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闲文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协会员，笔名石桥，作家、诗人、小说家，著有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获2017年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已经懒得计算封控了多少个时日，反正哪儿都去不了，都得搁在家里傻待着，费神那个有什么意思。时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像面前的这杯清茶，从早晨喝到午后，早已寡淡无味。早上尚曾琢磨如何溜出去，哪怕看一眼前面的臭水沟也是好的，做罢核算，一溜烟来到大门口，却被保安逮了个正着，义正词严地撵了回来，我现在真切理解了什么叫穷极无聊。唉，算了吧，还是烧壶开水，泡一杯春尖，尝一尝那个苦涩的味道，心同此情，你就是我舍不下的那一念牵挂，你可懂得？

今天已是农历七月底，这时节的老家，麦子早上了场，夏粮入仓，那田野上增一分萧条，杏叶由浅入深，不再是悠然的绿色，而是一味地深沉，风来树摇，飒爽逍遥，像大海一样翻滚着浪涛。秋田地里倒还撑着几分绿意，糜子的散漫，谷子的隽永，高粱孕育星火似的花蕾，玉米张扬的拔节，郁郁葱葱。山坳里的野菊花，齐齐的争艳斗奇，那就是野性的味道。最惬意是牵着驴子，沿着扭曲的山间小径，一直往山里进去，撒开缰绳，让它自由的去觅食，然后和白云融为一体。这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躺在大地的怀抱，看着深湛的蓝天，精神专注，一往而情深，因为我知道，星子就藏在蓝天之上。白云之外，一只雄鹰孤独的盘旋着，和星子擦肩而过。

我为什么要提及七月？因为七月初六是爷爷的生日，老家叫过寿，是一个十分要紧的日子。爷爷在世时，家里每年要筹办一回，亲戚邻居都要来祝寿的，自然以吃饭喝茶为主。自然还有酒水，有时候是两元一瓶的川曲，有时候的散酒。曲终人散之后，母亲她们就会给爷爷炒几样菜，爷爷和奶奶，外加一个我，单独坐一桌，然后看着父亲他们为爷爷端酒拜寿。奶奶一面心疼那些好吃的被人家吃了，一面给我碗里夹满了金灿灿的炒鸡蛋，我是一通的狼吞虎咽，最后喝下爷爷递过来的一盅酒，不等吃完，早就头晕眼花的睡了过去。

爷爷算是老家见过世面最多的人，曾经他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陕北投奔红军，结果半道上被国民党部队截胡，抓起来关了几天，不得已掏钱买通看守，偷偷放出来，一路逃回来。爷爷曾练过几年功夫，老家的人叫拳，小时候我几回求他教给我，爷爷就瞪大眼睛呵斥起来，说清平盛世，你不好好念书，学拳干什么？大约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就被爷爷他们扭送进了学堂，开始了苦海泅渡的日子，而我们家的拳法就此失传，未免太可惜了。但爷爷的故事，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开始，到世纪末结束，一代代的传，竟已经传成了一段浪漫的传奇，我有心把这些都写下来，也算是我对他和他的那个时代的缅怀吧。

我没能学成武功，只好改而学文，可惜时至今日，文的一面竟也是格外的悲催，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也就是说，我是武不成文不就，甚至于爷爷他们那一代的那一份不惧生死、勇往直前的闯劲，也被我丢失得一干二净，现在的我，只是无味无趣的活着，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真个是愧对祖宗的期许。想起几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哭倒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前，大雪那个飞，寒风那个吹，等我哭痛快了，终于清醒过来，扭头看时，身后是几个弟弟惊诧莫名的目光，我就想，他们大概是把我当一个疯子了吧？只是我心中的那一个疙瘩，这辈子似乎再无法解开了。

我曾经站在秦王川盐泽如银的土地上，抬头望着天空中起起落落的大飞机，看云聚了又散了，大飞机鸟儿似的飞来了飞走了，我就想，他们要去哪里，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我想问他们可曾和星子擦肩，穿过云朵，是不是可触摸星子灿烂的微笑。我知道时光的机器装下了人世间的一切假假真真，但一定装不下我心中的百转柔情。那月色的朦胧，是幻觉，也是一次不经意间的邂逅。每一次，仰望星空，你依然是那样闪烁着莹莹的目光，撕碎流云，一眼看过人世沧桑，可是，你是否看见了我掉落尘埃的一声叹息？

有些事，一旦入了心，就再难割舍，一辈子都放不下。有些地方，留下的记忆刻骨铭心，想忘也忘不了，只能努力地嵌入心界，努力的压抑那一份躁动，即便如此，还是要时不时地跳出来狠狠地戳我一下，撕心扯肺的疼一回。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像一棵未名的小草，悄悄的苟活，偶尔得一缕阳光的照拂，给我生的勇气，但我分明看见了秋天的降临，那莹莹的一滴清露，便是我对你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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