刻他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得到极大满足。从小到大，爷爷一直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希望他能够接受比较好的教育，能够考上比较好的初中、高中、大学和研究生。父亲虽然不像爷爷那样盯着他，但一直给他画一个圈，始终不让他跳出圈外。小学时父亲给他制定的行为时间表精确到分，初中时给的生活费计算到元，害怕他迷恋网络在电脑上设置密码，大喇叭一样的老年机让他很丢面子使他从不敢在同学面前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又给他讲述与人交往的准则，甚至请客吃饭的原则……似乎未来生活也应当按照他所划定的规矩或准则运行，但父亲却忘了儿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对于张雅宁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在陈兴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经常因家庭琐事而吵架，每次吵架他就会担心父母有朝一日会离开他。他在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长大，父母吵架时惊心动魄的场景依稀还会出现在睡梦中。这时他就会找张雅宁倾诉，张雅宁也会用她女性特有的温柔和耐心帮助他平复心头的不安和急躁的情绪。现在张雅宁送他智能手机，他盼望拥有智能手机或者电脑已经很长时间了。初中时同学们课间经常会聊起游戏通关的喜悦，这时陈兴科就会像傻子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同学们通过网络议论周围发生的新鲜事，但他注册的腾讯号码却因没有设备而无法登录。别了！过去的这一切！
他对于杨丹有种母亲般的亲近。父母每天工作，休息时还要去田间除草、施肥或者在院子里收拾那几分菜地。他们很少有时间收拾屋子，家中一直乱七八糟，混乱不堪。小学时他经常穿着不合身或邋遢衣服出门，明显感受到个别家长不一样的目光。初中后遇到了杨丹，杨丹把他的衣物做了分类整理并一起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又给他带了两本男士穿衣搭配的书籍。在潜移默化中他对于审美有了一定理解，早上把脸、脖子、耳朵洗干净，头发梳理得顺畅而有型，又和父母外出挑选了两套合适的衣服，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现在，杨丹也送他渴盼已久的衣服怎能不令他动容？
陈兴科又有一种异样的感动。如果说蛋糕和钢笔表达了同学之间的情谊，家庭条件优越的张雅宁送手机和杨丹送衣服更像是姐姐对弟弟的关怀，那么对于一向节俭甚至还穿着修补袜子的董妍妍买这么贵的鞋意味着什么？一股热血涌上了心头，买这么贵的鞋有可能需要她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能攒够。他望着苗条而娇弱的董妍妍梨花带雨地站在他面前，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情感，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怜爱和冲动。
陈兴科领着大家到了包间。他请每人都点一道菜，自己又要了三个特色菜和两个主食小吃，嘱咐服务员尽快上菜。饭菜很快就来了，也倒上了饮料和红酒。张雅宁把蛋糕放在桌子中央，插上了蜡烛并点燃；杨丹走向窗户拉上窗帘关了灯，在一片欢快的生日祝福声中陈兴科吹灭了蜡烛。张雅宁切了六块蛋糕给每个人，陈兴科举杯敬酒欢迎大家的光临并感谢大家带来的礼物；期间张雅宁、杨丹、李长青、刘易华还拿出手机拍照并不时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生日在欢快的气氛中度过，大家边吃饭边热情地交谈着。很快大家都不动筷子了，张雅宁和杨丹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潮红。
“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上！看看是否合身？”杨丹走到摆台拿起衣物袋递给了侧坐的陈兴科。
陈兴科换好了衣服回到房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米七五的身高，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睛，高鼻梁薄嘴唇，清爽的短碎发，上穿秋冬款连帽外套夹克，下穿休闲运动长裤。
“很合身！大家看看有没有缺陷？”陈兴科伸展着四肢转了一圈。
“还不错，”杨丹围着他看了看，问道：“那条运动短裤和短袖体恤呢？”
陈兴科拉开了夹克拉链，一件贴身的灰色短袖显露了出来；他又脱掉长裤，灰色的运动休闲短裤赫然穿在里面。这家伙！
“我没想到你同时买了夏装和秋冬装！”他带着惊讶和感谢的神情看着杨丹。
陈兴科把夹克和长裤叠好，和来时的衣服放置在摆台的购物袋。看到董妍妍买的运动鞋，他觉得也应该马上到门外试试。
“鞋真软！弹性很好！夏天也不会捂脚！”陈兴科从门外走进来，看着董妍妍向大家表达着自己的感受。
陈兴科又从笔夹中取出派克笔，打开了笔帽、笔握和笔杆仔细地端详着。
“真漂亮！你们快看看！这笔尖应该是黄金打造的！”小伙伴都走过来相互传看着，对钢笔精美做工都赞不绝口。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盒，拿出取卡针，又从老年机抠出手机卡，去掉卡托，将小卡装进手机，伴随着一阵悦耳的开机铃声，陈兴科的心里乐开了花。
他凝望着张雅宁，脸上挂满了笑意。
“我真高兴！我也能和你们一起玩游戏聊天啦！”他又将目光转向小伙伴，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漫长而又短暂的聚会结束了。他请刘易华把硬菜和小吃打包带走，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蛋糕有大半个，礼物还那么多，而他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李长青帮他把物品拿到门外，陈兴科考虑着如何把小伙伴们送走。李长青、刘易华、张雅宁、杨丹都在学校附近居住，一辆出租车正好可以把他们依次送回；董妍妍的家也在城市西边，离他只有三四里；她坐公交车至少要倒三回，也应该叫出租。
陈兴科在马路边等着车。这个饭店在城市的边缘，出租车并不容易等。二十分钟后车来了，他把四人送上车，向司机询问送四人回家的费用后付了款。好不容易又等来了出租车，董妍妍知道价格后却不上了，她嫌太贵了。
“我付钱！你上吧！公交车太不方便！这里公交车半小时一趟！”陈兴科拉开了车门，快速地解释着。
“这不是谁付钱的问题！是太贵了！”董妍妍身体向后躲了躲。
司机白了她一眼关上了车门，“滋溜——”一声走远了。陈兴科留在那里呆呆愣了半刻钟。
“要不，你带我吧！我帮你拿东西！”董妍妍脸上绯红，怯生生地说。
陈兴科把车子推了过来，衣服和鞋子挂在车把上，蛋糕盒折叠在车筐里。他让董妍妍先坐好，自己抬腿上了车。
午后带针的阳光照射在新修的柏油路上，黑色的路面滚烫好像受了伤；人行道上每隔五六米种植着国槐，好像一个个巨型的伞盖把带针的阳光阻挡。快车道和慢车道被一米多的绿化带分隔，贴地的草坪上手拉手地生长着金叶女贞球。南边是整齐的城市街道，北边分布着零落的村庄和广阔的原野。玉米笔直而坚挺地站立着,像一排排整齐的士兵；谷子弯曲地摇摆着，像跪地膜拜的臣民；花生和豆子贴地生长着，红薯拖着长长的秧子匍匐在地面上；突然出现一园苹果树，又蓦然闪现着核桃林……
陈兴科就在这不断跳动的画图中行进着。董妍妍侧身坐着，不由自主地向前扶着他的腰。偶尔闻到她身上和衣服头发上沁人的清香，陈兴科的身体立即像触了电，一种想要成为男子汉的遐想在心中慢慢升腾。他想起了那个混蛋拽她头发时她的无助和忍耐，他把那家伙打倒在地时的畅快；他又想起生日聚会上张雅宁、杨丹的高雅、豪爽和自信，而董妍妍是那样的羞涩、纤弱和胆怯。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人的欺负。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让她减少太阳暴晒，他后悔刚才没有坚持让她坐出租，因为出租车内还有空调；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在树木阴凉处骑得慢一点，在阳光处骑得快一点。
陈兴科把董妍妍送到家门口，骑车返回自己家。一路上他盘算着该如何解释礼物的来源。女同学送衣服和鞋子会不会被误认为早恋？不说又怎么隐瞒？干脆说是男同学送的？但男同学粗枝大叶往往不会送这样的礼物，父母也不会相信。董妍妍会不会告诉她父亲？两家关系密切会不会穿帮？几经权衡，他决定告诉父母衣服和鞋子的来源。突然出现的手机更加要命。但是说出手机会不会被没收？或退还给徐阿姨？不说手机一旦被发现会不会被砸？他推测着父母得知手机后的种种表现，最后认为突然出现的手机必须隐瞒。
【作者简介】姚红涛（男），1973年3月出生于许昌市鄢陵县，现供职于鹤煤集团郑州分公司，定居于洛阳市。1992年从事文学创作。主要的作品有诗歌、小说和杂文等约八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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