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为亲人
文／邱燕
市区雾霾天，窗外的世界都是灰的，仿佛世界末日一般，让人的心顿失生机。儿子安静地安排着他的时光，我也铺开拆洗好的被里被面和棉絮，开了灯，一针一线地做被子。这厚厚的棉被里，深藏着母亲和姐姐还有老家的婶婶舅妈们的祝福与爱，想着她们，岁月静深，端然安详地做母亲。
老家的风俗，但凡有儿女结婚，都要给新人做好几床铺盖，一般最少一铺两盖，条件好的有十铺十盖的，喜事人家做被子是很有讲究的，心灵手巧手下利索是其一，儿女双全是其二。被子（百子），多子多孙之意，找来做被子的姑姨婶娘舅妈姥姥不管辈分，有儿无女或有女无儿都不行，祝福新人将来也要儿女双全。有的人家做被子时，在四个角上要放上花生，寓意将来的孩子一女一男，一男一女的花着生，子孙兴旺。
其实，从小我就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主儿。家里兄妹五人，有姐姐的一双勤快的巧手，我的衣服鞋子都很合时宜。毛衣毛裤，围巾帽子，手套袜子，姐姐全都包揽下来，并且式样新颖，款式大方，每当几个大姑娘拦住我，研究我的帽子围巾的花式，小小少女的心里，每每生出自豪来。那时物质匮乏，穿的鞋子全都是靠自己做。油灯下，母亲和姐姐在纳鞋底，要不就是在忙着给我们上鞋帮，明天就可以穿着下地了。我穿鞋特别费，姐姐做的新鞋，一个月就被我的脚拇指钻出洞来的时候也有。
俗话说，儿子多了有好的，闺女多了有巧的。姐姐是那个巧的，我就是那个拙的。那年父亲的毛衣袖子开线了，让我给拆洗，我一口答应下来。整天看姐姐织毛衣，双手只管忙活，眼睛看都不看，弄的那么好，我又不呆不傻，这点小活儿，肯定能织上，拿过来就拆下了一只袖子。没想到这只袖子这么难织，还得减针，还得织花，还得跟那边那只一模一样！从春到秋，反复几次，我就是织不起来，后来还是姐姐给父亲拆洗好。
后来，我结婚有了孩子，姐姐的工作量更大了，我的、老公的、孩子的毛衣毛裤都是姐姐织的。孩子还没出世，姐姐说不知道是男是女，买的嫩黄色的娃娃毛线，男孩女孩都好看。小毛衣小毛裤小瓜皮帽，钩针钩的软底的小鞋子，姐姐叠得整整齐齐给送来。她每次来了，洗洗涮涮一刻不停。春秋季节，一有大点的空，就从老家来济南给我拆洗被子，斗转星移，转眼我已人到中年，屈指算来自己总共也没有做过几次被子。
我婆家跟姐姐的婆家是一个村里的，姐夫和老公是从小的同学。多年后，姐姐说，你从小就不能干活，家里的地里的哪样都不行，这样离得近便，将来我帮你干活方便啊……以前读东坡的书，读到他跟弟弟子由一世情深，在遭遇“乌台诗案”后，因为生死未卜，与子由约定，送青菜是无事，送鱼就是要杀头。后来子由有事，委托别人送饭，别人不知其中缘由，好心送鱼给东坡补养。东坡在狱中看到送来的牢饭是鱼，料定自己必死无疑，心灰意冷地给弟弟子由写下绝笔交代后事，其中有云：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按照佛家的说法，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现世的一切果报，都是前世种下的因，今生的所作所为又铸就来世的缘分，愿与你世世为亲人。
写到这里，外面天全黑了，我半坐半躺倚在床上，心生感动。
以前家里的床都比较窄，1.35米，后来1.5米，再后来1.8米，被子都比较窄小。几年前，渐趋年迈的母亲连续几年种棉花，我们都劝她，种棉花太费功夫了，棉花棵刚刚伸侧枝就要拾掇，捉虫打药施肥，太劳累了，她说：趁着我身体还好，多种几年棉花，积攒起来，给你们五个一家添两床宽的新被套（棉絮），原来家里没有，想多做床被子也做不起，现在你们也一天天老了，人老了，新棉花被子盖着轻快。
母亲每年夏天忙忙活活，精心侍奉棉花，秋天怀揣着一颗母亲的心，端凝喜悦地拾棉花，给她的儿女每家两床新宽被套，叮嘱他们一定老了时候再拿出来……手下这床被子，就是母亲给的新的加宽的被套，它格外柔软暖和，我知道，有母亲的爱藏在里面，恒久温暖。近年来市面上多有一些羊毛被、蚕丝被，盖在身上很是轻暖，天真正冷了时候，还是盖上母亲给的厚棉被，心就跟着真的暖了。
母亲的脸，慈祥如画，柔和的眉目，谦和而端庄的五官，白发如雪，温和的性情，我的母亲是心中最美的女人，她兼有东方女子所有的一切美德。母亲没有读过书，但她的通情达理不输任何有文化的女性；母亲的心又是那般的亮堂。
想家了，想念父亲母亲，想念姐姐了。
【作者简介】邱燕（女），山东人文艺术研究院主任，山东诗词学会会员，泉城诗社秘书长，业余创办九如诗社、嘉尚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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