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笔下的锦云川
文／郭光明
月华霞彩映晴川，潋滟波光夺目妍。
试唤乌篷乘兴去，一篙撑上水中天。
——【清】毕沅
此诗题为《锦云川》，写锦云川之月下美景，入民国《续修历城县志》，收当代《小学生必背古诗词200首》。前两句的“月华霞彩映晴川，潋滟波光夺目妍”，写皎洁的月光下，鲜亮的锦云川，犹如华丽的彩霞；清澄的水面上，波光闪闪，粼粼如练，而其中的“夺”字，表现出锦云川的水天一色，清澈，明净，将两岸的青山远黛倒映水中，勾画出锦云川的空旷景象。后两句的“试唤乌篷乘兴去，一篙撑上水中天”，看似淡而无奇，但细细斟酌，则动静结合，点面兼顾。其中，前句的“唤”字，后句的“撑”字，两个动词的组合，可谓声情顿挫、骨力遒劲，简练、形象地渲染出锦云川的深邃意境，抒发出诗人船行锦云川的欢畅心情。
毕沅，字纕蘅，号秋帆，自号灵岩山人，江苏镇洋（今太仓）人。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的著名经史学家、文学家、金石学家、地理学家。乾隆五十九年，即1794年，时任湖广总督的毕沅，因未将差役被殴致死案及时上奏朝庭，降为山东巡抚，成清代山东唯一的“状元”巡抚。虽然，毕沅于当年十一月抵达济南，但次年便又重新出任湖广总督，离开济南，前后不足一年。
然而，在山东巡抚任上，毕沅除忙于临清、德州等十余州县的疏通漕运、放赈救灾外，虽无闲适心境观瞻济南湖光山色，但面对锦云川的绮丽美景，也是诗兴大发，情不自禁地写出一首脍炙人口、老少皆宜的七言绝句，亦勾起诗人对故乡的无限怀念，流露出重回江南故乡居住的夙愿。嘉庆元年，即1796年，毕沅于当年七月，病死辰州军营中，离开济南也不足一年，享年六十七岁。
锦云川，又名锦银川、西川、南川。在毕沅的笔下，锦云川的水，不但清澈，而且极多，要不然怎会“试唤乌篷”、“一篙撑上水中天”？
的确，锦云川的水，极多。清乾隆《历城县志》载：“水发于长城岭之阴，西流，北折，至核桃园；又北流，西折，经东棋子岭北，左会西棋子岭之水于黑山寨下，名出山沟。出山沟，一名出泉沟。又西北，经南高尔庄南，右会南高尔庄东之水；又西，屈而东北流，左会百花泉水。水发源于西南山中，东行，经阁老顶；又东，为春木关峪；又东南，经孙家崖南；又东，会锦云川，锦云川水，又北，左纳双泉水，折而北，右会案子峪水；又西，经北高尔庄北，折而北，左纳泉子峪水；又东，经邢家庄南，屈从其东，折而西，经尹家庄南，屈从其西；又北，经扶山西，方山寨东；又西北，至尹家庄西，左会南道沟水。水发源于火焰山、天麻寨之间，北行，经三媳妇寨东；又东北，经方山寨西；又东北，经普门寺东，会于锦云川。锦云川水，又西北，出东、西罗家园之间，而东北注于玉水。自长城岭至此，可四十余里。”
以上史载，简而言之，锦云川之水，发源于齐长城岭下，延玉皇岭、东棋子岭之间而北下，汇各山泉而成溪，汇各溪流而成河，汇各河水而成川，一路浩浩荡荡，北涌，入今卧虎山水库。因此，清代诗人董芸与明代刘天民的后裔刘啸岩同游锦云川时，是这样写的：
曾共刘郎把臂游，自言家住白蘋洲。
锦阳川上如相访，直到门前玉水流。
董芸的这首诗，诗题《锦云川》，却写“锦阳川上如相访，直到门前玉水流”，看似诗人之误，实则暗示锦云川、锦阳川与刘天民曾经隐居的锦绣川，虽殊路，但既同源于泰山之阴，又同归于玉符之河。
不错，锦云川之水，与锦阳川、锦绣川之水一样，均源自于泰山之阴的山泉。在延袤四十余里的川行两岸，穆家泉、杨家井泉、圣池泉、青龙泉、南泉、响泉、上水泉、马刨泉、九女泉、水池泉、双虎泉、月牙泉、东山泉、南山泉、东盘泉、龙爪泉、玉华泉、滴水泉、青龙泉、探头泉、天帘泉、出泉沟、宴驾河……或涓涓细流，或喧腾飞溅，可谓星罗棋布、不胜枚举。而这些泉水、泉河的背后，都有着一个神奇的传说，铺展开来，就是锦云川深厚的人文底蕴。
比如穆家泉。
穆家泉，位于穆柯寨山下穆家村西，因穆桂英而名。穆桂英，古代文学作品《杨家将》中的人物，家喻户晓的巾帼英雄。《辞海》称，穆桂英“生于山东穆柯寨。智勇双全，尤善骑射，因自招杨宗宝为婿，归于宋营。在抗击辽的侵扰时，披甲跃马，大破天门阵。后宗宝死于抗击西夏的战争中，佘太君百岁挂帅，率领杨家十二寡妇征西，穆桂英年已五十，仍担任先锋，深入险地，力争击退侵扰。是古代作品中为人民所喜爱的女英雄形象”。
虽然，文学作品不是历史，但是，文学作品也有它的历史背景，人物也有他的生活原形。据说，北宋初年，社会趋于稳定，生产力和科学技术有了明显的进步，经济规模得到了空前发展。而济南地区作为鱼米之乡、连接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与青州、莱州、密州的交通枢纽，既是较为富庶的地区，也是赋税最多的地区。由于繁重的兵役、劳役和赋税，让当地人不堪其苦，不断有“梁山好汉”占山为王、起兵造反，穆桂英就有可能是他们中的某位“梁山好汉”。而降龙木的出现，更让人深信不疑，穆桂英这位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就生活在锦云川。
降龙木，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时用来驱散毒气的神木，自古就被作为稀有药材而名声远播。降龙木的诞生年代，属于第四纪冰川时期之前，十分珍贵。据说，距锦云川五十余里外的彩石镇捎近村，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树。这棵古树，似松非松，像槐非槐，枝干韧性极强，折而不断，当地人称之牛筋树。每年立夏前后，此树遍开白色小花，花形如茉莉，经久不败，清幽淡雅。更为神奇的是，夏天蚊虫肆虐时，此树周边，不见蚊虫踪迹，当地人就称它为降龙木。专家考证，这棵树，具有驱风、解毒之功效。
有了这样的认识和初步的判断，也就不难理解，锦云川为何除了穆柯寨、穆家泉，还有杨家寨、杨家井、孟良台和焦赞故里焦家台。
但是，亦有人认为，今穆柯寨的主峰，其峰顶及其北侧的那堆人工堆叠的石头，是为当年哨所或烽燧遗址；东西两侧的石梁上，随眼可见人工凿出的水槽、石臼、蓄水池和零星的泥质红陶、夹砂灰陶，以及发现的烽火台遗址，疑为穆桂英的建筑遗迹。其实，这属于误断。原因是，锦云川作为“登岱必由之径”，穆柯寨坐落其左，地处要冲，素有鲁国咽喉、齐国锁钥之称，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亦是兵家屯军之地。所以，就像杨家井原为天然石坑、后被杨姓人家砌为石井，隋唐英雄窦建德的战马刨出的马刨泉一样，穆柯寨的遗迹，杨家寨的旗杆窝、马蹄印、石瓮等等，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再比如出泉沟。
出泉沟，未经雕琢时称出山沟。而出山沟又叫出泉沟，可谓一波三折，颇为神秘。传说，很早之前，出山沟的天然石崖下，有山泉喷涌而出，声音很大，当地人遂将山泉称之为响泉。后来，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夜夜人静的时候，有一白衣仙人降临泉边，说“山是好山，泉是好泉；喝了泉水，凡体成仙”，于是掬水而饮。饮过泉水，仙人又伸手向地下一指，说“以物命泉，香火不断”，便化做白蛇钻进泉眼。天亮时人们发现，仙人伸手指向的地方，多了一个金香炉，于是人们又将响泉改为香炉泉。不管叫响泉也好，称香炉泉也好，天然石崖下的山泉，汇流成河，注入锦云川。因此，人们才又称之为出泉沟。
出泉沟依山傍水，环境幽美。因盛产核桃，明代山东按察司佥事、诗人晏壁作《济南七十二泉诗》时，以《胡桃泉》为诗名，吟诵咏泉：
胡桃结实昼偏长，树下清泉带露香。
曾过武陵溪上路，落花流水逐渔郎。
胡桃，亦名核桃、羌桃，胡桃科乔木植物，其果实与扁桃、腰果、榛子并称世界著名四大干果。此诗前两名，写胡桃园的幽静、胡核泉畔的幽雅及其所处环境的自然，由此感慨万千，进而触发诗人灵感，想想曾经走过的武陵溪，也不过是眼前“落花流水逐渔郎”景象。
除此之外，锦云川的泉水，还养育了传统的佛教文化、道教文化以及现代的红色文化。
位于核桃园村的月牙泉，因月牙寺而名扬。据月牙寺残存的《创建观音院记》载，月牙寺的前身为道家的观音院，初建于“大元泰定二年”，即1326年，至于何时改为佛家寺院，无从考证，只知明万历年间曾有过重修，且香火旺盛，与毗邻的灵岩寺齐名。而今日月牙寺，依山而建，宏伟庄严，是为遗迹重建，建筑规模为近年来济南地区新建寺院规格之最上品。
圣池泉畔的普门寺遗址，锦云川地区的佛教圣地。据《普门寺碑记》，该寺为“此五祖及师积功累德之处也”，说明普门寺大约兴建于隋唐，或早于隋唐，原因是五祖禅师弘忍在世时间，为公元601至674年间。而被佛教认为圣树的两株银杏树，矗立于寺前，栽种时间亦超过一千五百年。普门寺自创建之初，至南宋初年，僧侣众多，香火旺盛，但自此以后至明代初年，却屡遭战火，屡有兴废。文献记载，元代之前，“累遭兵火而毁”。明代之后，普门寺才渐有恢复，至崇祯年间达到鼎盛。据传，僧道多达五百之众。后来，因灵岩寺的崛起而再次冷落、凋敝。最终，僧去寺空，化为遗址，只有银杏树尚枝繁叶茂，圣池泉还叮咚作响，正如明崇祯、清乾隆《历城县志》和道光《济南府志》所言：“圣池泉在普门寺山门外，清冽澄洁，一方攸赖。”
上水泉畔的碧霞祠，今名碧霞宫，锦云川中最为著名的道观，至今仍在供奉碧霞元君。碧霞元君，中国著名的道家女神，人称“泰山玉女”，当地俗称“泰山老母”、“泰山老奶奶”。碧霞祠初建何年无从考证，但比照山崖上的佛龛，应初建于明代以前。而从半山腰泉眼流出的上水泉，常年不涸，时间又早于碧霞祠若干年。乾隆《历城县志》载：“上水泉在杨家寨后，泉气阴森，沁人肌腑。”于此，清乾隆的《历城县志》、道光的《济南府志》均有着录，今济南名泉名录亦有记载。
除了上水泉，锦云川的诸多山泉中，还有一泉亦与道家文化有关。在锦云川南岸，今北高而小学院内的观音殿旧址前，立有清咸丰三年《重修圣水泉池碑记》和“圣水泉”石碑。虽然，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石砌的圣水泉池被棚盖，但伏流的泉水亦会溢出池外，注入锦云川。因此，一百八十多年前，清代的山东历城人、道光壬辰年的举人陈超，字元圃，参观观音殿，游览圣水泉后，另一番描写：
秋水夕阳活，寒汀烟自生。
野花相约放，溪鸭唤群行。
亦欲摩棋垒，何如斗酒兵？
清谭都觉赘，妙悟在泉声。
今日九女泉，泉涌如注。泉水自围堰之下，分两股流出，堪为奇特。而泉水周围，水草丛生，乱石嶙峋，尤其泉水漫过平铺的巨大花岗岩，俨然就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幽清、明净之又生。传说，王母娘娘要来泰山，参加瑶池盛会，九天仙女随从而行。当她们走到尹家店时，天色已暝，九天仙女看到皓月当空之下，清冽山泉，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顿生欢喜之悦，于是跑到泉边更衣沐浴，九女泉，亦因此而名。
而尹家店，四面环山，森林茂密，绿荫蔽日，上百年的老槐树比比皆是，整个村庄隐藏于青山绿水之间，且村中山泉，水质特优，汩汩涌流，汇聚于锦云川，直泻于玉符河，足可供数万大军饮用。于是，七十多年前的济南战役，山东兵团的攻城部队，将其作为最后的指挥所，兵团政委谭震林、副司令员王建安等将军，由此连续指挥七昼夜，攻入济南府。
锦云川，太多的道家文化、佛家文化、儒家文化和太多的红色文化不能一一言表，只能撷南泉寺遗址之上，清道光二年《重修南泉寺碑记》之清晰碑文两段作结：
其一：“历邑之南，大川有三，名泉七十有二。自中宫镇东名为锦绣，此乃第一川也。又见夫火烟连乡，鸡犬相闻，士女喧哗，斯何地乎？葛而庄也。葛而庄东南曲折二三里，有崇峰峻岭，山下有泉，名为南泉，此泉居七十二名泉之首，泉北有大雄宝殿，东有协天大帝。”
其二：“水在右，回转旋复。登高而望，南瞻泰岱于汶阳，北瞻鹊华于历下。环山带河，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此则锦绣川之大观也。”
【作者简介】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校园散文诗协会理事、中国旅游文学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山东文学院第十六届中青年散文作家班学员，《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鸭绿江》《北方文学》《长江丛刊》《大众日报》《联合日报》《山东工人报》等。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散文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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