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最近学校组织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两个月前县教委发了通知，说是为国家选拔奥数人才，县选乡，市选县，最后到省上统考，层层选拔，最后的胜利者参加国家比赛。通知上还说，这次奥数竞赛并非所有的学生都能参加，只有那些数学好的，在班里排名前五的学生才有资格，所以宣传得地动山摇，报名者寥寥。自然，意外还是出现了，三班的王清丽和吴文斌先跳出来。王清丽的爹在县运输公司当经理，吴文斌哥哥是哪位副县长的秘书。其实这事不全怪吴文斌，只是吴文斌最近正在追求王清丽，王清丽想在班上出人头地，竞选班长失败后，她卧薪尝胆，终于等来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就去跟吴文斌说，你有本事让我参加奥数竞赛，我就跟你好。吴文斌听了这话，自当是梵音盈耳，喜出望外，急忙跑邮电局给哥哥打电话，再三再四哀求，求他给校长说一声，务必把自己和王清丽的名字列进去。不知谁漏了风声，一石激起千层浪，四班的张锐刘军那几个，平时仗着家里做生意，手里有钱，在学校横着走道，天王老子第一，校长老二，他们坐第三把交椅，除个别几个外，全校没几个进得了他们的法眼，况且，刘军也是王清丽的爱慕者之一，出了如此大的事，不闹腾个天地翻覆，实在对不起他们的名字。
刘军第一个发难，这人应了那句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写了一张大字报，贴校门口，于是乎校内校外，走道的、过路的，没事看热闹的，只要是识字的就都知道了。气得校长把自己宿舍的门砸坏了，立马着急校务会议，决定开除刘军。张锐这几个里面，是个有脑子的，眼看哥们即将落井，一分钟不等，打报告说自己得了阑尾炎，要去县医院做手术，头一个溜号了。也不知刘军使了什么手段，最后给了个警告处分，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张锐开没开刀，我懒得打听。
做得最漂亮的是二班的班长常占美，他是我们学校第一个穿西装的学生，后来杜胜友见了，也给自己做了一套，穿着往柳春晓老师宿舍去了。常占美当班长不是因为学习好，而是因为他爹是供销社主任。供销社主任官不大，权大，常占美替他们班班主任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后，班主任就指派他当了班长。那些年奇怪的很，供销社出售的商品都要票，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根针，一把线，一尺布，买油要油票，买布要布票，还有那些紧俏货比如自行车、缝纫机，都凭票出售，你就是手里有钱，跟村支书关系不好，他不给你布票，你一尺布买不到，露屁股的活该。常占美是仅次于刘军张锐几个的狂人，刘军被处分，张锐被压制，这回至于轮到他常占美出头了。
自从通知下发，开始报名，常占美就缠着班主任，耍赖使横，非要参加竞赛不可。虽然学生没有自知之明，好在老师知道轻重，否则就常占美模拟考二十八分的水平，我们老君中学的脸要丢到县城里去了，不闹出大笑话，遗臭十年才怪呢。我不知道那位班主任老师费了多大的劲，耗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把常占美糊弄过去，叫他放弃竞赛，高高兴兴回了家，真是一物降一物，屎壳郎降住了屁爆虫。叫我惊诧的是，杨小荷知道了这件事，惋惜了好几天。比常占美数学学得好的大有人在，那么多好学生参加不了，她为什么单单惋惜常占美呢，我就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常占美？杨小荷觉得我的怀疑侮辱了她的人格，气得握起美人拳，在我胸膛上打了好几拳，拳拳都是使了劲狠儿的那种打法。看我挨打了还要呲牙咧嘴，瞪大眼睛不明白，她就伸手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指头戳到我鼻子上，骂道：“真正是猪脑子，没救了。你也不想想，竞赛成绩公布，他那水平能考过二十分你抠了我眼珠子去，那个时候他那张驴脸往哪儿搁？二班班主任给校长如何交代？”我“哦”出了一个嗝。听小荷又说：“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官宦子弟有钱人家，一个个膘肥体壮猪脑子，没学会走就想跑，双手不会画八字逢着好事不要命。哼，我要是校长，就让他去考，考不好直接开除，看他还敢不敢。”
醍醐灌顶啊，我揉着被她打疼了的胸口，笑道：“再狠不过妇人心，你这花花肠子，鬼叫你吓死了。你说，我怎么猪脑子了，想骂我别带上别人，他们招你惹你了。”杨小荷“咯咯”笑得花枝一样，伸手掀起我的袖子，看手臂上青了一块，笑着揉起来，她那纤若笋尖的手指冰凉凉的，揉搓得我痒酥酥难舍，咧嘴一声轻叫，忙推开她的手，捋顺衣服，再不敢看她。
杨小荷脸红了，斜眼一瞭，立即又转过身去，柔声细语说道：“阴了，怕要下雪了。”
我说：“要下雪了。”
闹的不闹了，考的该去考了，时间会推着一切往前走的，且毫不犹豫，也不会因人而改变方向。终于在一周后，成绩公布出来，我的成绩远远超出县教委预测的成绩，甚至超过了县城那几所中学的最好成绩。我还没来得及骄傲，从二班就有谣言传出来，说我的成绩是作了弊的，听说有人反映到县教委了，这样的谣言我是不会理会的。杨小荷几次气咻咻的对前说：“我干肯定，就是那个常占美干的，我再不会弄错的。”我只得反过来劝她不要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谁好谁坏，大家心里自有一杆秤，白的说不成黑的，黑的怎么说还是黑的。杨小荷想想也对，又去我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没看出来你这人还挺大度的。”我忙手指当梳，理了理头发。
县教委在县里又组织了一次选拔赛，挑几个成绩好的到市里去比赛，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名单出来，第一个骄傲得不行的，是婵月老师，她捧着名单，急匆匆跑到乡政府，在我父亲面前，把我使劲儿夸了一番，顺带着表一表自己的功劳，她那半尺多高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当当的响，兴奋得像一个才恋爱的小姑娘，又笑又叫，好像我的成绩都是她的功劳。看她扭着柳枝一样的腰，面带春风，走进父亲的办公室，我就想，母亲要是看见她这样骚首弄姿进了父亲的办公室，一定会难过的。想起母亲，就想着她的白发是不是变黑了，那个生姜水有没有疗效，等参加完竞赛，我要回家去看看她。我也为父亲难过，他是个不会控制自己感情的人，世间的花很多，他看不过来的。我还在胡思乱想，不到两分钟时间，婵月老师走了出来，不知道父亲对她说了什么，她兴奋得一张白皙的脸上，布满了彩霞，春天就在婵月老师的脸上。父亲跟在她后面出来，笑容可掬的送她，然后，他向我竖起大拇指。
父亲改了脾性了？这个可算得上一大奇迹了。然而，奇迹的出现，比羊上树还难。在我的意识中，乡政府的官儿，比如刚来的李乡长，退休的老书记，老邢等等，人人都想着法儿捞钱，父亲是个例外，他从不收钱的，烟酒茶他会收一点，钱上他很谨慎。父亲收东西会看人，有钱的收下，没钱的会拒绝，拒绝不掉的拿东西来换，你送我两条烟，我还你两瓶酒，总不愿叫人家吃亏。父亲喝酒一般，不过抽烟很凶。他收的东西大多数转手又送了别人，县里的一位什么官儿他送得最多。父亲虽不大收东西，但有一样他一般不会放过，那就是漂亮的女人，李乡长是雁过拔毛，父亲是女人过了留身。反正当官儿的，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特长。所以对婵月老师这么快就离开，我想了半晚上都没想通。
到了第二天，我就知道原因了。早上起床，忙忙的洗漱罢了，正准备去上学，就见杜胜友和几个年轻干部从农贸市场采购回来，一人抱着一堆东西，有水果有茶叶有烟酒，我笑着问杜胜友：“大清早忙这些玩意儿，谁家办喜事？”这一次杜胜友对我相当客气，他以前就对我客气，但还是有一丝随意在里头，今天态度大不一样，站定身子，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微笑得有点肉麻的那种样子，温言细语冲我说：“你不知道吗，程书记升官了，要到县里去了，今天上午县里来领导宣布，李乡长交代买几样果品摆上。几点了你还不快上学去，记清楚了，中午早点回来，昨晚老张宰了只羊，中午手抓羊肉泡，可劲造。”
听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满嘴里胡咧咧，是我父亲升官又不是你杜胜友升官，你高兴个什么，一句话的事，你啰嗦大半天，你不累我累，当会计的人一点条理性都没有，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干工作的。看看时间已有点紧，没工夫跟他废话，赶紧上课去吧。今天第一节课，是柳春晓老师的，可不能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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