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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兴德原创散文丨买车记

买车记

文/杨兴德

一九七零年七月,位于青岛市四方区广昌路18号的“青岛红旗车辆厂”,全厂搬迁到了“小三线”。厂子隶属当时的临沂县工业局,挂牌厂名:“临沂车辆厂”。

工厂坐落在离临沂城有十几里的西郊,厂区周围与203农药厂、110千伏安变电站和曹家王庄等单位、村庄相邻。从青岛搬来的部分师傅的家,住在土打墙(师傅们叫它“干打垒”)结构的家属院内,69年入厂的女学员和家住外埠的男学员,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里。我们这些家在城里的男学员,就只能暂时“走班”了。所谓“走班”,就是每天走着去厂里上下班。

那时候,厂子刚从青岛搬迁到临沂,还没有正式生产,各个车间的机器设备等都在安装调试之中,所以全厂职工都上长白班。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很低,出门办事大都是步行。所以,我们这些家住在城里的大多数男学员,每天早晨天刚明就得起来,吃点早饭,然后带着中午的饭菜,大家相约着步行去厂里上班。

那时候,临沂老城西面几乎全是庄稼地,走这里面的小路要比走大路近好几里。我们出城向西,越过水田桥,穿过好大的一片庄稼地,沿着小涑河北岸的大堤,朝厂子一路走去。从一开始的几个人,越走越多,越走越多,最后形成一个长长的队伍,我们都叫它“小长征队”。

这个队伍里都是十七八九岁的青年学徒工,沿着这条形如白练的小涑河,活跃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地在晨曦之中,每天进行着“小长征”。一路上,我们可以欣赏到小涑河两岸的优美风景,也每天经过我们打小就很感兴趣的“罗成坟”,和传说是鲁班亲手建造的“东岳庙”(老临沂人叫它“西雅庙”)。大家你一段我一段地讲述着临沂老城的那些美丽的传说,以及从书上看的和听老人们讲的历史故事,用来排解长长路途中的疲劳和寂寞。

时值七八月份,虽然晨风清爽,搁不住路远长程的赶时间,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是脸上汗津津的,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走完了这十几里路,到了厂门口传达室看看钟表,时间正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到了车间换上各自的工作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下午四点半下班以后,还要进行半个小时的政治学习。到了五点,这些工作了一天的青年徒工,沿着来的时候走的路,说说笑笑地往家赶。回家不用赶时间,路上说着一天的新闻和经历,乘着傍晚丝丝的凉风,披着天边的红红的晚霞,回家了。第二天清晨,又去重复步行前一天的来回路程,做着厂里每天重复的工作。

随着机器设备的安装调试完毕,各个车间和工种都陆续地开始投入正常生产,大多数工种都开始了三班倒。已经深秋了,白昼天天变短,气温也逐渐变凉,可我们每天要走的路还是那么些。晚上十点下中班和晚上十点上夜班,在荒郊野外走这么长的河边夜路,我们还是很胆虚的。特别是那段时间,秋收过后,路两边经常增添新的坟头,晚上走黑路,小秋风嗖嗖地刮着,路边草丛里的秋虫吱吱地叫着,总是听到后边有呱唧呱唧的脚步声跟着,吓得我们都不敢回头看,头皮都感觉着发麻,脊梁杆子后面直冒凉气,但是谁也都不好意思先说害怕。冬天的溜河风像鬼叫一样地刮着,碰到下雪天气,风高路滑,我们跟头把式似的、一溜歪斜地穿过夜间的河岸,那个滋味,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受过来的。

快过年了,有一天下了中班回家的路上,刚爬上小涑河的河堰,比我们年长几岁的刘启才说,晚上走黑路,恁都害怕吧?大家都嘿嘿地笑了。他说,咱们天天这样走来走去可不行,得走出个道道来。我们问他,什么道道?他说,恁没看着和咱一起走的人越来越少了,人家都买了“洋车”了!

“洋车”,就是现在的自行车。一说到“洋车”,大家都默不作声了,因为我们都买不起它。

一看大家都不说话了,刘启才赶紧换了个话题:恁知道咱临沂城最早的“洋车”是哪里来的吧?

我们说不知道。

他说,听老人讲,早年,咱临沂城出现的第一辆“洋车”,是一个德国人在大街上骑的。那个鬼子(我们对外国人都叫做鬼子)骑着“洋车”在前头走,后头跟着一大溜小孩和大人看稀奇,都怪纳闷儿的,它就两个轱辘朝前跑,怎么就不歪呢?

这个德国人很胖,肥肥的腚锤子把车座子都盖起来了,老远看着光剩下半截子钢管露在外边。

路边一个卖菜的老嫲嫲儿问她身边卖熟猪头肉的老头儿:“恁看那个洋鬼子,怎么腚沟里夹着两个轱辘跑得恁快的?”

老头儿说:“恁没见过吧?他骑的是‘洋车’。”

老嫲嫲儿问道:“恁瞅瞅,他把那根铁棍插到腚眼子里不疼吗?”

老头说:“怎不疼地?恁没看着他疼的两只脚不住下地乱蹬歪嘛!”

故事一讲完,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都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路黑,各自一边品味着这个笑话,一边在心里闷喜着,不知不觉地到家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小长征”队伍里不见了刘启才。到了厂里一打听,原来刘启才买了一辆旧“洋车”,脱离我们的队伍了。我们这才明白了他说得走出个道道来的意思,他是用那个故事,告别了我们这个“小长征”队伍,同时也提示了我们,该去买一辆“洋车”了。

不错,是该去买一辆车了,也真想去买一辆车,可拿什么去买呢?学徒期间,工厂里每个月发给我们21块钱的生活费和1块3毛3分钱的卫生费,总共只有22块3毛3分钱。在青岛学徒时,每个月都是通过邮局寄给家里10块钱以补贴家用,自己省吃俭用的,连早餐一分钱的咸菜都是能省就省。就这样吃用,也经常是囊中羞涩的。搬迁到临沂以后,每个月的钱发到手,都是留下一点夜餐补贴(每次夜餐费2毛),其余的一把上交给父母,连每天在厂里吃的那顿饭菜,都是从家里带着去的。那时候各家大都是兄弟姊妹较多,上班挣钱的人少。城里人每天开门七件事,件件都需要钱。各家的工资大都是很难支撑到月底,谁家里能有闲钱去买辆车?多少次想和父母张嘴说要买车的事,可是看看自己的家境,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我的心思,都被父母看在眼里,可他们什么都不说。

其实,六九年我在青岛学徒的时候,父亲就在院子里用碎砖头垒了一个猪圈,逢集买了一只小猪仔放在里边养着。妈妈从集上买回来粗粮谷糠,弟弟妹妹从小涑河边上挖来野菜和猪草切碎,每天用刷锅水掺和掺和喂它。当我七零年夏天从青岛回来的时候,小猪仔就已经长到了有几十斤重。

父母看出来我想要买车的心思,这才告诉我,这只小猪就是给我养的,说养大了以后卖了钱,好给我买一辆车子。父母的爱子之心深深地感动了我,从那,我也积极地给小猪添食喂菜,打扫猪圈,盼望着小猪小猪快快长大。看见了这头小猪,就好像看到了我的自行车,感觉到,这猪长得也是挺漂亮的。

时间过得也是挺快的,一过了年,眼瞅着就到了一九七一年的春末。那年农历是个猪年,春脖子长,闰五月。人都吃不饱,猪也喂不起了。年过五旬的父亲,用一根小竹竿儿,把养了差不多有两年的肥猪,赶到肉联厂卖了120块钱,这也是我们家里第一次见过的这么一大笔“巨款”。

我们这批学员,这时大多数人都好歹的买了车子,我们的这个“小长征”队伍也没剩下几个人了。路上飞驰的自行车,大多是青岛产的羊角把“大金鹿”和“小金鹿”的大轮车,以及一些“大国防”和“小国防”牌的旧自行车。而天津产的“飞鸽”牌,和上海产的“凤凰”、“永久”牌的平把小轮车比较少见,基本上是家境较好的人和邮电局的邮递员骑行的。说真的,这每天几十里的来回路程,我也真是跑够了。每天看着别人上下班骑着自行车的那股帅劲儿,也真是眼馋。可是在那个年代,想拥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对我来说,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时,买一辆大金鹿的自行车,定价153块6角,可我们家里的“巨款”只有120块钱,还差着一大截子呢。况且,买自行车是需要购车券(我们都叫它洋车票儿)的。这购车券都是有办法的人才能搞得到,我们小老百姓到哪里去搞到购车券呀?我想,反正是买新车钱也不够,就是钱够了没有购车券,也是白搭。不如到大集上买一辆旧车也能将就着骑,反正比每天步行强。可是父母不同意,他们觉着,好不容易地攒钱买一辆车,要买就买一辆新的。我想想也很有理,就打消了买旧车的念头,继续着每天步行来回上下班。

和我们一起进厂的一位叫刘建华的工友,看着我每天步行来往于家和工厂之间实在是太辛苦,她很同情,便不声不响地央求她在郯城县工作的父母帮我买一辆自行车。当后来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又为难又感激地说我只有120块钱,她友善地安慰我说,没关系的,车来了你先骑着,等有了钱再说。

十几天以后,她的父母就委托一个人把一辆车从郯城给骑着送来了。我一看,这是一辆崭新的二八(车圈直径为711毫米)名牌“大金鹿”车,我真是喜出望外,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相了又相,看了又看,这辆车太好看了。镜子一样的电镀车把能照出人影,黑亮的烤漆和车架子上的图案我都舍不得用手去抚摸它。

这辆车后轮采用倒轮闸,脚踏子向后轻轻一倒即可刹车;前轮采用手动杠杆触闸,刹车力很强。它具有三大一吊的特点(大飞轮,大牙盘,大扣链子和吊簧牛皮鞍座),车子的前后轮中心距离较长,前叉坡度大。直径2.5毫米的车辐条,和直径12毫米的外保险叉子,所以骑起来又赶路又轻快。再加上方形的大货架子,使得它载重量超强。

下了班,我把车子骑到家里,一家人围着车子看,都喜得合不拢嘴。父母把那120块钱交给我,叫我明天赶紧把钱给人家。

第二天,我把这120块钱交给刘建华时,她却吓得连连后缩说:“俺可不敢拿。”我知道,那么大的一笔钱放在身边,她那是怕丢了。又过了一个多月,我把欠下的33块6毛钱也给她了。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但我永远也忘不了,工友在我困难的时候伸出手来的援助之情。

从这年的夏天,我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那是父母辛苦喂养了近两年的那口肥猪换来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同伴们说我是“骑着一头猪来上班”的善意戏谑。

我非常爱惜这辆大金鹿自行车,在车架子上裹上一层绘图纸,纸外面刷了一层塑料胶,不怕风吹雨淋。老远一看,黑白分明,玲珑秀气,显得非常养眼。打那,我告别了长达一年的“小长征”。那条记载着我们青年时代的欢乐和艰苦的小路,我再也没去走过。

这辆饱含着许多欢快和友谊的“大金鹿”自行车,我骑着它上下班有三年多,直到一九七四年十月,我有幸去山东大学读书,才把这辆车交给了我的家人。

(写于2020年6月4日)

【作者简介】杨兴德(男),曾用名:杨绪华,杨丰源。江苏省赣榆县人,山东大学电子计算机专业,中国民主同盟盟员,鲁南技师学院高级讲师,2012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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