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棉花
文/邱燕
“蓝天多辽阔，点缀着白云几朵；……若是有你同行，你会陪伴我重温往日的欢乐”，每次抬头看白云徜徉在蓝天，内心哼起香港爱国歌手、《我的中国心》的唱响者张明敏唱的这首《垄上行》，眼前就浮现出我们庄沙河南里的那一大片棉花地，那片地很大，要不是被果园里的高树挡着，肯定是一望无际的：西边是三大队的果子行，西南是四大队的庄稼地，再远就是邱家林村的，二虎庙的，南边远处是柳滩村的苹果行，往东就是我们前衡鱼村二大队的苹果行，再往东就是我从没涉足过的“新河东”了。说实话，我们二大队的苹果行最不中用，果树长的不旺，结的苹果也不大，偷苹果吃的孩子们都不怎么喜欢去里面偷，而人家柳滩村的果园最旺相。
夏天的果子行，知了们趴在树干上，把刺吸式口器插入树身，一边贪婪地吸着汁液，一边吱吱高声唱着用五年八年乃至更长时间地下黑暗生活换来的15天肆意歌唱的日子。盛夏季节，果子正处于膨大期，沙土地上，一树一树的青涩苹果饱胀着，把根深插到土里，吸足水分，运输营养，忘情地抢占阳光，铆着劲比谁长得更大更圆。周围的庄稼有玉米，不多；我们的沙土地最适合生长的是地瓜，也有人种了豆子，包产到户后，陆续有人家种花生、绿豆等作物。
与果子一起膨大，与花生一起开花、落花、插签、结果，与玉米一起拔节、抽丝、卖红线儿的是我们的经济作物——棉花。棉花是最费事、费功夫的作物，用我们后来学的术语应该是“劳动密集型”作物，虽然费事费工，家家愿意种棉花，拾了棉花，缴够公家的，多卖了就是自己的钱，嘎嘎响的票子。在那个“瓜干是主粮，鸡腚是银行”的物质匮乏经济困难的年代，每个家庭都在等着卖了棉花买收音机，买大金鹿自行车，买挂钟等大件家具家电，给学生交书钱缴学费，给女孩扯布做衣服、置嫁妆，给男孩攒钱说媳妇盖房子置家业。种棉花就是种钱。谁家里种上二亩棉花，从春到秋一家人有活干了，人也天天长到地里，从下种到收获，从冒出子叶、真叶，就开始了，捉虫打药、拾掇棉花、拾棉花，往往这一遍还没结束，那一遍又等着了。
棉花棵子是甜的吗，怎么这么讨虫子喜欢？先从小苗开始就经常招满蚜虫，蚜虫一丁点儿大，密密麻麻布满叶子背面，专门吸食汁液，一两天就能让叶子打卷，缩成一团，如果不打药就可能被吃个精光，“蜜”死棉苗，这一时期保苗任务繁重。给棉花打药不是个好活，大热天，越热越往地里跑。下雨天不能打药，雨水一冲，白白浪费了药和工夫；一早一晚打药效果不好，打药的最佳天气是大晴天，最佳时间段是中午头，中午头气温最高，药效最好，打药的人也最辛苦，背着药桶子，一桶一桶地灌满水，兑好敌敌畏或者1605、3911、乐果等，都是剧毒农药，头上脸上身上流下的汗水，任它纵横流淌，因为手上沾满了药，不敢用手擦，眼睛被熏得都睁不开，有时候汗水流进眼睛里，泪水汗水交流而下，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几天打一遍药需要看虫害的严重程度，一般一周或十天。
眼见棉花棵子开枝散叶渐渐伸长了胳膊，又发现它的每一片叶子跟前都能冒出许多枝杈，听有管理棉花经验的人新征叔和婶子说，杈子太多坐不住棉铃，旺条子争夺营养，容易把棉铃都拱掉了，这个活叫拾掇棉花。于是，棉花地里经常满是拾掇棉花的人，拾掇棉花时，要看好枝上是否有“蚊子嘴”——棉铃，一棵棉花顺次保留几个胳膊，其余打掉。拾掇棉花是循环往复，这一遍还没完，又该开始下一遍了。
棉铃是棉花的花蕾，棉铃一露头，就开始有棉铃虫在里面吃，大快朵颐，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的，可能就是“无中生有”吧。虫子钻到里面，打药打不到它，棉铃小，虫子也小，棉铃大点了，虫子也吃肥了。这个时期捉虫是头等大事。家家的棉花地都是捉虫或是拾掇棉花的人。人们要把棉铃逐个扒开检查，以免漏下一个虫，往往一个虫能祸害好几个棉铃甚至整棵棉株，棉铃是绿色的，虫子也是绿色的，捉虫不仔细不彻底就会贻害无穷。
“旱收棉花”，棉花喜热、好光、耐旱、不喜雨。每年的雨季前后，棉花开始开花了，棉花花的形状和木槿花相似，棉花开花最怕连阴天，花里淋进水，小棉桃就烂了。待到坐住了棉桃就好说了，就等着它一天天地长大了。有人描述道：逮住了棉桃，你吃饭它在长，你睡觉它也长，你干什么它都在长。
“青山不寂寞，有小河潺潺流过”，棉花生长期长达五个多月，棉花地里却是从来不寂寞，每天都有人在地里忙活。保住了棉桃，接下来的活儿就是拾棉花了。与其他活不一样的是，拾棉花是收获，就是把棉花开出来的花从桃子里面拾出来。收获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人们腰间都系了一个包袱，先把包袱相邻的两个角紧紧地系在腰间，再把剩下的两个角松一点系上，这样就成了一个兜子，往里装棉花最方便。一个个熟透了的棉桃，裂开缝，露出洁白的籽棉棉絮，白白胖胖的，松松软软的，人手一到就在手里了。兜子满了就倒进洗净的化肥袋子里，然后把袋子运回家晾晒。
记得那次，我刚学会了骑自行车，技不如人，但又不甘心让母亲步行回家，就大着胆让母亲抱着棉花袋子跳上车子一起走，没想到骑不多远，没有掌住把，自行车一头栽进人家棉花沟里，我摔了个四脚朝天，母亲被甩出老远，棉花也撒了一地，沾上了杂草烂泥。从小到大，那是我第一次透过棉花棵子，欣赏天上的白云朵朵，被棉花一掩映，真是好看啊。母亲爬起来后，把棉花择干净，把棉花袋子绑在我车后座上，让我先走了。从那以后母亲从未坐过我的自行车。至今想来，多亏没人看见，我们母女二人，多么狼狈啊。
头茬棉花绒最长，最肉透；二茬棉花绒又长又白，卖相好，划价高。有时候秋天霜冻来得早，把没有成熟好的桃子冻了，冻桃子皮上的汁液染红了棉花，结出来的棉花，红不红白不白的，颜色难看，俗称之为“红毛花”，红毛花不受公粮站的化验员待见，一看红毛花，就给人退回去，留着自己絮棉衣絮被子。扒桃子的棉花分量轻，绒短，卖价最低，划价也是三级四级，甚至等外级。
就跟经商纳税一个道理，种地纳粮一样天经地义，种出来的棉花要先按定产缴够一定比例缴够国家的“公棉”。交棉花，拉着地排车去东衡鱼交棉花我没有亲历过，想来的大车小辆挤挤挨挨，家家户户排着队缴棉花也是很壮观的场景。交够国家的，再交够县、镇、村各级政府的“提留”，公粮与提留占去了三到五成。公棉提留缴完了就是自己的，多劳多得，谁家下的力多，付出的劳动与精力越多，谁家得到的钱就越多。地里的棉花，就是希望，是家里的一切经济来源。
从棉花桃里拾出来的棉花叫籽棉，籽棉通过弹棉花变成皮棉。棉花籽里含油量高，油经过精加工后可以食用，只是那时候的加工业不发达，棉籽油吃起来口感不好，现在回想起来就如变质的豆油一样，含有棉酚，毒性不小，所幸小时候吃得不多。棉籽皮养蘑菇是很好的培养基，养出的蘑菇发黑，油暖暖的，糯滑，口感好，有香味，比玉米芯养的好吃很多。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从农村到城市，全面改革的进程势不可当，从沿海到内陆的开放逐步深入。人们在包产到户多劳多得的好政策下，克服了分配中的平均主义，有了生产经营和分配的自主权，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激发了勤劳致富、发展经济的热情，农民用辛勤的劳动，解决了全国人民的温饱问题，为国家迎来了高速发展的契机。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这是诗经里的句子。老百姓安居乐业，在田野里放歌，歌唱劳动，歌唱希望。那时候最流行的歌曲还有《南屏晚钟》，《莫愁啊莫愁》，《十五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还有许多台湾的校园歌，优美的歌词，动听的旋律，人们在棉花地里一边劳作一边比嗓子歌唱。现在想来，1984年以后，随着中国全面改革开放，14个沿海城市一夜崛起，那可真是个日新月异的好时代。
棉花在有的地方称为“娘花”，这不是土语，应该是爱称，想来是因为它能给人以母亲般的温暖，才得此名的。那些在棉花地里劳作的场景是如此的记忆深刻。我那进入老年的母亲，有一年不顾我们的劝阻种起了棉花，种了棉花给我们兄弟五个每家添置了两床新棉被，母亲说，人都会老的，等老了的时候盖新被子，又轻又暖和。
【作者简介】邱燕（女），山东泰安肥城人，早年从事教育，后经商，研习花艺多年，主导创办千佛山花卉文化市场并出任市场总经理。2006年创立济南飞润达景观园林公司，承接园林景观工程。热爱文字，酷爱读书，笔耕不辍，陆续在各大报刊、各大知名网络平台发表作品上百篇；2018年主编红色经典专著《沂蒙精神·中国梦》；2020年获中国十大新锐诗人称号。业余创办九如诗社、嘉尚学堂，现居济南，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任山东省人文艺术研究院办公室主任。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