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是主角
作者 / 雷雨田
儿时的忘年交李哥，烟花三月下扬州来看儿女们，闻讯十分激动，因行程所限，李哥无法来我家做客，便乘着放假间隙我要去看望他。包里装了一盒好茶，两包中华烟，喝茶炉子怕车上不允许带，思考再三就没拿。
他儿子在车站等我，长相与当年李哥神似，带我去到他们住的地方。李哥上身穿着一件军用半袖衫，站在门口等我，见到我笑得满脸都是牙齿，握手的时间很长，寒暄不够，口口声声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到兄弟。坐下来抽烟喝茶不在话下。
不过年不过节的，加上老家正在除草点豆，问老哥此行目的何在？说娃娃们一直想让他来浪一回，五一假期就是个机会。说第一次坐飞机，上来下去地感觉把人筛成荞皮了，耳朵也感觉不舒服，我说这是娃让你体验一把空中旅行，回去少说坐飞机难受，人骂呢，老哥哈哈一笑说，农民坐过飞机的多了，现在说吃了一个柱顶石人稀罕，说坐了个飞机没人感到稀奇。问他江南究竟好不好，他说好么，到底是鱼米之乡，吃喝度用宽展些，但是哪里生长的总感觉那里好，长期住下去也不习惯。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在，我俩以前没大没小，荤素搭配的谈话无法展开，把人急的......
说早上他开了个家庭会议，主要是强调都要团结，互帮互助，要把穷日子往前跑。他也不会伸手向儿女们要钱，自己也没有过多的钱贴补儿女，老两口保护好身体不给儿女增添负担就行。我表示赞同。说一早就带着女儿去市场买菜买肉，并强调我和你雷爸几十年的交情了，人家没把我这个穷老哥忘记，今天来我们这里就要好好招待一下。我问准备拿啥招待，拉着我的手走到厨房一看，海鲜、排骨、五花肉、黄瓜、茄子摆了一案板，地上两厢啤酒，一瓶白酒，一瓶红葡萄酒还有饮料若干。我说还有其他客人吧？老哥很郑重地说，主要是你，再的人是人家的交识，叽哩呱啦说啥也听不懂。
不时传来他女儿的声音：“爸爸，螺蛳我就随便烧了？“
李哥扭头略加思索，回应：“红辣椒多点啊，呱呱牛么，辣些好吃”。
“爸爸，苦瓜咋炒？”
“锅烧热先不要倒油，把苦瓜丝先煸炒干，炒的时候加上点白糖”
“爸爸，排骨红烧还是怎么吃？”
“你雷爸来了，排骨你就白煮，蘸着调料吃，你爸你说呢？”
我表示同意，并惊讶地问他一个吃糠咽菜长大的人还懂这么多厨艺，他说小时候差点饿死，后来去新疆打工钻研过做饭烧菜的一些常识，一样的东西十样做，要做就做好点，在老家原料不足，但是吃喝一直比较讲究。
女婿来求助，家里没起子，葡萄酒打不开，老爸有啥办法，李哥找了一个螺丝刀，撅着屁股在阳台上捣鼓一会，取出木塞交给女婿，又给我发支烟，接上话题跟我一通神侃。我明显感觉到，岁月让这位老哥已经成为生活的主角，无论在老家还是来到异乡儿女们的地方，无形中对生活都有着驾轻就熟的掌控。
我问现在还种庄稼吗？李哥说，庄农人不种庄稼迟早饿死，他种着五亩冬麦，五亩包谷，三亩胡麻，十亩洋芋，三亩大腕豆，一亩多葵花，养着两头牛，在镇上有个电焊铺，逢集去给别人修补一下农具以补贴家用。前几年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死掉，没亏人，活来了。我问完全好了吗？说好好的了，吃了一百多副中药，就是胃有点损伤。光阴现在得过去，吃喝不愁，零花钱不缺。我感到十分高兴。我这位老哥即使富得淌油我也发自内心的高兴，确实是经过苦难的人。
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位好朋友，虽然比我大差不多二十岁，但是关系一直很好。维系我们关系的是他手中的一把二胡，我十岁左右开始，只要有空闲就跑到李哥家唱，他从来没有厌烦过，麦黄六月的中午，我们都要唱一阵子。李哥幼年丧母，是爷爷把他拉扯大的，后来爷爷去世，李哥在农业社的一处废弃牛圈窑洞里安家，窑洞阴冷潮湿，土质碱性很大，窑洞墙壁上总有渗出的水珠往下滴，他用废报纸和塑料搭棚遮挡住，每次去窑洞总感觉李哥真的很快乐，也很可怜。
由于常年合作，我们当时正月耍社火，唱小曲时那种默契入板的程度让其他村庄望尘莫及，三倒十八腔是小曲的难点，乐队微小的支音或者演唱者不经意的暗示都能严丝合缝地倒过腔，李哥拉二胡总是闭着眼睛，他二胡拉的确实好，好就好在会拖腔保调，唱的人在一种可控状态下唱。有时候到后半夜，他边打呼噜边拉二胡，别人推他一把问怎么睡着啦？李哥总是闭着眼睛说“谁说睡着啦？睡着怎么胡胡没睡着？”我上高中离开家乡，他平时自拉自唱，有一次放寒假回来路过他家，窑洞里传来李哥的胡琴声和苍凉悲壮的唱腔。我走进窑洞，二话不说，拉开架势唱了一段又一段。
后来李哥去四处打工，有了新庄院，盖了新房子，娶到了能干的嫂子，相继生下一男二女，家境渐渐走好，尤其几个孩子都很争气，李哥的后半生焕发出了欣欣向荣。但是李哥没有变，还是那么风趣幽默，动手能力还是那么强。在李哥身上有一种折不弯、压不垮的力量。让人满怀悲悯的同时，生发出由衷的敬意。
我说，昨天我唱了一段《急子回国》，没有二胡伴奏。于是，李哥下意识闭上眼睛，嘴里哼着旋律，拍打着大腿面子击节伴奏开了。快唱完了，李哥突然喊停，要女儿录个视频发给老婆子，老婆子在家里喂牛劳动，看到这个肯定很幸福。我又重唱了一遍，过了一会，他女儿微信上传来李嫂的声音“啦啦，当大官的人把唱戏还没忘记？唱着美呀！”李哥对着手机跟老婆语音了几句，不知说了些啥，我没仔细听。
菜摆了一桌，还有很多人在座，大多不相识，李哥用极其生硬的普通话给他们解释我俩的关系如何如何不一般，还说我给他写过一副字，他花钱裱起来了，裱画的时候人家说字体好功夫弱，他不在乎这些，关键内容是：
宜今宜古宜风雅，
半耕半读半经历。
天黑下来了，下起了雨，无论如何我得赶回家，李哥送我到门口，握了起码三次手说再见。他女婿开车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不止一次地跟他说：你爸爸还是你家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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