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湾里的日子
作者 ‖ 杨进荣
大湾,在会宁县刘寨镇李寨村北庄社。叫大湾,其实大湾不大。老堡子山延伸的左山脉,把十几户人家拥抱入怀。大湾背靠从老堡子山下来的右山脊。人住在半山坡,山脚沿河是一条路。
这条河,当地人叫碱沟,属季节性河流,系一九二O年西海固大地震撕开的裂缝,经逐年雨水冲涮,终为现在的裂谷。
小时候,大湾住着五户杨家两户邵家两户盛家一户胡家。
大湾不大,但出了几位乡俚名流,有悬壶济世的中医世家、会宁县中医创始人之一的邵汉珍、邵丰基父子。有地震后恢复立市、名牙行、贤人懒大爷。有一代地师,名冠几县的杨润坤(杨正子)。而今这些人都已过逝。
记得童年时,邵汉珍老先生每每下班,路过我家门前,老先生满须飘飘,会摸一摸我和姐姐的头:呵呵,妹妹!儒雅而干练,内敛而含蓄。偶尔会掏出几颗水果糖,塞在我和姐姐的手中。
遗憾十年浩劫,老先生经受不了侮辱,悬梁自尽!老先生的不幸,是会宁失去了一位中医专家,大湾里人缺少了一位好邻居,有才的长者。
大湾十户人家,唯独我家和杨润根家最穷。软食口(不能劳动)多,且人正心直口快,村舍领导自不喜欢。
刚建初级社时,父亲患腿疾,无法下地劳动,居住的社不要,强行把我家划到了后川社,小脚的母亲既要侍候父亲、操持家务,还要到二公里外的后川社出工。那种难肠,母亲至今说起,眼里全是泪花。
小时那么穷的家,不知怎么活过来的,四孔箍窑,只有两扇门,一口水窖,几个土捏的面缸,这便是最大的家产。
一九七三年大旱。不要说吃饭,吃水都相当困难。大多人家跑到碱沟沟底,密密麻麻地挖苦水井,常常守井一夜,才能吊两桶水,那水吃甜饭,苦涩难咽,只能豁上浆水,吃下后,上吐下泄,走路没有力气。
一湾大人娃娃,把那山上的、当地人叫的毛娃爪爪的花都拔吃完了,我就每晚边走边唱戏,壮自己胆,跑到岘湾四叔家,与四叔挤在大门外的圪窑中,四叔给队里喂牲口,有粪煨炕。还因四叔家当时有荞皮吃,晚上睡在热炕上不饿。四叔把荞麦皮在铁锅炒熟,石磨上推碎,黑黑的,吃起来很香,但第二天大便就难了,干枯,便不下来。那种痛苦,比空腹吃朝天椒后方便更艰难。
那年,生产队的羊染发瘟疫,接连不断地死亡。死掉后,队里剥掉皮子,流黄水的肉被扔在碱沟。一天放学,有人刚把一只剥掉的尸体从崖上扔下来,我恰巧在不远处挖地骨皮,赶忙拾在背篼背了回去,待到父母放工,白开水煮的羊肉,早被我们姊妹仨哏了一半。吓坏大人了,人都说传染给人就麻烦了。到了第二天,看到我们没事,全家人都吃了。自此,我们吃饱了。庄上人看我们吃了半月没任何事,纷纷抢吃,我们再吃不上了。继续回到喝汤吃野菜的日子。
在大湾里时,因为小,不知羞耻。偷摘过盛家的桑杏,拔过胡家园子里细辣细辣的萝卜。结果大家都懂得:我成了一个顽怂。饿啊,后园子的一点旱韭,毛根都被我用一把老铲子挖着吃完了。八里路的学校距离,说中午回去吃饭,其实就是为了吃几根带土的韭菜根和一碗凉水。来回小跑十六里路,若是现在,怎能划算?!
在大湾的日子,几乎没穿过新衣新鞋。夏天光脚Y子,脚底脱一层皮后,才能在汤土中跑旳轻松自在。冬天烂鞋框不住脚,脱掉抱上,雪地上跑,脚也不皲裂,更少咳嗽发烧感冒。烂裹托掉了扣子,北风打在胸康上,红红的,有木麻的感觉。就这样,邻家娶新媳妇,我会在东家鄙视的目光中,钻入新房,等耍新媳妇的人走了,按床,抢一两个枣儿糖。
在大湾的日子,我家除了病死羊吃美肉,几乎油肉和我家绝缘。过年,我会和我一样身世的几个孩子,爬在北风扬雪的土埂子上,看光阴好的人家杀猪。那猪的叫声象音乐,弄得我激动万分,好象我哥要娶媳妇。杀屠把血手往猪鬃上一刺,三下五除二,猪脊梁上的一道刷子一样的毛会被拔光,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蹂躏的死猪左摇右晃,有时我挤进人缝,也能拔上一撮,但货郎客面前换不来一个鞭炮。
能记起的第一代大湾人前后走了后,第二代大湾人已经成人成才。邵丰基依旧卫生院上班,胡彦江拖拉机站开拖拉机,杨润乾工作在七九六矿,杨炳利和盛万万在手工业社打铁,后来又有盛芳去煤矿当建筑工,胡彦杰到乡煤矿当采购,杨世清当兵后到县煤矿当副矿长,杨永清到兰延公路当合同工,胡彦华到会宁化工厂当工人。
我家面貌依旧,只是哥去靖会引黄工程挣十分工。大概两三年吧,背来了一床黄军被,拿来了一个大铁碗。黄被子带给李寨郭永叔,让我烂麻绳一绑,插了几根柳条,在后川护山上,学了《英雄儿女》中的王成,那被子被爬上来的"敌人",撕了个粉碎。回到家的结果,大家可想而知。
哥回家后,我家也洋起了起来,下雨天,泡了些土,打了一圈土院墙,我高兴得在院墙下的阴凉里爬过几回。
当时,我的脸是最厚的,至少在大湾那个时代、同龄人中间。
大湾,一个让我童年绝望的地方,就这样住在我的心中,终生忘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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