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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亲】​爷爷(作者:会宁李建政)


爷       爷

文 \ 李建政

我们家原本是没有我和弟弟的。父母生了哥哥和姐姐,就算是儿女双全了,不准备再生孩子了。爷爷说什么也不同意。生产队时期,劳力就是粮食,多一个劳力就多一份工分,就多一份口粮,就多一份温饱。散了社也一样,属于自己的土地只有和劳力、大粪结合了,才会生长金灿灿的粮食,所以,爷爷在犁地的时候,收拔打碾的时候,拾粪担粪的时候,抽旱烟熬罐罐茶的时候,心里都在急切地盘算着怎么还能再添两个孙子。

那时候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了,要生娃就得办手续。所谓手续就是公社管计生的干部用有红字头的纸张手写一张准生证,上面再印上公社血红的戳儿。生了娃,没有这个手续,存在也是不合理。罚钱当然没有,要命的办法却很简单——公社卡了你的供应粮,就等于要了一家人的命。这一点爷爷心里是清楚的,得谋划一个既能添了人丁又不让一家人要命的最妥当的办法。

爷爷早年拜了个干弟,就在河对面的阴坡社,姓王,排行老五,我们管他叫五爷。五爷是个壮汉,身材魁梧,力大无比,据说他一把就能捏死了柴油机。五爷人也活脱,门路广,关于要添人丁的宏伟蓝图爷爷在和五爷喝酒的时候描绘过数遍。

机会很快就来了。有一日,公社的计生干部下队检查工作,晚间留宿在五爷家。五爷喊了爷爷,割了猪肉,提了好酒,招待计生干部。酒过三巡,公社干部早就不省人事,猪一般斜躺在炕墙跟下的被窝上,哼哼唧唧扯起呼来。五爷打开了公社干部的包包,里面印着红字头的纸,英雄牌钢笔,血红的戳儿一应俱全。五爷模仿者干部的字样一口气办了两份“手续”,盖上红戳,交给爷爷。

如此戏剧般地就有了我和弟弟。那时候,哥哥和姐姐已经长大,不需争宠。弟弟有爸妈宠着,我就成了爷爷和奶奶的宠物。吃饭和爷爷在一起,面条是我的,汤是爷爷的,偶尔吃出来一个猪肉臊子蛋也是我的。睡觉和爷爷在一起,白天跑累了,睡觉的时候两条腿就搭在爷爷身上,要是炕冰下去了,就干脆趴在爷爷背上或肚子上睡。

在我的奶名之外,爷爷还赐我一个他专用的名讳——老二。本来我排行老三,上面有哥哥和姐姐,但在老家农村,老几这样的称谓只给男娃用,因此,姐姐没能排在其中,我便成为老二。除了爷爷,再没有别人叫我老二。爷爷下地干活回来,进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一声老二,听到爷爷的叫喊,本来在厨房炕上玩耍的我一般不走门,而是从靠近炕的窗户翻窗跃出,便到院中。那时候,住的是土块箍成的窑洞,窗子没有窗格,只安两扇木质的窗扇,打开来,就可以直接出去。翻窗的次数多了,我自窗子一跃而出的动作变得更加敏捷而利索,也就越惹爷爷高兴。这样的场景大约发生在我五到六岁之间,按理说我是不会记得这么清晰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记得这样清晰。

因为太小,我还不能下地劳动,因此,爷爷劳动时候的情形我记不清晰了,只留下一些斑驳的片段:夜色很浓的时候,爷爷背着背篓去生产队大圈里偷来羊粪面面给我和奶奶烧炕;散社时社里分了一头黑骟驴,爷爷每天要用刷子在骟驴的身上刷扫一遍,还和骟驴说话;夏天的午饭后,太阳很紧,爷爷总是光着膀子,在自己的果园里忙碌,这儿掐片叶子,那儿剪个枝条;散了社,爷爷多数时间在老爷山山顶开荒,每到饭熟的时候,奶奶打发我到半山腰扯开嗓门喊:“爷爷吃饭来哦——”,喊几声就能听见爷爷远远的回应:“来咾——”。

这样的日子太过短暂。我七岁那年,爷爷得了癌症,从睡到炕上到装进一个红黑相间的木匣里抬出家门,最多就两个月时间。爷爷去逝了。我当然不懂得去逝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爷爷是出了远门或去城里赶集,等几天就会回来的。

爷爷最终还是没能回来。大一点的伙伴告诉我爷爷死了,埋了,当时我坚决不信,后来就慢慢信了。九岁的时候,我就能单独放羊了。一边放着羊,一边心里发疼地想着爷爷,不知不觉,就到了爷爷的坟地,常常呆呆地站在坟前,忘了整个世界,也包括我放的羊儿。远处传来厉声的叫喊,是我的羊钻进了别人家的庄稼地里。

后来我上了村里的小学,每年最期待的一天就是清明。老家的风俗是在清明节前一天下午,大人领着小孩,带着背篓和铁锨,给祖坟添培新土,我们叫上坟。到第二日临近中午的时候,各家都端着精心制作的几样小吃,带着香火再一次来到祖坟,先是烧香化纸祭拜,然后在坟院里支起小桌,摆上各家端来的小吃,只要是同一本家的人围坐一起,和祖先们共进午餐。爷爷在世的时候,爷爷领着我参加过这样的活动。自打祖坟临边添了爷爷的新坟,每年清明节背土上坟的孩子里头,我是最卖力的一个。过去最喜欢吃的春韭炒鸡蛋再没有了往日的味道。

这些年来,我外出求了学,上了班,相距遥远,清明节再也没能给爷爷的坟头上添过一培新土。去年春节回了老家,记得是大年初五,天气很好,吃了早饭,一个人出来爬山散步。走着走着,照例还是来到了爷爷的坟前。爷爷的坟地和我们李氏家族的祖坟在一起,是老爷山背后一处向阳的坡地,春日的暖阳照耀得一览无余。因为暖和,我索性坐下来,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点上烟。爷爷也抽烟,自然要给爷爷点上一支,插在坟头。就这样一直坐着,抽着,虽然没能出口,但我还是和爷爷聊了许多:爷爷啊,你调皮捣蛋的好从你碗里抢走面条和猪肉臊子的老二现在也四十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教了书,早就娶了媳妇。你的重孙也十岁了,上五年级了;和你绊了半辈子嘴的奶奶还活着,八十八了,还很健康,这次回来,我给她置了新衣,还亲手给她缝制了一床缎面的被子... ...烟抽完了,太阳也偏西了,春寒料峭,我该回家了。

按常理,时常牵挂的人事应该会出现在梦里,但奇怪的是三十年来,我做过无数个梦,梦见爷爷却只有一次。那是在去年。梦见在庄子上头涝坝沟的一处坡地上,有一间草屋,门帘半搭在墙上。我走了进去,见爷爷还是穿着那件泛白的丝布上衣,斜躺在炕上,头朝里,脚朝外。炕头边泥糊的火炉上还熬着罐罐茶。爷爷见我进来,说了话:“老二,茶刚下上,你喝”。我还有点奇怪地问了爷爷怎么不住在家里,爷爷的回答有些模糊,大意好像说这里清净些。正在说话间,妈妈端着热乎乎的摊饼进门,怎么不小心盘子掉在地上碎了,我也就醒了。

梦中爷爷的草屋就坐落在我家的自留林地里。是一条小沟,靠东的坡地上,到现在还长着爷爷亲手栽植的白杨树,一排排,一行行,郁郁葱葱地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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