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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岚原创散文丨荡在心头的思念

荡在心头的思念

文/张岚

岁月,并不因母亲的逝去而停止匆忙的脚步;长长的日子里,流动在心头的,是旧日岁月里母亲如水般绵长的恩情,那些思念,如潺潺的流水般不但没有尽头,更无时无刻不激荡在心头。

照片里的母亲

(一)

我一抬头,就会看到母亲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照片里的母亲雪白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笔直鼻梁上的金属眼镜透出浓浓的书卷气;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在红花灰底的外衣下若隐若现,多了一份端庄大气;平静注视着前方的眼睛里,是一汪温善的海洋。满眼满脸的笑意——那份笑仿佛是自内心溢出的,平易里透出的亲切、温暖会一直渗透到人的内心里。那神情,仿佛随时要敞开心扉交谈,让我每一次注视都会感受到母亲的美丽、美好和温暖。

虽然,照片中的母亲除了清瘦一些外,丝毫寻不到一丝病态,但这张照片,却是母亲大病初愈后留下的。

2013年8月30日上午11时,心脏病多年的母亲在去隔壁哥哥家吃饭时突然心跳骤停,呼吸、血压、脉搏全无,瞳孔慢慢散大。幸亏倒地的一瞬间,遇到了同住一座楼的资深心脏内科主任,立即实施救治时,市人民医院经验丰富的资深急诊科专家恰好路过,边抢救边马上送市人民医院急救室抢救。整整的一个小时里,一直是抢救、抢救、抢救,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我的心,一直是撕裂、撕裂、撕裂,千疮百孔地痛惜着。病危通知书一遍遍地下着,抢救也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3个小时后,母亲被送到重症医学科。每天两次,医生与我们谈话,随时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危险期从12小时之后的24小时,再到72小时,之后是三天,之后是一周……在重症医学科整整15天里,每天只有一人次20分钟的探视。兄妹四人,三个嫂子以及众多孩子们,都争相亲眼看看母亲,攥一攥母亲的手,抚一抚母亲的发,给母亲鼓励、安慰和爱。因为见母亲的心情都是急迫的,兄弟亲人们又是相互体谅、相互谦让着……探视者需要穿隔离衣,戴口罩,穿鞋套,手更是要用消毒液反复擦洗——重症室里的每一位患者,生命脆弱不堪一击,一丁点儿的细菌都是致命的。当探视者进去后,所有的亲人都把眼睛盯着那个全副武装的“使者”,“使者”也很照顾外面急迫的心情,不时挥一挥手确定着自己的位置——母亲病床的位置。20分钟后,满含热泪的“使者”一脚跨出探视大门,来不及脱下装备,便被心急的人围个结结实实:“母亲呼吸有些急促”“还不能睁眼”“没法交流”“手偶尔会动一下”……每一句叙述,都会让我们的心上天或下沉到地上来。探视者的手早被握了又握,抓了又抓,仿佛那双抚摸过母亲的手,就已经是母亲的手了。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我是第二个被派进去探视的。当我泪流满面扑到母亲病床前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啊:苍白的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如同一片薄薄的白纸,雪白的头发被护理人员扎成了两个朝天的“小辫”,全身上下插满了各式的管子,各种监测仪器在滴滴答答地响着,母亲借助着呼吸机发出的呼吸,因为我的来临而加剧了起伏。护士们紧急地跑来,观察并随时准备着处理一切意外。我把脸深深地埋在母亲的怀里,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想传递给母亲力量、信心和生命,泣不成声地诉说着对母亲的爱、牵挂、担心。母亲一定是听懂了,有泪自眼角流出,那一刻,我跪倒在医护人员的面前,失而复得的感激竟不能用语言来表达。后来,我把用手机拍下的母亲扎小辫的照片拿出来给亲人们分享时,无不涕泪交加。

也许是上帝垂怜,母亲竟神奇般地康复起来。9月30日,是母亲生病满一个月的日子,全家近二十口人都赶了回来,隆重地庆祝母亲“满月”,我们请了照相馆的师傅上门,也便在那一天,母亲留下了这张康复后比较正式的照片。

(二)

作为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农家女子,母亲的照片算是比较多的。最早的一组照片是大哥刚出生不久的时候,是一张黑白照:不足周岁的大哥身穿花棉袄,头戴棉帽子,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前方,被坐在高椅子上的母亲抱在膝前,父亲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大哥生于1958年,照片中的母亲应该是21岁,中分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梳在后面,左侧别了一只银色的发卡,两只长长的银耳坠低眉顺眼地垂在两侧。上身是一件斜襟碎花棉袄,下身是一件宽大的棉裤,眉目清秀,双唇紧闭,整个神情像极了过门不久、温顺内敛的小媳妇,但青春却是实实在在写满了俊秀的脸,看不见一丝生活的沧桑。站在一侧的父亲下身穿着同样宽大的棉裤,上身中山装的左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种文化的象征。

听母亲说,结婚之初,母亲来到了这个上有婆婆、老婆婆、太婆婆、人口达30多人的大家庭里,生活是殷实的,却也是庞杂和忙乱的。所以,母亲如林黛玉般,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每天小心翼翼地缝补洗涮,一刻也不敢停下来。难怪照片上的母亲,俊美中更多的是小心拘谨和内敛。再后来的一张照片,是我最喜欢的。一片宽阔的松林前,母亲坐在椅子上,背后是连绵的群山,四周正在拔节的高粱、玉米隐约可见。13岁的我梳着两条小辫,穿着花格子的上衣,和三哥戴着校徽,分别站在母亲的两侧。阳光均匀地照在我们的脸上,风轻轻地吹拂着母亲齐耳的短发,一件藏蓝色、裁剪得体的的卡上衣,一双带袢方口的布鞋,脚上是那个年代比较时髦的尼龙袜子——母亲这些时髦的穿着,都是已在城里工作的大哥大嫂给买来的。作为农村妇女,母亲是最早到过县城的人。刚刚40岁的母亲,如同照片后面那片挺拔向上的青松,健康、阳光、向上,全身上下洋溢着健康的美,脸上的笑如正午的阳光,明艳艳地挂在照片上,透过30年的岁月,仿佛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的一串串清脆的笑声。记得当时我与三哥相继考到了离家30里的镇中学上学,每周回家一次。那时,到镇上上学,意味着几年后有望考取大学。所以,照片中的我们,便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次的照片就是我刚去报到之后第一个星期回家时的留念。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作为老照片和故事,这张照片还刊登过不少报刊。

(三)

母亲第一张有白发的照片是在1990年。照片中的母亲抱着我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女儿一只手拿着玉米棒子,一只手拿了一朵花,正全神贯注地把玩着手里的花。母亲粗大的双手交叉着抱着女儿,微笑着注视着前方,身边同样站立着的父亲开心地笑着,左侧中山装的口袋里依然不变地插着两只钢笔。此时母亲的脸色是健康的古铜的颜色,仍然是齐耳的短发,仍然是得体的藏蓝的卡上衣,仍然是带袢的方口布鞋,只是脚上肉色的尼龙袜子,换成了白色纯棉的——从那时起,直到母亲病逝,无论是在田间,还是在城里,母亲一直保持着穿白色袜子的习惯,这让母亲在众多农村女人中显得那么整洁、那么与众不同、那么出类拔萃。在这张照片中,母亲的额头上清晰地出现了几缕刺目的白发。其实那年母亲刚刚52岁,我和二哥、三哥也都相继考上中专、大学,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并结婚生子,可父母依然舍不得离开故土,每天辛勤地打理着农田,忙活着家务。每当假期时,我们兄弟姊妹家的孩子都会回到乡下的母亲家,有时,最多的时候会有四五个孩子一起住在那里。母亲忙碌着庄稼、家务,还要照顾着半大不小的孩子们,现在想来,母亲会有多么辛苦和劳累啊。

母亲戴上眼镜是真正到城里生活之后的2000年。之前,父亲突发脑溢血,做过颅脑手术后,生活仍不能自理,2000年的春天,母亲腰部受伤后,大哥、二哥在县城给父母买了一处四间瓦房的小院。自此后,父亲和母亲才告别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开始了城里人的生活。照片是在老家叔叔门前,背后是一丛开得正好的大红月季。陪母亲回去的二嫂和叔叔家的两个妹妹站在后排,三个婶婶簇拥着母亲坐在最中间。母亲抿着嘴笑着,多了一份矜持和端庄,两手交握于膝前,手上的银戒指清晰可见。依然是得体的藏蓝套装,不同的是脚上的布鞋换成了一双黑色的皮鞋,鼻梁上金属质地的眼镜让母亲多了一份书卷气。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身上散发着的书卷气越发浓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以至于母亲2007年定居临沂后,在院子里散步时,时有老人问起母亲是哪个学校退休的老师,让母亲引以为傲,也让我们不时以“张教授”的头衔与母亲打趣着。

(四)

母亲从生活习惯到行为举止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名城里人,应该是在2000年。母亲先是与父亲一起在蒙阴县城跟随大哥、二哥生活,2002年和父亲来临沂生活了一年后,直到2007年才又到临沂跟三哥与我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从县城到市里再也没有回老家居住过。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或上坟、办事,即使再累,母亲都坚持当天往返。印象中,哪怕是一天一夜的住宿都不曾有。私下里母亲曾说过,家里的亲戚各忙各的,只要住下,少不了麻烦。母亲就是这样,唯恐给别人添丁点麻烦。多年的城市生活,也让母亲渐渐适应了城里的一切:母亲不再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母亲,性格中多了些细腻、温婉,最大的改变是每天安安静静坐在家里,看看电视,或者坐在缝纫机前,有时缝个坐垫,有时改件衣服。记得有一年母亲生日时,我花一千多元给母亲买了件黑底金花的大披肩,富贵而洋气,然而,却让母亲连夜改成了一件七分袖的上衣。看着母亲穿着走来走去,除了夸母亲手巧外,我实在是心疼到无语。母亲却理直气壮地说:披肩也不能当衣服穿,多可惜。但就是这件改过的上衣,母亲却实在喜欢,一直穿了好几个春秋。变化最大的就是母亲的手指,由于常年劳作,母亲的十指又粗又硬,过去买戒指即使最大号也戴不上,总要用店里的工具扩大好几倍才能勉强戴上,每当看到母亲粗大变型的手指时,我都暗暗发誓,一定还母亲一双女人的手——细腻、绵软。多年来,坚持让母亲每天用热水浸泡,之后再抹上滋养的护肤品,每当看电视时,还会帮母亲细细按摩。终于,母亲的手不再是粗糙不堪,慢慢地多了份柔软与细腻。2010年2月14日恰好是春节第一天,我与母亲留下了珍贵的一张合影:我与母亲坐在三哥家的沙发上,沙发的背后是大红的福字,母亲穿着大红色的毛呢外套,黑色的裤子;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修长白皙,两只戒指让母亲的手更纤细了许多;白里透红的脸色,与身穿黑色毛领短外套的我坐在一起和谐静美,总是令我百看不厌。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色的瓜果糖块,那份喜庆热闹,弥漫在照片内外……

母亲的照片,是母亲人生的写照,是母亲以及与母亲相关的人生岁月的记载,更是我最珍贵的财富和幸福的所在。每当看到它们,温暖、爱、幸福便会一路呼啸着飞奔而至。

今天特别想念您

槐花像极了一捧春夜的月光,碎碎的,银白的。没想到,我与母亲竟又有了梦中之缘。看到槐花想起母亲,而生活中的哪一件细小的物件,不是想念母亲的诱因呢?

老师竟然早已安排了考试的时间,考试的范围已界定,只是我竟不知,当老师再一次宣布第二天一早考试的时候,虽然是春天,我却急得出了一头汗。急急地拿了书找一个偏僻的去处温习,抬眼便是通往山顶的路。山也是小时候的山,路也比较熟悉,不一会儿便到达了山顶。正在窃喜,却见几位相熟的同学也登上了山巅,来不及和同学们打招呼,我便被对面的景色惊呆了:茫茫四野、大雪封山,与刚才来时路上的绿树繁花季节截然不同。抬眼处,几处民宅半掩在山涧,不远处崮峰林立,山脉相连。惶惶地进了一处院子,推门而入,却见母亲笑意盈盈地说:“虽然下了雪,但我却寻了不少的槐花,做了槐花饭。知道你不喜欢吃,你爹总说你是地主家的闺女……”不及母亲说完,泪早就涌了满脸,拉了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地说:“我不要吃槐花饭,我只想您跟我回家。日日都找不到您,却在这里做什么破槐花饭……”哭声越来越高,一睁眼,泪潮潮地湿了枕头,屋子里静悄悄的,抬眼看表,13:20,刚刚午睡了不足15分钟。

收拾一下该上班了,拿包,下楼,心里全是刚才的梦,那份悲伤还在心里萦绕着。抬眼处,小院里春色正好。长廊里的紫藤正做着春天的梦,零星的几朵樱花深藏于绿叶之间,早过了繁华如梦的盛期,一路不自觉地便来到了院子的东侧。

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素雅的清香,近前一看,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稠稠密密地缀满了树枝,浓密的绿叶间一串串的花穗煞是醒目。怔怔地站在树下很久,怅怅地折回身往办公室走,边走边掏了手机给嫂子打电话,问晚饭是否做点槐花尝尝。体贴能干的嫂子倒吃了一惊:记得不喜欢吃这些花啊草儿的?一边反问一边自答地说,只要想吃,嫂子晚上保证做出几个花样来。

一个下午,心里始终想着中午的梦和关于槐花的事。故乡的槐树有两种,一种是家槐,种在院子的正中,枝繁叶茂地成为镇院之树。每到春天,等想起来抬头看时,家槐绿茸茸的叶子间早已挂满了一穗穗的青米。爬到树上,站在树下,一穗穗摘下来后撸下籽晒干,拿到收购站里就能卖钱。有时也会留下一部分槐籽,天热的时候把晒干或鲜嫩的籽放在大盆里用热水一冲放在槐树下,上工回来的人站在当院里咚咚咚地喝下去,既解渴又去火。还有一种槐树叫洋槐树。这种树与家槐细腻光滑的枝干比起来就粗糙野性得多,枝叶间布满了尖利的针刺。但这种树叶、花都可食用,春日将尽的时候,洋槐树便会开满了花,嘟嘟噜噜的白花满山遍野都是。而梦里的那座山我的确是去过的,而且是与母亲、邻家婶婶一起去的。

记得上山的路很远,山也很高。母亲、婶婶每人挑着两个柳条编成的“花篓”天不亮就往大山走,我和婶婶家的妹妹大约都是八九岁的样子,就跟在大人的身后。听母亲后来说,那时生活困难,洋槐花算最好的吃食。村里人多,近处的叶花都吃没了,便会到十几里路的山上采花来吃。

去的时候兴致很高,一路上苦菜花、婆婆丁、车前草都开起了花,母亲和婶婶边走边说着家长里短,我和妹妹欢天喜地边收集边走,不一会便收集了一大把各式各样的花,累了,母亲和婶婶就放下担子歇脚,我便偎在母亲的怀里,手里玩着各色的花。母亲就把我的头发散下来,把小花自上而下的顺着编进头发里去。想必是很好看,婶家的妹妹见了,也嚷着叫婶婶编,婶婶不耐烦地把妹妹推到一边,妹妹就哇哇大哭,母亲便把妹妹拉到怀里,仅一会儿工夫,妹妹就开始与我比起了谁的小辫美来……等到了山上的时候,那茂密着的洋槐树和密密麻麻的洋槐花一下子就淹没了我们。母亲和婶婶顾不上说话,分头劳作起来。我紧紧跟在母亲的身后,为山上呼呼刮着的风害怕,为茂密如烟的树林害怕,为突然飞来大叫一声又飞走的山鹰的大翅膀而害怕,甚至为空气里那份浓郁的香而怕。

母亲告诉我,尚末开全的花儿最好最甜,盛开了的花已被蜜蜂采过了蜜,所以不如将开未开的香甜。“要不你尝尝”,母亲边说边摘了花给我尝。素来不吃这些花草的我,为了顺应母亲,也浅浅地咬一点点,的确是甜甜的,那份甜似乎是从脚底下钻出来似的。母亲还说,这样的甜和瓜果的甜自然不同,蜜蜂最能分辨花的香甜了,所以,槐花蜜是最好吃的蜜了。母亲说,在娘家时,她的爷爷便是养蜂的高手,家里几十年都有一窝蜂,春夏秋三季都会酿很多的蜜。母亲的爷爷便把蜜割下来到集市上去卖,爷爷有哮喘,路又远,母亲与二姨便用一根长长的扁担一人一边担着,爷爷便趴在扁担上。母亲说:“我和你二姨差了一岁,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乌黑的大辫子一直垂到腰上,用红头绳扎了,走起路来红头绳就一晃一晃的。”说到这里,母亲的眼神迷离了起来。早就听说母亲和二姨都是当时的美女,她俩都是1.65米高的身材。尤其母亲,大眼、弯眉、高挺的鼻,还有越晒越白的皮肤,人又温和善良,又能干手巧,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女子。

从家里到集市大约有八里路,还需要过一条河。过河的时候我的爷爷就从扁担上下来自己过去,之后再爬到扁担上。走在路上,大伙那个看啊。两个大闺女担着一个老头,想想都笑啊。”有风拂过,几瓣槐花落在母亲的发上,劳动让红霞飞上了母亲的双颊,因为回想,母亲的眼里有着星星般的光:“担了有一年多吧,你奶奶经常去跟我们搭话,那时还是正陌生着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多说啊。奶奶见又孝顺又温和的一个女子,便从心里喜欢,托了人去提亲,后来便到了咱家里。”母亲咳了一声:“扯远了啊。我是说啊,蜂蜜是个宝啊,治好了很多人的喘。我的爷爷就是例子。每天早上空腹喝上一碗蜂蜜水,两年下来,竟治好了。”那些蜜蜂呢?它们还在吗?我急切地问着。“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有一年家里失了火,那窝蜜蜂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自此后,姥爷家也就慢慢地败了。其实,只要勤快,在哪里都能酿出蜜来。”母亲说。

母亲真能干,蓝色的衣裤在绿树白花的山坡上很是惹眼,来来往往的像一只忙碌的蜜蜂,不一会儿便采满了两大篓。跑来跑去的我,头发、领子、裤腿、衣袖,全都黏黏地让香气洇透了起来。那漫山遍野的槐花噼里啪啦地喷着香气,眼睛熏得都睁不开了。“妈妈,您是不是蜜蜂变的啊?”我跑到妈妈的跟前一遍遍地问,“傻孩子,妈妈怎么是蜜蜂变得呢。妈妈是妈妈变的。”记忆中的母亲从不曾对我发过火。见天色已近正午,母亲便又帮着婶婶采了起来,当母亲挑着两大“花篓”槐花回家的时候,已到了下午。汗水湿透了母亲蓝色的衣裤,因为实在太累,我走走停停,到最后,母亲干脆把我和婶婶家妹妹一起放在“花篓”里挑回了家。自此后,我再也没跟母亲采过槐花,上过山。

采回家的槐花母亲挑出很大一部分晒上准备冬天用,再分一些给左邻右舍,最后捡了最嫩的放在清水里涮一涮,控干水后用热水烫过切碎,和上面粉,加上盐,油加热后便会煎出香香的槐花饼来;或者用玉米面蒸成窝窝头;还有一种吃法是上锅蒸熟后放上蒜泥蘸着吃。这些吃法一家人都吃不够,但我却怎么都吃不下。母亲想了很多办法,只有把槐花骨朵捋下来后,用鸡蛋与面和在一起煎了,我才稍稍地吃一点。

后来,生活好了,不用再到老远的山上采槐花了,更不用为生活发愁了。老屋的院子里也栽满了洋槐树,每到四五月槐花热热闹闹开起来的时候,母亲便说“应该吃点青头了”,这时候,哥哥们便拿来顶端带镰刀的长长的竿子——我们俗称“钩子”,把开满花的槐树枝轻轻拽过来,把上面的花采下后,再把树枝放回去,之后,把采下的花交给母亲,便是全家人一顿美食。也曾用槐花当馅蒸过大包子,做过菜合子,但我仍然不愿吃。父亲不止一次地说:“俺闺女是大地主家的人,不吃多可惜。”

后来,这些槐花槐叶便更多地成了兔子的主食,春天里会吃上很久,吃不了的,便晒干了留到冬天。有时在回乡的路上见了花开正盛的槐树,便会想起那个槐香浓郁的春山,想起采槐花的母亲,想起那些有着槐花香气的岁月,于是,车窗外藏在叶子中间一闪而过的槐花,像极了一捧春夜的月光,碎碎的,银白的。

晚上到嫂子家,嫂子早蒸了一锅白面槐花的窝窝头,还用电饼铛做了鸡蛋面饼等着我。坐下来咬一口,虽然也香但全不是儿时的味道。嫂子在一旁问:“是不是不可口?槐花还很多,咱再换一种做法,也可以做汤的……”我推开碗站起了身:“我还是吃不惯这个味。”怕嫂子看出我含在眼里的泪,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阳台,远远地注视起了院子里的那棵槐树来。

城春草木深,又是四月芳菲尽。没想到,在这槐花满城的季节里,我与母亲竟又有了梦中之缘。槐花落了,明年还会开,而我的母亲何时才能再回来?母亲就是我生命里的母亲,看到槐花想起母亲,而生活中的哪一件细小的物件,不是想念母亲的诱因呢!

思念如水

我喜欢的光阴是绵长的,不张扬,不贪恋,如一株常青藤安静而恣意地生长。也许,那种静默的姿态永远无法取悦于红尘,但却一直坚信自己的善良、守望,终究会释放出属于岁月的恬淡清香。然而,自2014年10月之后,绵长的光阴里,思念却如长长的流水,一直汩汩流淌在我的生命里,一刻也不曾停歇过。

整整的一百天里,我回避着母亲不在人世这个事实。我让自己无比忙碌,让自己一刻也闲不下来,每当有“我已是孤儿”“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了”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出现时,我就开始在心里讨厌自己,甚至愤恨自己。然而,母亲以及与母亲相关的所有一切,还是一刻也不停地涌来,如排山倒海般一次次呼啸而至。整整一百天里,我总告诉自己母亲仍然在家里,在客厅,在卧室,在去哥哥家的路上,在……我能想到的每一个地方。每天回家,打开门的第一瞬间,我总习惯性地喊:“妈妈,我回来了。”喊完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不曾出现,那句“俺家的小狗回来了”“俺的宝贝闺女回来了”的声音再也不会响起。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在喊完“我回来了之后”怔怔地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立即转身下楼,到隔壁楼洞的哥哥家,打开门四处寻找后,仍然找不到那个最亲的身影,仍然听不到那个亲切的嗓音,便只能趴在母亲的床上如儿时般哭泣,甚至哭泣到不能呼吸,或者在母亲的床上坐下来,躺下去,睡过去……但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再找回那个最亲爱的怀抱、最亲切的面容。

于是,破碎的心时常游离于长长的岁月中寻找。有时在梦里,看见母亲说笑着向我走来,一如往昔般亲爱着絮絮地说这说那,我欣喜地抱着母亲,喜极而泣地说:“妈妈,终于找到您了,我以为您不要我了,我找您找得好苦啊。”然而,母亲终还是离了我要去,捉不住母亲的手,便大喊着哭醒;白天里,我因为捧着母亲的照片或者闻着母亲留在衣服上的味道号啕大哭而无法上班。我有那么多的担心,担心母亲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会不会怕?走那么远的路会不会累?无依无靠的母亲,一路走来遇到了危险,谁会是母亲的保护?

无论我怎么折腾,照片里的母亲却只是用明朗的微笑注视着我。那份坦然明媚如阳光般的笑意,令人难以相信她已离世百日。

今年的冬天,虽然无雪,虽然日日暖阳,于我却是彻骨的寒冷,我从不知道,一个没有了母亲温暖的心,会是如此的冰冷,冰冷到即使穿上再厚的冬衣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而我,是那么记挂着远行母亲的冷暖。

冬至的时候,是母亲离去40天的日子,200多公里的车程,一如母亲去世那天般,大哥驾车,二哥抱着母亲的照片,我则抱着仍然微烫的母亲的骨灰,三哥拿了厚厚的纸钱沿途抛撒。此时,我们兄弟姊妹一路撒着纸钱,一路呼唤着母亲,过河遇桥,细细告诉怀抱里的母亲,千山万水里希望母亲的魂魄随着我们一路安然回归故里。

初冬,枯叶,阳光是如此灿烂,天空是如此蔚蓝,而母亲和父亲却静默无语地躺在暖阳下的那一捧黄土里,无言地注视着远道而来、悲伤哀泣的我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有满山暖暖的风拂过我们泪落如雨的面庞。

跪倒在母亲的墓前,我悲泪长流: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农村为温饱奔波的时候,您宁愿放牛,两年内让三个儿女相继考学走出山村,节衣缩食供孩子上学,那些苦和累您从不说;大字不识的您竟然懂得知识的珍贵。有时偷懒不想学习,您总是说“送到南学把书念——南学即难学啊!下庄户有啥出息?”农妇中有您这种境界的人不多;您善良,谁家有难您总伸出温暖的手,谁家吵个架闹个仗都会让您评评理;村里孤寡老人,您都是带上我们把不宽裕的食物送过去,洗洗补补常年义务去做,全村的人都亲您;即使走在路上遇到石头也总是放下手里的物品先把石头搬走;过河无桥,总会找来石头修好——修桥补路您一直在做;无娘的近门大叔您把他养大给娶妻;老来无子无女的老奶奶,您为她养老送终,所有认识您的人都把您当菩萨;您大度,总说吃亏是福;您除了奉献总是奉献。今生最大的幸福是做您的女儿,今生最骄傲的是有您这样的母亲!伴着您的儿歌入眠,听着您的故事长大。您手绘的牡丹,您剪的窗花,您用面做成的动物,您做的那些花朵……您是真善美的化身,您是心灵手巧、睿智卓越的智者,集中国女性优秀品质于一身,您是我今生永远的不舍,您是我一生的牵念啊……您是我爱不够的妈妈,今生的相见,只能在梦里吗?您总是说,人生的幸福莫过于“一亩地,半分场,八十岁有个娘”。然而,在2014年的那个金色的季节,我却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孤儿——无父无母无公无婆!母亲,您可知道,今生今世最温暖的时光,是与您有关的每分每秒;最珍贵的记忆,是与您的点点滴滴……自此后,幸福的时刻,是在想您的朝朝暮暮吗?

母亲,您怎么能违约呢?咱们不是一次一次拉过勾,说好了一辈子不分开吗?即便是您去世的前几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我也表达过这份心愿的:就在您去世22天前,您生日的那天,与每年一样,全家老老少少都回来了——远在青岛的大哥大嫂,虽是生意最忙的时刻,也放下所有的客户赶了回来;远在威海、正照顾待产侄女的二哥二嫂也赶了回来;三哥三嫂更是从早忙到晚,把您爱吃的食品买回来一包又一包,烹饪高手三哥更是拿出看家的本领,每天变着花样改善着您的生活;参加工作的、正在上学的孩子们也都赶了回来,即使您那尚不满月的重孙子也被抱了过来。看着您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幸福更是汩汩流淌——您是我们快乐的小苹果,您是我们幸福的所在和理由啊!因为您,所有旧时光都是一缕缕琉璃香,轻轻柔柔地滑过岁月红尘的小巷;还是因为您,岁月的记忆里充满了绵长的快乐,每一次回想都幸福悠长;还是因为您,一直都是儿女奋斗的动力和幸福的希望!那一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我再一次与您相约——世界上最伟大最善良最可亲的母亲,当干净的花瓷杯斟满的是盛不下的祝福和感恩时,咱们要记住彼此的约定: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

可是,母亲,您为什么忘却了这些美好的约定,独自去了远方?

那些含泪的哭泣,静寂的山听懂了,静流的水听懂了,而母亲更是听懂了:打着旋的山风扑面而至,一次又一次,卷起的火苗燃着我的发梢;卷起的尘土,兜得我满身满脸。

人生的路那么长,而我和母亲却不过四十几年的缘。想想那些有母亲的日子,或喜或忧,都是美好啊。与母亲相处的四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如同母亲的笑靥,晕开了我心底的柔软;而母亲如海般的深情,湿润了我眼角的灿烂。欢愉和疼痛娇媚嫣放,如花似锦地明媚着生命。母亲,终是因了您,我这一生才那么温暖、踏实而幸福,心灵深处,温和而安宁。白落梅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其实,我很想问一句,重逢后能不能不再别过?

时光,爱,伤感,温暖,能记得哪一样,又能遗忘哪一样……走过风风雨雨,纵是回忆,心里也是温暖和甜蜜,亦是欢心,亦是安然,亦是惆怅。自此后的每一天,总是惧怕着有风有雨的日子,总是担心着母亲的衣正单,母亲的路还太远,而远行路上母亲孤身前行的那份孤单,总是让我心痛难安啊。

风住沉香,眸光流转,站在轮回的老巷,我不去诉说这明媚的季节,也不去聆听这翩跹于耳畔的春风。在这风流云转、秋水无尘的时节里,母亲,请原谅我无法做到灿烂明媚,笑靥如花,请原谅我这般沉寂无声,疏离冷清。我只是想倚着窗,看秋叶飘落,看日子变黄。一阕温暖的词章,让心得到一丝慰藉少却点点惆怅,简单的生活,有一束阳光可暖,有一本书可读,有母亲的容颜可以怀想,于我才是一点点的幸福啊。

秋色渐浓,阳光明艳。这朴素的光阴总是意外地赐予我们太多,我知道,世间好多事不能如己所愿。只是我始终相信,每一次创伤都是一种成熟,每一次伤痛都是岁月的馈赠,无论怎样,这慈悲的岁月终能修复所有的伤痕;始终相信,唯有勇敢地踏过生命中途的荆棘,才能看到山青水静,做到云淡风轻。感恩生活中的一切幸福和苦难,感恩生活中得到的每一点温暖和慰藉——而生活中每一点与母亲相关的记忆,都是心灵的慰藉。不由记起了母亲去世前一天晚餐时,我边吃饭边给母亲读朝鲜脱北诗人张城的诗《剩饭》时的情景:

来历不明的/一团冷饭/递到妻子面前/丈夫轻松地说/——我吃过了//整天在田里劳作的/公婆从后山回来/儿媳好像吃饱似的/递上饭团/——只剩这些了//仿佛饿着孕育中的孙儿/便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内心纠结的老夫妇珍藏起宝贝,说/——这就够当早饭了//那天,吃不上饭的人家/剩饭了

当我读完时,善良的母亲早已泪花点点,哽咽着说:“怎么那么可怜?把咱的饭送去些,再拿点冬衣。”而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正是晚餐的时候,我没有吃饭——自那天晚餐前母亲匆忙上路后,我就不再喜欢这个时段。多少个梦里,我总是急急地行走在为母亲送饭的路上,总是因为担心母亲无饭可吃而急得满身大汗。母亲走时正是深秋,自此后,每一个有风的夜晚,每一个飘雨的早上,我都是焦虑难安:不知母亲有没有热饭可吃?不知母亲有没有冬衣可穿?霜降后,天越来越冷,母亲是否记得加衣?是否因为思念而泪流不止?于是,我轻轻坐在桌前,写下心里的那份哀思:

看西风卷帘的薄凉/叹落叶离枝的悲怆/岁月流转间/多少心事搁浅成殇/瘦了等待,凉了花香/唯有那些不舍离去的忧伤/依然在缱绻的文字里念念不忘

您啊,晚饭不吃急着上路,走得那么慌张/您啊,真是够狠的心肠/惜字如金,只让我苦苦猜想/一去几千里啊,还有那么重的行囊

背影渐远,天更转凉/山高路远莫怕啊,水瘦山寒也不用彷徨/我在季节深处深情地眺望/周围都是赶不走的您那些俊美、慈祥的模样/一世的恩情咱从此不忘/如水的守候,只待地久天长

素心向秋,清浅入眸。庭前花开花落,年年依旧。渐渐明白,风华是一指流沙,苍老是一段年华。日子并没有因为我的思念而停止匆忙的步履。在长长如流水般的日子里,我习惯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那落日时温柔的光线,总让我回想起傍晚时那些甜甜的温暖、爱以及袅袅的炊烟。母亲走后,所有的光亮都减了一半,所有的温暖都减至全无啊。时光,是事过境迁的凌乱,无论怎样明媚艳丽的阳光,总于哪一股突然而至的风前让我充满了伤感。

母亲的生命历程,犹如长长的流水,一路流淌过来,整整78年,丰富多彩而充实。而我那长长如流淌般的思念,其实才刚刚启程。

【作者简介】张岚,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协全委会委员、临沂作协常务副主席,临沂文学院副院长;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国家三级健康管理师,市级多家报刊专栏作家、《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作品见于《北京文学》《散文百家》《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中国妇女报》等,入选《中国精短美文精选》《散文海外版精品集》《川鲁现代散文精选》《好散文1978-2018》《山东作品年展》等,著有《水做的城市》《流年里的花开》《岁月凝香》《岁月静好》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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