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闪闪的紫薇
小说/杜登龙
01
大西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暮春三月，江南早已草长莺飞，乱花渐欲了，故乡却乍暖还寒。背阴的屋脊上，还残留着熠熠的阳春白雪。乌鸦总是在薄凉的晨风中"呱~呱~"地叫着，掠过低矮的土坯房，飞向远处空旷的田野……
母亲早已匆匆起床，她总要在上工前赶着打扫庭院，出灰填炕，还要给家里的老人和小孩烧碗汤喝。
可今天的柴草好像专门跟母亲作对，不知是昨夜的淅沥小雨把它淋湿，还是西北风结了倒烟。用了好几根火柴都没把火点燃。尽管母亲不停地用嘴吹着，但只有青白的浓烟不停地窜出灶膛，呛得母亲不住地咳嗽。
墙上的广播匣子里，早早传来了激扬的革命进行曲，还有队长扯破嗓门大喊:"上工了~"的声音。
奶奶蹑着"三寸金莲"，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妈~，汤快烧好了。我来不及了，上工迟了要扣工分，你看着汤烧好了和他爷，娃娃们喝去!"母亲嗫嚅着。
“那你拿上点吃的，赶紧去吧!"奶奶的口吻里透着几多惜疼，几许无奈。
母亲便急匆匆地拍拍身上的草屑，搓搓手上的木灰，裹起发白的头巾，顺手拿张昨夜的菜饼子。边吃，边扛着铁锨，参加大生产劳动去了。
身后，是一缕被她风风火火带出去的炊烟……
02
七十年代初的中国，万物刚刚复苏，百废待兴。加上三年自然灾害，人民生活十分困难，常常衣不敝体，食不饱腹。逃荒讨饭的人络绎不绝。
母亲，但凡有人上门要饭，总会慷慨舍碗汤喝。
为此，爷爷时常抱怨"咱家还揭不开锅哩!"
母亲总说:“门难出，口难张。人，都有难肠的时候。我们去要饭，也希望别人给碗汤喝。"
爷爷语塞。"就你是菩萨。"嘴里嘀咕着走了。
父亲和爷爷奶奶，原本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十八年前，一个外乡的叫花子，领个孩子沿村乞讨。后来要饭到爷爷门上，叫化子苦苦哀求爷爷积点阴功，行个大善，收留下这个孩子，给条活命。奶奶被感动了。一来自已身边没有男嗣，二来看孩子可怜，就用挂在墙上的两串干菜作为报酬，换下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父亲。
这些陈年往事，都是邻居的麻子爷告诉我的。
“真是善有善报啊!娶了个好媳妇子呀!"麻子爷时常发着感慨。
03
说起父亲，我如鲠在喉。是亲?是痛?是爱?是恨?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我生来就没有见过父亲的面。我的语句里，从来就没有“大"和"爸"这样的词条。
听说，父亲是在我出生前半年，只身去了关外。背一张狗皮和半卷破毛毡，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这一走，就是整整一生。
多少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独自仰望星空，叩问苍天:“父亲，你为何忍心抛下年迈的老人，孤苦的妻子和懵懂的小孩?"我也曾深情地俯瞰大地:"父亲，是生活的窘迫?是难捱的饥饿和望不到头的寒冬，让你背井离乡，沦落天涯吗?"
直至今日，我永远没有答案，我的心也永远没有释然。
只留下母亲，单薄清瘦的身子独自撑起这个命运多舛，风雨飘摇的家。
04
六月的骄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知了躲在草窠里，有气无力地叫着。蝴蝶滞留在花朵上，一动也懒得动弹。远处的山坡上，升腾着焦灼的热浪。
三岁的我，蹀躞地站在门外的矮墙上，稚嫩的声音一遍遍喊着:"妈妈∽妈妈∽"
母亲早早就去打坝修渠，到天黑才能回家。早上喝了点母亲熬的苦曲菜汤，我早已饿得眼冒金花。
苦等母亲，是因为母亲回来，能给我带回人间最好的美食:半个杂粮面饼。那本来是工地发给母亲的午餐，母亲总舍不得吃，常留下一半，揣在怀里，等晚上回来给我吃。
那透着母亲体温和五谷清香的饼子，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美的佳肴。没有任何词汇，能表述那份香甜，没有任何语言，能说出那份思念。
不知是饿昏了，还是被太阳晒晕了。我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栽下了墙，人事不省……
05
母亲，整整两天两夜，你紧紧把儿贴在胸口上，用干瘪的乳房滋润着儿的口腔和心脏。不停地拍打着儿的前胸和后背，一遍遍，声竭力嘶地呼唤着儿的乳名……
爷爷奶奶，一次次跪在香案前，不停地磕头祈祷。
第二天黄昏，残阳如血。火烧云染红了半边蓝天。奶奶轻轻地拍拍母亲的肩:"哎~他妈~不中用了~我叫叫麻子爷，让他趁天黑，背到后山烧了吧!哎~"
“不~~~不~~~"母亲颤栗的吼声震得山响。那一刻，猫头鹰悄悄停止了聒噪，那一刻，屋外的老树落下了泪花。
爷爷惊悚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母亲，止不住的一声声长叹。因为自从母亲嫁到这个家，从来还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一句大声话，没有一声怨恨的表达。
桌上的长明灯，只是轻轻摇曳了一下。奶奶用针拔去了灯花，那轻快的火苗，又明亮地跳跃了起来。
不知是苍天开眼，还是命不该绝。我竟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后，又迷迷糊糊回了家。
当我挣开蒙昧的眼睛，看到我的娘。满头凌乱的头发，一脸凄迷的泪痕。那干裂的嘴唇上，结着厚厚的血痂。
妈一一
"真是善有善报啊!~"麻子爷临出门，又发出长长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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