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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会宁八景”之一“黑池灵湫”方位考 || 作者 张克靖




作者    ‖    张克靖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乾隆四年(1739)重修西安鼓楼的具体负责人是会宁王端》《清乾隆年间会宁才女路凌波和她的诗》《普化山朝云寺碑记》

   
黑池灵湫(一)

文中所指“第一幅图片”

“黑池灵湫”从明清以来,一直是会宁八景之一。道光十一年(1831年)《会宁县志》云:“金龙峪,县北一百八十里,有黑池灵湫。”明代会宁成化七年(1471年)辛卯科举人张拱端(正统四年(1439年)己未科进士张勋之子)《会宁八景·黑池灵湫》诗云:

石窦飞来半亩宽,黑云深处有龙蟠。

添流不藉三春雨,润物能苏九夏干。

游泳鱼虾怜浪静,回翔鸥鹭怯波寒。

居民垦祷灵湫雨,顿觉甘霖沛泽漫。

清代道光间会宁知县江西徐敬《会宁八景次前志张拱端韵·黑池灵湫》诗云:

半篙浓黑数弓宽,龙气深宵自郁蟠。

有本能添三尺润,为霖先济一方干。

道堪习坎灵斯著,泽可同人地不寒。

福尔苍生何待祷,尧天甘澍自弥漫。

黑池灵湫的方位,道光邑志本来说得够清楚了,然而1994年版《会宁县志》在“会宁旧八景”之“黑池灵湫”条下说明道:“桃花山原有龙神祠,中有一泉,水呈黑红色,据传此水可治疗眼疾。” 会宁只有八景,桃花山本身就是一景(名曰“桃花艳岭”),不可能再占一景,再说桃花山龙神祠中哪有一个“半亩宽”的“石窦”啊!1994年版《会宁县志》明显是“想当然 ”。

同版县志在“会宁旧八景”之“雪山积玉”条下说明道:“指冬季山区雪景,银光闪耀,如堆银积玉。”这个说明更其荒唐,全中国北方的冬天不都是这种景象么,何独会宁为然!道光十一年《会宁县志》云:“雪山,县北三百六十里。来自西域(意即为祁连山余脉),经靖远之县界而集,起伏蜿蜒,西距黄河,层峦叠嶂,盛暑积雪不消。盖天限北狄,为一方之远镇。”时间下限为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会宁县志续编》云:“雪山,在县北三百六十里,系西域天山之支脉,高十余里,长约五千余里。由靖远北湾里入境,至县北乡黄家窪而止。”

明清时代的雪山属于会靖插花地界,位于今靖远县“北八乡”哈思山主峰大峁槐山(海拔3017米)的东侧。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在介绍靖虏卫(今靖远)的永安堡时写道:“永安堡,在卫(靖虏卫)东北一百三十里。隆庆元年(1567年)虏酋宾兔(蒙古部落军事首领)率轻骑自老龙湾踏冰渡河,内掠白草原。会宁地方当事者议于隆庆五年(1571年)建堡裴家川,名永安,移靖虏守备于此,改北路游兵戍守,仍隶靖虏参将。”永安堡位于今靖远县北部哈思山脉西段泰和山北麓的一个川道里(即今双龙乡永和村),南枕松山,北接黄河。西南绕道石门经裴家堡可通靖远,东经腰站、论古可到兴堡川,绕道水泉可直达靖远。据测,堡为长方型,南北长475米,东西宽350米,占地233亩。从“会宁地方当事者议于隆庆五年(1571年)建堡裴家川,名永安”一语来看,其地本属会宁界域,是为了防范“虏酋宾兔”的入侵,才改隶由靖虏卫参将戍守的。

雪山当年因为是靖会界山,所以历史上也属“靖远八景”,不过叫“雪山堆银”,正像屈吴山历史上也是因为跨越两县,在会宁八景中叫“屈吴晴岚”,在靖远八景中叫“屈吴春障”(最早叫“屈山叠嶂”,后改),名称虽稍有不同,实为一山。现在的雪山和屈吴山,都与会宁无关了,完全在靖远县域。

会宁古八景中的两景(雪山积玉、黑池灵湫)都被1994版县志“想当然”地写错了;岂止是想当然,简直是不顾历史记载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不知道前辈编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私心自用,还是有非执笔者所能左右的强力在其中作怪?不管怎样,都是不可原谅的。中国自古就有“秉笔直书”的传统,求实存真是编纂史志的第一要求。明浙江嘉善人万历间进士支大伦有言:“丈夫遇权门须脚硬,在谏垣须口硬,入史局须手硬,值肤受之愬(同“诉”)须心硬,听侵润之谮须耳硬。”今天的地方志办公室也在广义的“史局”范围,大家都明白我引用这几句话的意思。

说到会宁八景,我还想到了一个不应被改动却被改动了的地方,旧县志(包括康熙残志、道光十一年志,道光十九年志)中会宁八景的排列顺序一贯是:

九泉春水,万寿晨钟。雪山积玉,硝岸堆银。连城夕照,屈吴晴岚。桃花艳岭,黑池灵湫。

本来八景名称之间应该加顿号的,我有意用逗号和句号把它分成两句一组的四组。明眼人就会看出这里面是有规律可寻的,即每组内上下句对仗,每组下句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平声,就像一首押平声韵的四言排律,只是韵母不谐罢了。也就是说八景的顺序是用对联和诗歌相结合的形式编排的,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是根据句式“合并同类项”的,并不存在孰轻孰重的问题。而1994版县志在介绍“会宁旧八景”和引录张拱端的会宁八景诗时,却把这个顺序改动为:万寿晨钟、雪山积玉、硝岸堆银、连城夕照、屈吴晴岚、黑池灵湫、桃花艳岭、九泉春水。我不知道编者为什么要将前人这个很有规律也很讲究的顺序打乱,如果说“万寿晨钟”是因为位于县城而将它排在第一的,那后面的调整又作何解释?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动这种不必要的歪脑筋!

据笔者考证,真正的黑池灵湫即今“会宁西北角”新庄乡泉坪村后沟社主沟沟垴的湫池。当地耆老说,现代交通开发之前,由后沟顺人行便道去会宁县城的里数为“百八十路”,具体路线是:后沟——老鸦沟——黑庄——头寨——铁木山——瓦窑岔——塔寺岔——双庙——黑窑洞沟——放马塬——河西坡——鸡儿嘴——北十里铺——县城。这个距离,正好与道光《会宁县志》中“县北一百八十里,有黑池灵湫”的记载相合。

乡人习惯上称水潭曰“池”,湫池是一个积水潭,盛夏或初秋水流充满时,水面有两亩多大(张拱端的“半亩宽”说小了)。每当主沟的山水从一丈多高的垭口倾泻而下时,瀑挂如帘,声吼如龙,轰雷喷雪,裂石崩崖,气势颇为壮观。湫池下游正东不远处,有一座三丈多高的石崖叫湫池嘴(也叫庙嘴,下有墩古池,池底有泉眼),顶部相对宽敞平坦,有一两米薄厚不一的土层,里面夹杂着少量大小不一特别陈旧的砖瓦碎块,古时候上面建有一庙,庙中供奉的是黑池龙王(俗称“黑池爷”)和金龙大王(俗称“金龙爷”,也叫“敕封金龙”)。荀子《劝学篇》有言:“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所有名称中带“湫”字的水潭,传说都为神龙盘踞之地,号称“东南第一山”的浙江温州雁荡山,就有著名的大龙湫和小龙湫,所以这里的湫池也可称之为“龙潭”。古人每逢亢旱,往往有抬着龙轿兴师动众地来到潭边“取湫”祈雨的习俗,“黑池灵湫”的得名就缘由于此吧? 

传说某朝某年,有一个云游四方给人算卦的“卦卦婆”,是一个快要临盆的孕妇,路经此地,情急之下,只好躲入庙内生产,“污血” 亵渎了庙堂,冒犯了龙颜。此后连续数日,一个放羊娃在湫池嘴附近发现不知哪来的一只黑头山羊(黑脸黑池龙王的化身)和一只红头山羊(红脸金龙大王的化身)扑前曳后地抵仗,力打不歇,打得不可开交,放羊娃于心不忍,便前去隔仗,可怎么隔也隔不开。放羊娃心中好生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回家后便将此事告诉了大人。不料第二天发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山洪汹涌而下;并且水“起了蛟”(即蛟龙作怪),洪水流到此处“起了个坝”,不再向前流动,一直往上涨,“水茬”(浪头)越来越高,直到淹过秋池嘴才陡然塌落,庙宇被冲了个七零八散。金龙大王的神轿顺流而下,在水流舒缓处,被瓦瓷沟的香烟弟子捞出后立庙奉祀;而让人讶异的是,黑池龙王的神轿竟忽隐忽现地荡荡悠悠地逆流而上,上到珰珰池时却不走了,光在漩涡中打转转,最后被官羊圈的香烟弟子捞出后立庙奉祀。

事后乡民传言,黑池龙王和金龙大王原本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兄弟,经常一起巡游四海,阅历山川,兴云敷雨,解灾救难;闲暇时则化身为两个英俊少年,混迹人世,饮食男女,游山玩水,累了就对坐或斜躺在湫池上方不远处的一块青石板上,玩一种叫做“錾羊儿”的游戏。即先在青石板上画一个棋盘大小的圆,在圆心掏一个大窝窝,再绕着圆周掏若干个小窝窝,然后曲着手指头,把羊粪颗从圆周的小窝窝往圆心的大窝窝里弹,弹进去多的为赢,少的为输(瓦瓷沟的常正顺老人说,二位神仙玩下“錾羊”游戏的图案至今还留在那块青石板上,圆心的大窝窝,刚好能放进去一个成人的脚后跟)。有一次,玩着玩着,一方说对方犯规,一方不认,谁也不让谁,大吵大闹了一场,彻底伤了和气,便再也不愿同处一庙了。可两位龙王爷的泥胎是不会自动搬离的,所以便借口被产妇冲犯了,兴风作浪,自淹庙堂,制造了一个“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的可怖场面,从此就各奔东西,分家另居了。官羊圈的神庙在清同治战乱中焚毁后,迁建于牧鹿沟,黑池龙王的旧像“破四旧”时被毁。金龙大王几百年前的旧像,至今还供奉于瓦瓷沟的方神庙,据我所知,这是会宁境内最古老的神像,具有很高的考古价值和文物价值。

2003年4月30日(三月二十九日)午后,我站在官羊圈后山顶南岔山的一个农场内举目远望,正南六十里外,海拔2400多米的铁木山显得高大巍峨,黛色苍茫;而西南三百里外,陇右黄土高原最高峰、海拔3670米的马衔山,因为距离太远,反倒似乎低伏于天边,岚光隐约,几不可见,只是岭头的积雪又白又亮,像一道银线,特别耀眼。武家沟一带杏花早已开败,南岔山官羊圈杏花正繁。据牧鹿沟时年七十七岁的常梦周老人说,清同治战乱以前,官羊圈常氏有七十几户几百口子人,“乱子”中折亡了很多人,剩下的全部迁居于鹿儿塬、牧鹿沟,现在的居民只有两个光棍汉,一名常正东,时年五十九岁;一名常正义,时年五十八岁。两人是亲兄弟,其父常登第解放后由老庄瓦瓷沟搬来。两人原本是有家室的,正东之妻“月子里”死去,所留一男孩三四岁时夭折;正义曾娶一渭源女子为妻,因故离去后,再未续弦。两人住在解放前他人遗留的一个没有院墙和大门的“敞院子”的两眼土箍窑洞内,养有一头骡子、一头驴、八九十只羊,种着五六十亩地。两人“人直性烈”,脾气犟,“苦性”好,就是命不好。官羊圈黑池龙王神庙遗址位于从后山顶直落沟底的的一道又长又胖的主山梁——盐茶岭的一个大折腰内。据现任牧鹿沟“黑池爷”庙首名会长的南岔山人常登瀛说,此庙正殿为子山午向,但据本人是日下午四时许现场勘查,实为坐西向东。整个庙院似乎有东西相对的大小两座庙宇,小庙在前,门朝西开;大殿在后,门朝东开。人工填筑的两座庙宇的废基上,一片瓦砾,板瓦筒瓦俯拾即是,残砖难得一见,听说曾出土有很多大方砖,被牧鹿沟建新庙时拆用。徘徊四顾,偌大的山湾不见一人,只有残墙数段,塌窑几眼,荒烟蔓草,鸦鸣蜂嘤,冷寂落寞得如同羲皇上世,想想昔日人烟阜盛、草山茂密、羊群浪涌的畜牧宝地,如今整天只出没着两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让人不胜沧桑废兴之感,心中愀然凄然,盘桓久之,不忍离去!快到沟底时,于残阳金黄而柔和的落照中迎面碰上吆着羊群上山的常正义老人,数了数,绵羊三十,山羊四十三;问了问,原来的神庙只有一座龙王殿,是“西主南门”(位置在西面,门朝南开),东面为钟楼。

官羊圈下面有个“天河沟”,天河沟内有个“天河洞”,“天河洞”一名有个不寻常的来历。

洞是由洪水冲泄而成,幽曲深长,正如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所云:“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每隔一节,洞顶就会出现一个天然形成的“哨眼”(也可以叫“天窗”)。因洞内温度很低,内外温差很大,由气压形成的“穿堂风”也很大,所以从哨眼落入的冰雪渣子终年不化,日积月累,由于水蚀等原因,和洞内的碱土沙粒粘合在一起,凝结成了一堆堆奇形怪状的结晶体——俗称“亮光石”,书面上叫“料畺石”,有圆疙瘩的,有吊棒棒的,大小不齐,长短不一;形状像人的叫“崖(土音ai)里娃”(又叫“崖娃娃”,迷信上作为一种用物,叫“对人言”),小而圆润的可以用来制作捻线的“线砣子”(书面语称“线坠儿”)。洞底有排泄洪水的“夹渠”,两面洞璧上又有斜向而开的支洞,也就是说大洞套小洞,洞内有洞。

清同治帝在位的十多年间,因为统治阶级的民族政策不当,再加上国势衰弱,陕甘回民大规模暴动,千里陇原几乎变成了杀人的疆场,除了“官军”后来对回军的残酷镇压外,更多的是此前回军对汉族无辜平民的大肆屠戮。这一点毋庸讳言,时间下限为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会宁县志续编》卷三《民族志》“户口”条下明确记载说:

“ 会宁在清道光(1821--1850年)时,户凡一万八千三百三十二,口凡二十九万六千七百八十七,可谓滋生至繁众矣!经同治兵燹,里社萧凋,户口顿减。据光绪三十年(1904年)奉文清查户册,城乡共七千七百三十二户,男大一万六千五百六十七丁,男小九千九百七十六丁,女大一万三千四十七口,女小八千六百五十六口,共男女大小四万八千二百四十六丁口。较诸道光时,户减三分之二,口减四分之三!”

话说当年官羊圈的几百口子人,“老回回”(汉民对回民的俗称,正像回民称汉民为“老汉汉”一样)一来,就进洞躲藏。老回回为了将洞内的人逼出来,开始是在洞口架上柴火,用烟熏,因洞内风大,“哨眼”多,烟不容易进去,就是风小进去了,又会从哨眼吹出。“老回回”见烟熏不成,就一手执刀,一手执着里面用清油点燃着两三根指头粗的棉花捻子的“大洋盘碟子”(也叫大洋瓷盘子或大洋瓷碟子,洋瓷又叫搪瓷,因为最初是从西洋进口的,故名),进洞搜杀。躲在洞内高处土坎内和支洞里的人就顺手拾起和搬取到处都是的“亮光石”(一种形状不规则的土石结晶体)一齐乱打,将“油灯”打碎或打灭,老回回乱喊乱叫,往出乱跑,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打伤。好不容易从洞内逃出的,就气急败坏地在洞门上大声叫骂:“日阿娘的这些‘呆迷’,多少的‘水泄(土音ye)洞’不钻,钻了天了!”从此以后,人们便称这个洞为“天河洞”,称此洞所在之沟叫“天河沟”。

天河沟我那天肯定是经过了,但“天河洞”的具体位置何在,现在还存不存在,因为当时没有人给我指认,就不得而知了。上面的故事是常梦周老人告诉我的。

再讲一个“汉奸”的故事。武家沟内泉坪以外的第二个大庄口是柴家湾,柴家湾小胡麻沟垴(一说大花沟垴)的山崖上有几十眼“崖(ai)窑”(也叫“窨子”)。同治某年,河州(今甘肃临夏)的“老回回”来了,柴家湾一庄人全部躲藏在崖(ai)窑内。因为山崖险峻,易守难攻,“老回回”上不去,迟迟未能得手。有一个叫柴栋梁的,是身历三朝(道光咸丰同治)的老念书人,平素出门在外时结识过回民,和回民能说上话。就哄骗乡民说:“每户交上十两银子,老回回就不杀了。”结果银子收起来后,柴栋梁除买了全家的活命,还给自己在回民的部队中买了一个什么官。当时回军在崖窑下面的田地里搭起牛皮账房安营扎寨,柴栋梁让家人把蒸好的馒头、烙好的锅盔摆出来,又在野地里支上锅烧好开水和拌汤,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大声吆喝道:“你们亢(渴)了,就下来喝哩,饿了就下来吃来,不杀你!”  “下来下来,下来喝米汤来,暂呀老回回不杀了!”因围困已久,乡民早就亢饿着背不住了,就信以为真,纷纷从窨子里出来,不料乡民一边下,回军一边杀,伤亡了很多人。有一个柴栋梁的远房“二娘”(柴树兆的曾祖母)再也气愤不过,站在崖窑门口大声呵骂道:“老栋梁,你个老驴日的死不到好处!你把一庄人的银子收去,买了你一家人的性命,还给你买了官!” 老栋梁对答说:“二娘,你不要骂;你再骂,我二爸拿住了,我不饶!” 听了此话后,崖窑里面的人便于当晚乘着夜黑,偷偷地将树兆太爷(曾祖父)用长绳吊下去,让其躲入大胡麻沟逃了个活命。而树兆的其他三个亲太爷于当晚崖窑攻破后全部被杀掉了,一个杀于崖窑左下的圈马台子,一个杀于小胡麻沟口路旁,一个杀于毛山岭的挖窑门,至今三个坟堆还在原来的位置。经此一役,全庄人除个别逃脱外,几乎被杀光了。河州老回回离开后不久,陕西的“曹回子”(来自于曹县,故名)又上来了,因为不知道老栋梁先前投靠过“自己人”,抑或因为他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将老栋梁的一家人也杀光了,就剩老栋梁一人。“乱子”过后,附近庄口山背后路畔上武户的一个人,中堡武万祥的一个先人,两人为无辜死去的众乡亲打抱不平,发誓要狠狠教训一下民愤极大的老栋梁。有一天,老栋梁赶着一匹马,一手提着镰刀,一手提着捆草的绳,到蔓菁沟里割苜蓿,半路上被两人碰见,两人二话没说,见面就打,老栋梁的腿被打折了。二人转身欲走,不料活该丧命的老栋梁慢悠悠地说:“人腿打折了,马腿没打折。”两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其一顿饱打!奄奄一息的老栋梁被亲房抬回家中,日子不多就一命呜呼了。柴栋梁断后(绝户)后,其侄弟兄三人,老大老二先后为其顶门(立嗣),都没顶住(两个立嗣者都死了),就不敢再顶了。深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乡民遂大发感慨说:“老栋梁兀家伙(“家伙”二字在土音合念为ra)把事情做(土音zu)绝了,门门子硬着开不开!”

讲这两个故事,我内心很沉重也很犹豫,但忍了几忍还是说出来了。我觉得讲民族团结与讲历史并不矛盾,清同治年间发生的回汉大仇杀,是客观存在的历史事实,“痛定思痛”,回汉双方人民都应从历史上这悲惨的一页中吸取血的教训,更加珍视和维护来之不易的民族团结的大好局面,历史对现在、对将来的意义也正在这里。任何出于一时的政治需要或民族偏见,有意回避、掩饰和任意委曲甚至编造历史的做法都是不对的,也是徒劳的,愚蠢的;一个真正坚强的聪明的有前途的民族,是一个敢于正视历史、能够正确面对历史的民族!

天河沟以下,湫池上游一半里处还有一个“长虫峡”(也叫“蛇蝎洞”)。阳山离沟底十来步高的地方,一块“院大的石头”上有一道裂口很长的斜向的板夹缝,里面隐藏着数不清的长虫,每当夏天雨后的早晨,就会倾巢出动,到外面晒太阳,到下面的“吊池”中“游戏”,平素轻易不露面;有胆大的人向里面窥探过,说里面满是“麻喇喇”的蠕蠕而动的指头粗细的长虫,“乌素”得很!1997年6月30日(五月二十六日),曾任靖会电灌管理处书记的关川东河坪人陈希祖对我说,他1980年在塬边公社工作时,亲眼目睹过这一奇特的景象。2003年4月30日(三月二十九日),常梦周老人告诉我,他早年间发现“蛇蝎洞”的洞口上扣着一个大布瓦,上面有朱笔画的“符”,可能是1953年或“六一二年”天旱时老鸦沟人请动本庄方神“巡山爷”于此举行了取湫求雨的仪式后“降下妖”的镇物。我想,这里的“妖”,应当就是古人所谓的“旱魃”(传说中引起旱灾的怪物。《诗·大雅·云汉》:“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吧?谁知道呢!

非常遗憾的是,因为不想说又想特别一说的原因,我为了一睹金龙大王的尊容,可谓费劲了周折!2003年的5月1日(四月初一)和2012年的5月31日(闰四月十一日),我前后两次说明来意,要求进庙参观,两次都被拿钥匙的人以“这事要请示会长,可会长不在,自己作不了主”为由“挡驾”,无论我怎样恳求,人家就是不行,咋解释都不行!在他们的观念中,是不是只有家中有人患病或有其他“不利祥”的事情时才能求神,否则就是不可思议和不能允许的?而我又不愿找诸如此类的借口,因为以诚相待实话实说是我一贯的做人信条,乡间老人有一句话,我非常欣赏:“实话都说不了着呢,还顾得着说假话!”两次大老远地兴冲冲赶去,两次无可奈何地怏怏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心里一直不痛快,甚至一想起来就觉郁闷和不平!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并不过分,就是进庙看一下,或许还会上几个布施钱,既耽误不了他们多少工夫,又没有什么害处,再说拜神的人越多,庙里的香火就会越旺,“老家儿"的人气就会越高,威名就会越远啊!那两个人为什么要那么固执,甚至连个同情心都没有呢?后来转念一想,或许是“金龙爷”在考验我吧?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见的佛祖,我的这点遭遇算不了什么,多跑两趟才显得“真经”的难得和自己的虔诚啊,他俩是在配合金龙爷历练我呢!不管怎样说,瓦瓷沟人能够把几百年前的宝贵的金龙爷旧像在如棋局一样复杂的社会变迁中东躲西藏地保存下来,真是功德无量,我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2013年国庆节的那天,在瓦瓷沟人县工会常永华的陪同和引荐下,热心公益亦儒亦商在新庙建设中投资最大的常有瑞先生,在他新堡子所开宾馆的办公室热情地接待了我,并在我的请求下开了如下一张便条:


常步育老太爷:

兹有会宁县志办张克靖老师前来参观家乡庙宇,请热情接待!      

   常有瑞。

 2013.10.1



只可惜那天因为时间紧张,往返湫池路过瓦瓷沟时没有顾得上看望“金龙爷”;我想,有了这张“通行证”,下一回宽宏大量的金龙爷一定会接见我的!

2015年5月9日(三月二十一),星期六,“心不甘”的我叫上樊礼军,坐着他的私家车,下午到新堡子和提前约定的常有瑞先生相会,常先生亲自驾车作陪,到瓦瓷沟由二位会长(名字失记)陪同,进庙瞻仰了金龙大王古像,了却了多年的夙愿。樊礼军为金龙大王圣像做了精心拍照,我们师徒二人一人上了100元的“愿钱”。当晚在常先生在新堡子开办的“泉泉人家”用了丰盛的晚饭,当夜住宿于常先生在郭城新办的幼儿园。

附载:屈吴山、黄家窪、雪山记游

屈吴山位于今靖远县的高湾乡,我曾游历过三回。第一次去屈吴山是1998年9月8日(七月十八日)。从土高乡红湾尚国荣家出发,乘坐任俊玺的农用三轮车。沿途经过十百户、白崖子、宣帽井、李家井、笠山寺(在李重仁处稍歇)、薛家塬、贾家崖、三场塬(靖远县高湾乡政府所在地)、阎家寨窠子、二百户、大圈上、崔家山(位于屈吴山柳林沟口),行程约140华里,沿途所见村庄有韩家泉、张家井、葛家埫。当晚歇宿于山南柳林沟的老山场。第二天下屈吴山,乘同一三轮车至三场塬,步行前往黑虎岔,路经丁张家湾儿、贾家崖、住寨、野糜川,晚七时许至黑虎岔,夜宿赵俊国家。第二次去的时间忘了。第三次是2005年11月15日(十月十四日)。适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开创的位于山北的新山场“中佛山总佛寺”正在举行为时长达一月的“特级国醮”——“庆祝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超度阵亡将士水陆大法会”(农历九月十六至十月十六)。我当天午后搭乘平川区共和镇小水村神会人员的车上山,夜宿山场,第二天独自一人登顶,由西向东沿山脊步行约五六里后,从北坡下山,沿途见阴山坡面有少量的原始森林,松树和白桦一类。

黄家窪是隔着打拉池川与屈吴山南北相对的一座大山,主峰海拔2665米,今属靖远县靖安乡,山区部分村庄历史上也属会宁管辖。就我所知,今会宁县新庄乡东坡社的几户李家人祖上曾在黄家窪居住过。此山主梁上有明代出于军事防御目的而开掘的和长城性质差不多的“边壕”,只是有“壕”无“城”。古刹开龙山潮音寺就座落于此山北坡快要出顶的一道山梁上。清代甘肃最著名的道士榆中兴隆山寺观的创建者大著作家刘一明,一生曾三上开龙,并与“法王菩萨”发生了神奇的遭遇,《素朴师云游记》一书对此有非常生动的记载,我读后对其地十分向往。2005年的农历六月十九日(7月24日),我有意选择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观音菩萨成道之日,前往朝拜。从靖安乡政府驻地下车后,单人徒步进山,一路上骄阳似火,正午实在热得受不住了,干脆在一道干河的沙龛底下的阴凉处铺开随身携带的报纸躺了一觉!到达开龙山潮音寺时,天已向晚,我匆匆参观完了塌七烂八完全不像样子的几座庙宇,听说山的南面就是有名的红会(地名)四矿,引起了先前从未见过煤矿的我的强烈的好奇,就不顾会长的一再挽留,又徒步顺着汽车拉煤的便道翻越黄家窪大山去红会,一路上没碰见一个人,也没碰见一辆车,狂风呼呼,尘土乱扬,我走得紧紧张张,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找到红会煤矿招待所投宿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第二天,身上的钱连车票都不够买了,打听着从矿上的一个并不认得的老乡(杜岘村石碑岘人杨廷玺)处借了二十个元(对方要给五十,我说“够了够了,车费够了”),才得以“安抵家门”。

雪山位于今“靖远北八乡”的永新乡,主峰“尖山”高耸入云,半山有雪山寺。2010年8月4日(六月二十四日),我一大早从永新乡乡政府所在地“论古村”(古名乱古堆,又名“万斛堆”,有一大摊小山包一样的古墓,明代万历间改为“论古村”)时年七十一岁的武宏老师家出发,顺硬化村道步行上雪山寺。过“旧堡城”,过九队,再过亥沟,又走了一段较长的坡路就到了山下。可能正值农忙时节吧,位于沟口的高大敞亮的山门封锁着,我很不文明地从边门与山体间的夹缝中“挤”了进去。顺沟走了一段后,发现如此历史悠久环境美好的山寺,山上竟然不通车路,只有人行道,很好地保持着自然生态的原始风貌,心中不由觉得欣喜——这种情况在白银全市范围内找不到第二例,联想到境内境外的一些名山,为修盘山公路被对大自然缺乏敬畏的人类,凭借野蛮的机械力开膛破肚,破坏得惨不忍睹的情形,就更觉得难能可贵!谷内山草葳蕤,药香扑鼻,崖面上藤萝垂挂如瀑,蔓花或红艳艳的一大片,或黄灿灿的几小团,由大面积深绿或浅绿的底色衬着,格外亮眼。岭上带状横陈着黄土区难得一见的原始松杉,挨挨挤挤,就像墨笔密密点染上去似的。偌大的山谷,只有我一个游人,不杂一丝尘氛俗扰,真像置身世外一般,境幽心闲。我有一个人转山的命,天然氧吧任我一人独享清欢,我的命可真好不是?2003年3月14日(二月初四)大雪封山时游榆中兴隆山如此,2005年7月24日(六月十九日)夏日炎炎时游黄家窪如此,今又如此。想想冬日漫山堆银,雪卧枝头,白里透绿,不知又是如何一番景象!雪山寺矗立于半山向前伸出的一道山梁的高起的崖头的台面上,院内古柏长松,映日筛光,老榆高柳,遮天匝地,好一个清凉世界!寺中只有一个住持,三两个香客,我自由观瞻一番后,和他们一起用过“僧饭”,就招呼也不打,一个人悄悄摸出后门,穿过横枝拂面的林荫小道沿着后山梁去登顶了。随着地势的不断增高,树木越来越少,碎石越来越多,路径也越来越窄,越来越难找,以至于隐约而不可见了。沿着岭脊再前再上,碰到嵖岈的山岩,只好向低处绕行,坡面的碎石几乎变成了流沙,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离峰顶还要一半里路程的时候,山势越来越陡峻,我“望峰息心”,出于安全考虑,心里都有些动摇了,忽然看见突兀在晴空里的剪影似的高高的山巅上出没着一个瘦长的黑影,就想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冷背”,一个人在这人迹罕至的野岭上胡转啥着呢,不会是“嘲子”(傻子)吧!又想他能上去,我就能上去!信心随之陡然大增,脚底似乎也有劲了。接近山尖的一段,几乎悬立着,我贴着岩面,手脚并用地奋力攀爬,那人一直向下看着我,快出顶时够手拉了我一把。上去一看,原来是个瘦高个的羊倌,因为羊群散布在背面的山湾,没能被我发现;上前问讯,才知道是永新乡十队人,名叫张国彬,家就在山脚下能看到的地方。当他得知我是孤身来雪山寺旅游并冒险登顶时,夸说我勇敢,吃得了苦。在他热情的礼让下,我分食了他老帆布缝制的吊带很长的挎包里仅有的两个油饼中的一个,一口气“咣”完了他递过来的矿泉水塑料瓶内仅剩一半的凉开水。长风浩浩地吹着,随着热汗的塌落,六月的天气竟有些冷。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知道了哪是近处的兴隆乡、双龙乡,哪是远处的黑山峡,黄河边上的大庙在哪,景泰的五佛寺在哪,还知道雪山、哈思山其实是互相连接的同一山脉,主峰就是白银市第一高峰大峁槐山(海拔3017米),而我俩所在的尖山比它低不了多少。我又问左前方和雪山遥相对应的那座虽然也高但顶部“平沓沓”的是什么山?他还给我讲了个笑话,说那叫烽台山,传说雪山是金山,烽台山是银山,两个山比着长个头,银山总是比不过,气着不长了(还有一说是“直接气死了”),所以看上去平沓沓的。说话间,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阴云四起,山雨欲来,我得抓紧下山了!我是个一贯不愿走回头路的人,特别是第一次来到的地方,总想尽可能地沿途多看一些风景,便让他给我指示了下山的另一条比前缩短了许多的路,实际上就是顺一道山梁直直地下去,到沟底再沿蜿蜒的沙河回到来时的入口。要了他的手机号,挥手作别后,我就匆匆下山了。不料还没走多远,豆大的雨点就稀里叭哒的甩开了,我“跑雨”心切,就慌不择路地“冷蹦子”往下跳,跳着跳着,就在一个湿滑的坎窝里把左脚崴了,当下就被摔了个仰八叉,虽然脚疼得厉害,想坐下来揉捏揉捏,但一想下山的路还长,万一伤处肿胀起来,连鞋也穿不成就不好办了,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挣扎着行动了。可能是伤得并不太重吧,走着走着痛感反倒越来越轻了,但毕竟不好受,就一跛一跛地在雨地里走到山门前,再一次不文明地从那个缝隙里“挤”了出去,又一跛一跛地挪过山下的第一个庄口亥沟,等一跛一跛地挨到第二个庄口九队时,实在没奈何了,就出了十元钱央求一个人用摩托把我“运”到出发地论古村,刚好赶上晚饭的时节,就来到已经混熟了的武宏老师家,又和他“论”了半夜的“古”。

黑池灵湫(二)

文中所指“第二幅图片”

后沟我一共去过五回。

头一回是1998年9月17日(七月二十七日),在县文化局工作的我,乘搞文物普查的机会,跟县博物馆的画家和古建设计家胡得璧老师前往后沟观赏黑池灵湫奇景。胡老师说那种奇特的景致在会宁境内绝无仅有,说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下乡时画过一幅黑池灵湫铅笔素描,他的描述,大大激发了我的游兴。我俩考查完关川冯家堡的回龙寺遗址后,进西沟,沿沙河溯流而上,中途有意绕道窎峪子、中堡、小瓜坪、大瓜坪,一共步行了五十多里,午后一时许到泉坪,在武继祖家歇缓时巧遇居家榆中有事临时回老庄婆家的堂姐婵婵(乳名),麻烦她为我们擀了一顿“酸棋花子”(通称雀舌面,会宁南乡人叫疙瘩子),又解渴又解饿,“把人吃了个香!”走到后沟时,天快黑了,发现村子因为太偏僻,再加上交通不便,几乎搬空了,留下的不到十户人,有几户还铁将军把门。当晚住在时年六十岁的常忠义老人家。闲聊的过程中得知,他和小一岁的我父亲都是苏家女婿,并且同辈,我应该叫他姨夫;还说,他俩非常熟,因为父亲七十年代为生产队放羊时,因本庄天旱缺水,和他人一起赶着几群羊到三十里外的有水有草山的西山“出圈”(俗称移畜而就水草曰“出圈”,也叫“出山”),就住在后沟已经荒废多年的碱土挖窑内;又说,父亲还在后沟庄畔的一个崖湾内栽了一棵榆树,在我的央求下老姨夫领我去认了认,发现树桩已有碗口粗了。我已去世三年的父亲啊,我知道您一辈子爱种树,可您为什么要没来由地在远离家门的后沟种下一棵树呢,您是预知二十几年、三四十年后您的儿子会到这个地方来,专门种下一棵树站在那里等他,给他留个念想,让他“寻魂”似的一趟一趟地来履行这个“前定”吗!当晚天气有些凉,不惯睡冰炕的我不顾主人的劝阻主动要求睡在靠墙码放的一摞待售的羊毛毡上,而睡在厚褥子上还觉得有些“渗人”的胡老师,听我睡得舒服“受不得”,半夜爬起来拉亮灯不服气地数了数,整整十七层!遂故作吃惊地大发感慨说:“噢哟哟,我的个天老家啊!江泽民怕也没有在这么多的毡上睡过觉!”第二天早茶后,我和胡老师由表弟常登强(后迁居景泰)带路,顺着沟道踩着溪流中的乱石去看了湫池,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湫池,当时的感觉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惊诧”!

2003年为了解武家沟一带武柴常三姓人的族史,我于4月17日(三月十六日)开始,先到关川三百户访问了时年五十二岁的武维业后,又一次从冯家堡进武家沟,由东向西依次走访了窎峪子、中堡、小瓜坪、柴家湾、泉坪、花道湾、牧鹿沟,5月1日从南岔山折回,经官羊圈(今无人居,有人庄和寺庙废墟),下盐茶岭,过瓦砾沟,过湫池,再过后沟,到瓦瓷沟下方不远的大黑池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池中水面黑压压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我一步一探地顺着单人踩踏留下的脚窝,胆颤心惊地走过池畔的溜土坡,为了打捷路,自以为是地吃力地爬上一个陡坡,上坪顶后,才发现与瓦瓷沟中间还隔着一条涧沟,丧气了一会后,下来乖乖地沿正路走,进庄时已经“星星出全了”,打听着进入人家时,要访的老人已经脱光睡了。因为当时正闹“非典”,乡上对外来的陌生人查禁得很严,老百姓的戒备心理很大,再加我已经山里屲里地跑了十多天,脸黑胡子长衣裳脏,进门时又大汗淋漓的,像个亡命的犯人,完全没有了“干部”的样儿,所以被主家盘查了半夜,待气氛缓和后一问,说没家谱,就勉勉强强站了个店。第二天在时年五十二岁的常步智家抄录了一个简单的说明不了问题的家谱,最后在时年七十三岁的常正顺老人的口里“掏腾”了些东西,算是多少有所收获,——老人家还知道我爷爷是个熟读《牛马经》的“驴先生”,有一个雅号叫“张干事”!

2012年5月31日(闰四月十一日)我约当年的学生现在的专职摄影师樊礼军去后沟给湫池拍照。凌晨五点半坐樊礼军自己的车从县城出发,再一次从冯家堡进武家沟,顺干河道走了一段后,向右上河坡到窎峪子,再顺川道经中堡、小瓜坪来到泉坪,因为能够通车的路到此为止,只好把车停在庄西头一块叫九殿坪的空地上,从旁边的一道长长的的河坡上下去,徒步进沟。从后沟庄下经过时,和我第二次相遇的时年五十四岁的常有军怀抱着长得很秀气的两三岁的儿孙在河湾里放羊,我上前给他点了一支烟,互相热情的寒暄一番后,又向他儿孙的小手手里揣了五元钱。看我给,樊礼军也给了五元(开玩笑)。到湫池时已经中午。樊礼军前后左右跳上跳下地大拍特拍,连连叹惋说,景致很美,就是来的时间不对,光线太强,拍出的片子效果肯定不是咋理想。本来约好回程时要到后沟常有军家“补充能量”的,却就近来到了时年六十多岁的常有库家,三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家中只有他们老两口,刚刚用过饭,见我俩又渴又饿,又重起炉灶,做了臊子炒韭菜的干拌面,我们师徒大肆饕餮一番后,又和老人漫谈了一会才离开。快出沟时向右拐道瓦瓷沟,想进庙拍摄“金龙爷”旧像而不果,空磨了半天嘴皮子,樊礼军已经很不耐烦了,我抓紧时间在时年五十六七的常志范的指引下去看了看十年前热情接待过我的时年八十一岁的常有顺老人,老人正卧病在床,说是感冒了,脸黑黑的,声音闷闷的,话也不多,和十年前精精神神的同一个人大相径庭,我看了心头不觉恓惶,便放下十元钱匆匆告辞。看我给,樊礼军也给了十元(再开一次玩笑)。到泉坪停车的地方时已是晚上七点,天上突然落开了豆大的雨点,沙河里不敢走,就打着车灯上了新庄塬,到新庄后,我因为想着第二天到十里之外的家中看望一个人生活的母亲,就和中学的老朋友柴溆龙挤着睡了,樊礼军因为娃娃小,晚上需要照看,就连夜返回了县城。

2013年的国庆节,我“勾引”上县城的王兴国、杨友峰、杨华三位摄影大腕,又一次专程前往后沟,给“锁在深山人不知”的黑池灵湫拍照。几个好事者早晨迟我一步从县城出发,上郭城清凉山“疯”了一番后,在关川口的大羊营和由常有瑞先生亲自驾车送过来的我会合,然后一起坐着合租的王军兴师傅的私家车去后沟。中午到新庄塬亮羊滩西岭拍完烽火台后,在我姑母家享用了“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大餐,虽然提前打了招呼,让正掰包谷的表弟黄万军两口子“把活计放下”回去准备准备,但没想到那么丰盛!新庄塬走出头后,下塬到泉坪已是三点多了。下坡进沟,他们三个边走边拍,我扛着人家备用而又一时用不着的三脚架在前面指指划划地引路,前后花了四个多小时(若不拍照,两个小时足矣),最后是摸黑出的沟,到泉坪时已是晚上八点了,半途折回的王师傅急得在河沿上乱转。此行一路在空山野水中过沟跨涧,磕磕绊绊,走得又饥又渴,从小在县城长大的从来没有走过如此长的山路的兴国兄(虚岁五十八的人了),中途累得快要趴下了;连会宁摄影界能奔善走爬山百次最终拍出了名作“桃峰仙境”的“藏羚羊”杨友峰,也说再也不会来第二趟了。返回途中路过后沟,要不是一进门就认出我的古道热肠的常有库老人,打发娃娃端来的一大盆浆水一摞馍馍和几把“臊葱”把几个家伙伺候舒服了,肚子里还不知道会怎样嘀咕我呢!

文中的第一幅图片,就出自我高中时代的同窗好友“藏羚羊”爪下。看到的人都说拍得不错,鄙人也勉强认可,友峰吹着说要拿它到省上参展评奖去呢。看把娃娃能着,若非洒家导引,你厮哪里晓得会宁还有这样好的去处?听好了,奖金拿来了乖乖分我一半!第二幅图片”第三幅图片”是会宁县的资深摄影家王兴国老师的大作。王老师热情爽朗,诙谐幽默,只要有他在,就会一路笑声,朋友们亲切地戏称他为“王家的哥”。王老师以小学生做实验为题材的作品《聚精会神》,一月前在白银市科协组织的名为科技界实际上所有摄影人都可以参加的“白银市首届科技界书法绘画摄影大奖赛”中获得了唯一的一等奖。恭喜王老师!

湫池所在的整条长沟,古称“金龙峪”,今称武家沟,又名西沟,又叫沙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发源于榆中县的北山地区,呈西南东北走向,全长一百三十多华里,正沟上通榆中凯坪沟(支沟有牧鹿沟和上下甘沟),直达中连川的古坝,出口在关川的共丰(原名冯家堡),是会宁境内头寨镇和新庄乡的界沟。

说武家沟古称“金龙峪”是有根据的:2003年4月24日(三月二十三日)我由武智仁武刚父子陪同,在位于中堡和泉坪之间的小瓜坪方神庙内抄录了铸造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的一口古磬上的铭文,内容如下:

金龙浴陡现儿九天圣母娘娘鸣磬一圆。信士弟子张光居、室人文氏,男张君宝、张君瑞、张君美供献。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七月吉日造。金火匠人王好褧(?)。

这则铭文中有几个字需要说明一下:金龙峪的“峪”误写为“浴”,陡岘儿的“岘”误写为“现”,以上是两个明显的别字;“鸣磬一圆”的“圆”,清楚是个量词,但不好说就是“口”的别字,或许因为磬的口面是圆形的,古人便用“圆”作为磬的量词,正像古代不管是铜钱还是银元都是圆形的,沿袭下来,人们也用“圆(元)”作为量词来表述长方形的现代货币一样。金火匠人姓名的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模糊难辨。

陡岘儿是山背后的古名,是小瓜坪武氏的老庄。庙中的九天圣母娘娘(俗称九天爷)的轿像(神像安置于轿子内)是清代的旧像(究竟是同治以前还是以后,不明),是“泥头木身子”,即外面罩着袍衣的能够灵活装卸的木架子,可以放进和取出“脏文”,俗称“腾沙像”(我不知道tensa两个字怎么写)。小瓜坪原来没有方神庙,古磬和旧像据说是1955年正月从老庄山背后“偷”来的,山背后人曾多次讨要过,小瓜坪人就是不给,理由是“‘老家儿’的旧像是我们保存下来的,再说历史上两个庄口同属一会(神会),现在谁供都一样!”这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没道理,不管怎么说,小瓜坪人能在“五八年破四旧”和“文革”动乱中冒着被批斗的风险将两件文物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是立了大功的。山背后方神庙中“金龙爷”据说也是旧像,塑造年代当与“九天爷”旧像相当,但我没有亲见。

1997年2月16日(正月十六日)我在水流汇入武家沟的柴家湾走访时,表兄柴庆隆说柴家湾很早以前人称“金龙峪沟的英秀湾”。生年为1932年的县委机关党委退休的老干部柴树恒同年同月26日(正月二十日)在新堡子居民点新家和2003年4月25日(三月二十四日)在柴家湾老家两次对我说:十三四岁时从二叔柴盛昌(常年在方神庙内“盘香”)口中听说,武家沟古称“金龙峪沟”,而柴家湾又称“金龙峪沟的英秀湾”。柴树恒至今还记得1958年毁坏的大铁钟上有“金龙峪沟”字样,钟身上所铸人名几乎全部为“某氏某氏”,可能是柴户当年所有外姓女眷捐资铸造的。又说,1953年开始就被显神爷提为“先行”(也叫“马脚”、“伴当”,据说是神的替身和代言人)的大瓜坪人柴成龙,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恢复建庙开始,每逢“念庙”(在庙中诵经),老爱念叨下面两句口头禅:“金龙峪沟英秀湾,二龙戏珠八宝山。”先哲云:“修辞立其诚。”我这里只不过是把我听到的如实记载下来,并不是宣扬神有多“感应”。柴成龙在方神庙里服务的时间长,老辈人的话听下的多,或许是有意利用人们的迷信心理,把他知道而一般人不知道抑或即使知道也被忽略的的这个重要的历史事实,借用神的口吻说出来,以引起大家的足够注意和高度重视而已。柴家湾方神庙“山名”的全称为“金龙王沟英秀湾二龙山”。峪者,山谷也,本身就有“沟”的含义,庄人或许是觉得“金龙峪沟”的称谓中“峪沟”相连,意思重复,所以才变通为“金龙王沟”的吧,再说“金龙大王”又是庙中供奉的一位重要神祇。

从冯家堡河西的武家沟沟口顺河而上,沙土质的河床越来越窄,地势越来越高,到后沟就几乎成了石峡,以此后沟也叫“石头沟”,附近几十里使用的磨盘碾盘、打墙打墼子的“础子”和各种用途的大小“石窝子”多取材于此,到现在路旁的岩面上还“长”着一个磨盘的半成品。湫池是峡谷内突然出现的一个“天坑”,一个由悬崖峭壁三面环护的大水潭。偏南偏西的崖面,真正是壁立着,好像刚刚錾削过似的,一缕缕或斜或直的削痕历历可数,真是鬼斧神工!崖头和湫池上方的坡面上,岩石崚嶒,怪状迭出,有的挺秀如峰,有的攒聚如笋,有的排插如册,有的静卧如牛,有的蹲踞如虎,有的肥硕如羊,有的如鹰隼下探,有的如老龟昂头,有的如惊蛇耸颈,有的如弥勒坦腹,形态各异,不可名状。灰白色麻栗色黛黑色土黄色的岩石,表面上散布者斑驳的苔藓,花纹各种各样,大片铁锈红和菊黄色的苔花特别显亮和惹眼。潭水浅处,连脚面也苫不住;深处,因为谁也没有下去过,就谁也不知道。池底到底有没有泉眼,有人说有,有人说无;据说冬天冰面上有气孔,池旁的淤泥层随便掏挖,就会往外冒水,看来是有了。

张拱端在诗中把湫池形容为“石窦”,再也形象不过。石窦即石穴石坑,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就有这个词,说漓水附近的一座山间“有石窦,下深数丈。”因为湫池大致位于全沟的中间位置,樊礼军将其比喻为武家沟的心脏(其实形状也像,县政协委员杨华先生就是这样认为的),并说水面的形状(加上出口处的一段溪流)像个大大的逗号,又像个带把的苹果,我很赞成;又因为水潭略呈圆形,老友安生财在诗中把她想象为月宫中玉兔捣药时不慎失落的“石臼”,我觉得比“石窦”更为贴切,更为奇妙。

深秋的湫池,因为淤泥壅塞,水面虽然只有一年最大时的一半,但格外湛绿,格外明净。就近了看,向阳处绿莹莹的,一圈圈散发着细密的涟漪;背阴处暗沉沉的,似乎波纹不兴。调远了看,宛如一柄平铺着的荷叶,又如一面闪着灵光的玉镜。那池中的水啊,有着翡翠一般的质感,让人不敢触碰,生怕掬一捧起来,不小心摔了,迸发出一串银瓶乍破或玻璃碎裂似的吓人的脆响!如果你一个人定定地全神贯注地看她一会儿,你的心魂就会被她紧紧地吸摄住:她就那么睁着碧绿的大眼,傻傻的痴痴的,似乎无心又似乎深情地望着你,波光潋滟地顾盼着你;渐渐地,山间稀疏的鸟鸣和草石间出没的羊群,你就听不到看不到也忘记听忘记看了,甚至连你自己是谁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都要忘了;不知不觉间,像梦游一样,整个的你就掉进了她那惝恍迷离的眼湖,直至被融化于无有……常年看厌了满目土黄色的我,多少次渴骥奔泉似的赶到这人迹罕至的幽谷,在疲累得浑身快要散架时,冷不丁撞到这汪汪一碧、沁人心脾的一潭秋水,就像一个饿汉突然被推到盛宴的桌前,心中真是无比的激动,精神也随之陡然一爽!我是一个对美的魅惑抵抗力很差的很感性的人,之所以要一回又一回不惮疲劳风尘仆仆地来到后沟,为的就是一睹再睹“黑池灵湫”静妍瑰丽的容光!就像希腊神话中那个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水中倒影的美少年纳瑟斯一样,我对她算是着了魔了!我死后,就请在残灰中捡出几块烤得素白的骨节,装入小小的石盒,再请一个潜水员揣摸着嵌入潭底深深的罅穴,让我永远不再流转,不再来到这不懂我的世界遭受“我生不辰”的痛苦和无奈!“黑池灵湫”永远是我梦中的瑶池,我愿生生世世在她的怀抱中酣睡而不再苏醒,因为醒来后还会被活活的气死!

运笔至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国现代史上的散文大家朱自清先生笔下温州仙岩的梅雨潭,并情不自禁地大声地朗诵了起来-----

“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呀。——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能舍得你呢?” 

和我一样激动的,还有乱发张扬的杨华老弟,他一到潭边,就精神顿振,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呼“值得值得,不虚此行!”

附载:猛犸象头骨化石的发现经过

后沟又是距今300万年以上的猛犸象化石的出土地,具体位置在双池峡。因为后沟是泉坪行政村下面的一个自然村,所以官方文件中把它命名为“会宁泉坪猛犸象化石”。猛犸象头骨化石出土点位于东经104°38′57″,北纬36°07′49.5″,海拔1731米。

长期以来,小河河床断崖处裸露着两根骨头,当地村民称之为“龙骨”,被当做药用。2008年5月,放假在家的地质专业大学生武兴虎认为该“龙骨”是大型哺乳动物的化石,并进行了试掘,结果出现大量化石,随即将此信息报告给会宁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队,普查队赶赴现场勘察初定为古象化石,并进行了有效保护。

不久,普查队的张自斌、杜永强、马可房、杨小龙四位同志历经十多天时间,对化石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发掘出土了头骨、下颌骨及部分肋骨、肢骨残片等总共重约两千多斤的原浆包裹的化石标本。其中头骨化石长135厘米,最宽处90厘米,下颌骨长87厘米,最宽处65厘米;两门齿残缺,仅存根部;上下共四颗臼齿,保存完好。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金昌柱、博士王元及甘肃省博物馆研究员张行在对头骨化石进行测量分析,对化石出土点地质地貌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认为:该头骨和下颌骨为早期猛犸象化石,与罗马尼亚象较为相似,时代为上新世(距今约300-500万年)。

这是中国发现的第一具完整的早期猛犸象头骨化石,在世界也很罕见,具有非常重要的科学研究价值,特别是为研究猛犸象类群在欧亚大陆的起源和演化提供了宝贵的材料。2012年12月,会宁县泉坪猛犸象化石点入选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百大发现”。 

猛犸象头骨出土地

2012年8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和甘肃省博物馆及会宁县博物馆的相关人员组成联合考察队对猛犸象化石点进行了联合地质考察和初步采样。2013年8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金昌柱教授来化石点进行查看,并指导调查采样工作。今后,将通过野外采集的样品,进行科学分析,在可靠的生物地层和年代数据的基础上,确定猛犸象化石的准确年代,并对地层剖面进行详细的划分,绘制地质剖面图和平面图,在逐层采集古地磁、粘土矿物等测年和沉积学样品的基础上,进行考古发掘,为深入开展化石点综合的年代学、古气候环境学研究提供基础资料,为猛犸象属的起源、演化及该时代猛犸象形态提供科学依据。

化石标本运回县博物馆后,又运往北京古脊椎动物研究所进行修复保护,并根据出土头骨化石,复制出了猛犸象骨架,骨架高3米,长6米。2010年猛犸象化石正式陈列于会宁县博物馆,2013年11月又在一楼单独开辟了一个展厅,重新布展。展览以图文资料为主,辅以化石标本,形象地展示了猛犸象的起源、演化及迁徙线路。

黑池灵湫(三)

文中所指“第三幅图片”

泉坪是武家沟内最大的一个村庄,南河沿上有一座一百八十亩大的古堡,人称“鞑王城”,极有可能就是道光十一年《会宁县志·舆地志》“关堡镇”条下中开列的全县十六个大堡中的“金龙峪”堡 。但我还不敢十分肯定,因为武家沟内另一个庄口窎峪子的古堡虽然没有它大(只有十五亩),但三面临崖,更为险要,再说二者之间又有一个中堡。中堡庄西旧庄湾东面有堡子山(大),西面有塌堡子坪(小),后者比前者早,南面悬崖上有三眼大挖窑。鞑王城东西临沟,南面临河,只有北面一道前墙(下有护城壕),长约200米,城门二面的墙基宽约九米。

传说泉坪一带的土著大户武氏,和黑虎岔赵氏、小水(今属平川区,明清民国时期称“小水堡”)张氏一样,祖上也是元朝的鞑子(旧时汉人对蒙古族的习惯称呼),历史上一直以“务牲”(从事畜牧业)为业。明朝刚建立,政权还不稳定时,武氏不愿受皇王管束,不纳粮上草,在封闭的武家沟内称王称霸,且建有私人武装,俨然就是割据一方的独立王国,故有“鞑王”之称。武鞑王曾凭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家沟沟口的关卡,与明初征西的“冯大人”(莫非就是明代开国大将冯胜?)率领的官军对抗,机智多谋的冯大人见硬攻不行,又不明虚实,便让两三个士兵扮作货郎,上到鹿儿塬,穿过毛林林子(当时此塬居民很少,到处是灌木林)到塬畔上居高临下地侦察了一番,发现武鞑王的地盘并不大,鞑王城内并没有多少兵丁,大部分的兵力都部署在前线,“后山空着来”,便暗中配兵,从冯家堡西南高高的骨茬山下的回回沟里偷偷潜入,迂回来到后沟北面的后山,出其不意,三下五除二就端了“武鞑子”的老窝。冯家堡一名的得来据说就与“冯大人”当年屯军于此有关,甚或说直接就是其督筑的。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本地的一句民谚:“直(土音chi)常家,弯马家,理性不过柴武家。”武柴常三姓人就居住在武家沟一带,马家住在一山之隔的野荞沟(又名“野鹊沟”),柴武户大,常马户小。

这个话,我第一次是从中共地下党员、解放初期的会宁老县长、离休前为兰州师专党委书记的冯琯老先生口中听说的。1998年7月8日(闰五月十五日),我到定西解放桥头老定西饭店后面的兰州师专家属区去拜访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老先生是会宁县城和我同一宗族的张家(祖籍为今新庄乡杨赵村麻子滩,光绪元年,亦即1875年迁居县城)的女婿,按辈分我得叫他“姑太爷”。老先生时年七十七岁,额大面宽,一脸“官相”,对人随和,健谈风趣,没有一点大官的架子,谈到热闹处,我就没大没小了,一会叫他冯科长,一会叫他冯县长,一会叫他冯书记,一会叫他姑太爷,反正是由我口中乱叫。“正事”说得差不多了,我用戏耍的口吻问:“姑太爷,姑太爷,你叫名是给我们张家当女婿着呢,听说你全县跑到着呢,你对你丈人的老家一带熟悉不熟悉?”老先生哈哈大笑道:“把你们的个道家塬我还不熟悉!直常家,弯马家,理性不过柴武家!”我也哈哈的笑道:“你老家熟悉,熟悉!”接着问:“此话怎讲?是说柴武家人对人格外礼性(有礼貌,讲礼节)吗?”老先生笑笑说:非也非也!直者,勇也;弯者,弯弯绕也;理性者,给人讲理性(讲道理)也,我说的“理性”不是你想的那个“礼性”。话说当年和官军对抗的时候,“武鞑王”强迫同处一地的其他三姓老户与之结为“军事同盟”,每当前线告急,需要派人上战场的时候,因为知道是以卵击石,谁也不愿去主动送死,柴武两个大户就以势压人,让常马二姓人打前锋,常家人性勇,说上就上;而马家人“鬼滑”,这借口那借口的胡饶达,就是不上,于是乎柴武家人就给马家人讲“理性”,即大讲为什么必须“上”的道理,想方设法翻来覆去地动员,马家人虽然明明知道对方是给自己下套,心里一百个不情不愿,但慑于柴武家族大户繁,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便只好磨磨蹭蹭地前去“抗战”了。本地从此就又有了这样一句民谚:“柴武家人的理性,是给别人讲的!”我又问:“你阿达听来的这么失笑的话?”“五四年转着各处下乡时,在泉坪一带听来的。”2003年4月28日(三月二十七日),花道(土音tao)湾时年八十四岁的武成信老人又对我讲了同样的故事。

当地还有这样一个传说(冯琯老先生也听人说过),说开山历史比铁木山还要早三年的位于武家沟出口的冯家堡河西的回龙寺(回龙寺创建于元朝大德元年,亦即1297年;铁木山寺创建于大德四年,亦即1300年),元朝或明朝初年的某一个时段,曾住有500个(也有说360个的)会武术的和尚,是专门驻防于沟口随时准备堵截“武鞑子”的武僧。因为“武鞑子”粮食草料一缺乏,就出沙河到关川(当时叫“红柳川”)一带抢掠一番,特别是每年春季禾苗长得正旺的时候,武鞑子就会赶着成群结队的羊牲口从武家沟出来,到川道里大片大片的汉人的田地里“抢青”(抢食青苗),“害得人叫苦连天”。正是因为有了这500个骁勇善战威风凛凛的和尚,才使得温厚有余而武勇不足的汉人得以安生,才使得农耕畜牧两种利益冲突很难调和的部族维持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当地民间到现在还流传着这样的一句顺口溜:“不害怕天兵天将,害怕的是回龙寺的和尚。”当然,随着明朝的建立和政权的不断巩固,武鞑子最后还是归顺了明朝,并逐渐汉化了。那个百亩多大的古堡也由当初的鞑王城,变成了官军驻防或基层施政的金龙峪堡了。

当然,套用一句时下流行的话:“这一切都只是个传说”。武氏祖上到底是不是鞑子,因为没有官方文献和武氏老谱资以考证,所以遽难断定;但武氏和今天平川区共和镇小水的老户张氏(祖上是毋庸置疑的鞑子,证据见后)一样,祖祖辈辈不送寒衣;春节“不接神牌子”,即不供奉祖先的神主牌位,仅仅在除夕晚上“坐纸”(即在主房的供桌上摆放上三沓沓黄表和冥币),白天面向祖坟烧点票票“迎”一下,当晚又对着同一方向用同一方式“送”一下,仪式非常简单;还供奉着一个来路不明、神号怪怪的“三郎爷”。

武氏说“三郎爷”是其鼻祖,又有“祖籍山西,弟兄三人,大郎、二郎一返原籍,一上新疆”之类的其他说法,惜皆语焉不详,正伪难辨。武家沟山背后、窎峪子两个庄口以前都有三郎爷庙(武氏族内称“老祖爷庙”),后皆焚毁于同治战乱年间。1997年2月23日(正月十七日)泉坪人武继祖告诉我,山背后的武定谋老人经常对人说:“三郎爷感应得很,就是‘愿心’紧得很”,亦即催人还愿催得忙得很。窎峪子的三郎爷庙遗址位于方神庙“金龙爷”正殿西侧。传说武氏祖上“五年一大醮,三年一小醮”地供奉三郎爷,花费巨大,后来因收不起钱,打不起醮,“花不过帐”,恰好张蒲落张氏要请三郎爷疗疾,便让对方出了些钱“买”走了。张蒲落方神庙内至今还供奉着的三郎爷,据说就是来自武家沟的三郎爷。

2015年9月12日(星期六)(七月三十日),我与白银工作的笔友武家沟花道湾后生武大凯和麻子滩后生张锦辉相约,专门到张蒲落去“落实”三郎爷的事儿。正在瓣包谷的张应百老人(时年虚岁六十)丢下活计,热情带领我们参拜了“龙虎山水火寺”,发现庙院内主殿和偏殿内供奉着方神九天圣母、显身大王、金龙大王、白马大王、山神土地。庙院外有两个单独的“家神”庙,分别供奉着“三头六臂”和“达子三郎”,问其来历,说是百年前亡故此地的一个外乡的“司公子”(“家神”的代言人,“造型”非常奇特)遗留下来的,且云达子三郎原来是武家的老先人或“家神”,至于为何被外乡的司公子顶戴,则不知其故;可“三郎”前面被冠以“达子”(也写作“鞑子”),却是明明白白白的!

离开方神庙,时已近午,又到瓜地里找见正在“清蔓”的张明葛老人(时年虚岁六十有四),麻烦老人去家里翻阅了由他保管的“龙虎山水火寺”的一本杂记,里面有两副家神庙对联:一曰“本祖家神登正位,张宅殿上保平安”;一曰“施我一族清风雨,惠吾家门多吉庆”。

同日在泉坪村主任燕家湾人陆克辉先生(时年虚岁五十有一)家午餐,午后陆主任开着自家的小汽车送我们到牧鹿沟,停车于沟对面半坡的车路尽头,又陪我们步行翻山到后沟,在社长常有平先生(时年虚岁五十有三)家稍事休息,吃了他家自产的鲜美的西瓜,我又特意邀请他一起去参观了湫池和长虫峡,——湫池,我是第五次来了,长虫峡则是第一次得到明确指认。折回途中,又享用了有平家自产的香甜的籽瓜和其妻提前做好的晚饭。等回到车上,发现一进一出,花了将近五个小时,大家的疲累可想而知!

此行来回路过郭城驿镇政府所在地新堡子,连续两天在知名企业家赵有康先生的“康园大酒店”白吃白住,心中甚为感动,又觉过意不去。

小水张氏,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由会宁举人王志勤撰书的《张氏家谱序》云:“姻侄邦彦,亲翁登林之长子也,丐余为家乘,以载其系出,并录大明万历间张氏碑记以呈于余。斯碑也,尚纪、尚励二公所建。碑中有云:张氏世居瓦窑沟,距县(指会宁县城)三百里。远祖于宋元时为颜姓,世屯拨沙(今武威市古浪县的大靖镇 )。洪武初,有其祖曰乃里卜花、曰谙宝、曰谙珍者,因李文忠构兵西北,遂率子弟入会宁版关川里籍(里是行政区划名,明清实行里甲制,一里十甲,会宁分为十二里,相当于现在的十二个大乡镇)(民国《会宁县志》云小水堡属朱家里,不属关川里,不知孰是?),更姓张氏。”后文又云:“考张氏始祖讳红、讳丹,传至祖讳宝三、宝善、宝德,共十五世也。”其中的宝德是求序者邦彦的祖父。此谱以红、丹(族人习称“颜红、颜丹)立祖,宝德以下迄今又传了七世,共二十二世。看来,乃里卜花和谙宝、谙珍三人是比张红张丹更早的先祖。这篇谱序内没有提到“三郎爷”。

民国三十年(1941年)由颜红、颜丹的十八世孙秀才张景南(邦彦之子,名荣宗,字景南)撰书的谱序内不提宋元远祖,不提洪武年间的先祖乃里卜花、谙宝、谙珍,直接说:“我始祖红、丹,完颜氏,昆仲二人,元朝之后,神明之胄。当国祚颠危之日,由明洪武遣李文忠构难西北,追至红络山黄河之北,时当六月,天大雷雨以雹,忽结冰桥一道,遂以七人七马渡河。当时河内现出水兽一只,向文忠大吼者三,伊知天意有在,始行收兵,即今靖远红嘴子地方,事类汉光武滹沱冰合、宋高宗泥马渡江之神传,得不谓之天意乎?于以见天不灭我始祖者,正所以留我子孙于后世也。遂至黄河之南营门儿,至今遗迹可考。以其流离失所,因依张媪以居,故易姓张氏,此吾门始祖红、丹奠姓张氏之所由来也。内二人易姓吴、赵氏,散居于吴家窑、黑柴沟、黑虎岔、大小芦子等处。昔年先辈有张、吴、赵不许通婚之例,证明张、吴、赵确系亲属,不可或有所紊也。若大郎、二郎、三郎,同系元室亲王,在七人中职位较高,绘有影图,悬于本庄庙内,特享祀典。三郎尤其灵应昭著,遐迩男女老幼禳灾问病者,无不神效立应,至今香火不绝。三郎墓在小水北山青石屲,建有碑记,以壬山丙立向。” 

平凉市庄浪县柳梁乡退休教师蒲占学在《达舍堡沟与“庄浪路”》一文中写道:“(庄浪县)达舍堡沟一带流传着很多传说,什么‘二月二杀达子,炒麻子’。什么五户人供奉一个达子爷,每当新婚之夜,必须由达子爷过。若在地干活,必须立一个牌子,写上某某地、某某庶民,才是合法百姓,否则达子有随便杀斩不法刁民的权利。至今这里一些村庄庙宇里还供奉着‘家神老祖达子三郎’神。传说三四百年前,这些村户居住不顺利,因为这里曾是蒙古人达子的家园,明灭元后,荒废了一二百年,今被汉人居住,他们的阴魂不散,常借口传言,为患作祟,所以汉人将其封为‘家神老祖达子三郎’,世代享以香火,以求平安无事,风调雨顺。”甘谷县新兴镇某村的“马门殿”也供奉“达子三郎”。看来,“达子三郎”不仅仅只是会宁县武家沟武氏和平川区小水张氏的家神,其来历虽然有待进一步考究,但这一民间俗神是元朝蒙古族的遗留是毋庸置疑的。

明末清初著名的史学家顾炎武在《肇域志》中介绍巩昌府(府治即今陇西县城)和会宁县时,有这样的两段话:

(明代巩昌府)北境邻虏(这里指蒙古鞑靼部落),安(今定西市安定区)会(会宁)之郊,有残元遗种(指蒙古族),称“土达”,未尽变于夏(没有完全被华夏文明所同化)。

(会宁)北三百里曰红水岭,水草甘茂,地周百里,可樵可牧,今为土达十家侵占。

“土达”是明代对归附了朝廷且经政府允准定居一地的汉化了的蒙古族后裔的泛称。小水张氏应该就在所谓的“土达十家”的范围之内。红水岭又名红水山,简称红山。康熙间会宁县志残卷云:“红山,在北二百九十里,山势壁立,上有五洞,列千佛像。”又云:“红山寺,在县北三百里。”红山寺(本名开元寺)在打拉池西山,1936年10月由彭德怀率领的红军第一方面军西方野战军的司令部就设在红山寺石窟。道光十一年《会宁县志》云:“红水山,县北二百九十里,一带皆石,水甘草茂,沙中有铜。”又云:“红水沟,县东北三百里。”又云:“红山寺,在县东北三百里,唐古刹也,名曰上院岩,为禅林胜地。”不管是红水岭还是红水山,就在今天的平川区的打拉池、小水、红沟一带。小水南距会宁县城三百多里,明清以迄民国都是会宁辖地,明清隶属于会宁县关川里。

总之,从上面一系列与汉人明显有别的风俗习惯,以及与黑虎赵氏和小水张氏的比较上分析推断,说武氏祖上是“鞑子”不无道理,也不是有意要“别华夷”,更没有一点歧视的意思,因为蒙古民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个重要成员,是一个和汉族人民血肉相连的有着辉煌历史的伟大民族,中华民族的大融合是一个绵延了数千年的正常的历史现象,这个过程现在还在进行且永远也不会结束。

泉坪,因其南面河道内有多眼泉水而得名,最旺的一眼位于通瓦瓷沟和后沟的那道长长的河坡下面。1997年2月23日(农历正月十七)我在泉坪考察了一方康熙六十一年(1732年)的烈妇碑后,过瓦瓷沟上鹿儿塬查看阴阳世家沟儿李氏的家谱路经此处时,发现为了聚水,人工在泉水流出的地方用混凝土砌筑了一个长7米宽90公分的水池,泉水由一个粗壮的钢管从泉眼接出,水池上方半山崖的石砌平台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墨笔书写着“清泉龙圣”四个大字。后来一打听,是泉坪村民遵照本庄左龙山清泉寺清泉龙王的“圣意”那样做的。有没有“圣意”我不知道,只觉得为了取水方便,把活泼流淌的泉水那样一“处置”,就完全没有了泉的感觉。这种对自然原貌的生硬破坏,看上去特别扎眼。这回水池依然,红旗依然,只是上面的字变成了三个——“清泉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寺庙),不知道以后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据当地人说,泉坪河里的泉眼大冬天不但不会彻底冻结,还会往外冒蒸气,水质虽然一般,是有点涩味的“麻水子”,但饮羊牲口“没麻达”,大旱之年,人喝上也不会闹肚子,所以泉坪人没有被水困住过。又说泉坪河里过去有鸳鸯出没,可惜近二三十年几乎绝迹了。民国《会宁县志续编》中说:“(会宁西北之区)凿井数十丈不得水,终岁恒依雨水注窖为饮,一遇旱干移畜就水而居焉。”知道了这一点,再加上了解了黄河水没有引来之前会宁北乡十年九旱的苦焦情况,你就不得不承认——“泉坪是个好地方!”

武家沟内并不只是泉坪有泉,也不是只有不咸不淡的“麻水子”。进沙河,由东向西一个一个地数,主要的泉水有七处,即滴水崖——占地沟——窎峪堡——中堡——照壁山——白土泉(在泉坪)——清泉(在泉坪),人称“七星泉”(这名儿可真够古雅的!)。

2003年4月20日(三月十九日),中堡人武登第、武志德对我说,位于中堡和小瓜坪交界处沙河支沟刘家湾口北面的红土崖下,古有一泉,泉水甚旺,水质纯净甘甜,可以用来熬制鸦片。大旱之年,附近道家塬、鹿儿塬一带的人畜往往来此“扯水”,或人担,或驴驮,工具有瓦罐、木桶、羊皮袋等。从寺寨东南塬头过亥沟、山背后(庄名)以西柴家湾以东的山梁上有一道很深的豁岘,人称“担水沟岘”,据说就是道家塬人来来往往担水时踏开的,故名。因为“水贵如油”,远路上的担水着若不慎将水倒掉,就会伤心地“大哟妈哟”的乱叫唤!同治前,中堡武氏一个房头名曰“山上家人”(因座落位于中堡张家湾西侧旧庄湾东侧堡子山的半山上,故名)的户族内出了个大富汉,为人苛,做事绝,心狠手辣,比如若发现农田里长有爱串根的杂草,如棘茨之类,就会让伙计深挖三尺,将蘸了清油的棉花绑于根部,然后点燃烧死,使其永不再生。现在为了杜绝远近乡民来泉边取水时熙来攘往地践踏自家的庄稼,就鼓动同样因为农田被践踏心有怨气的一些村民将此泉深埋了。据说填埋的过程中,泉水直往上冒,水头大得老是压不住,变换着用谷草、毛毡、牛皮等物掩盖,各种手段一一失败后,就请来了一个外地喇嘛,大施邪法,用“禁水法”(应当就是“书符咒水”一类的法术)将水“禁”住,拿一件女人的亵衣(即裤衩,俗称“小衣裳”)将泉眼盖住,然后用生铁疙瘩填充后又焊了个结实。从此,中堡就再也没有汩汩流淌的清泉了。也许是填埋泉眼的做法太灭绝人性了,上天为之震怒,当年三十晚上全族一十八户除了讨账在外的父子二人,其余男妇老幼不知何故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事后人们都说这是压泉的报应。同年同月25日(三月二十四日)小瓜坪武智仁又告诉我,1961年或1962年,新庄公社组织了六七十个人掏挖过一次,因为严重滑坡造成的土方量过大而作罢。此处至今还往出渗水,一大片溜土坡面湿漉漉的,因为土壤的盐碱性大,白花花的,就像落着一层雪。

从泉坪到后沟的湫池约有十里路,石沟内有很多名唤某某池的水潭,顺沟而上,依次为石门槛(土音kang)池——洗羊池(也叫羊圈池,又叫洗羊峡峡子或羊圈峡峡子)——鸳鸯池——(死狗池)——圆池——红土池——三宝池——大黑池——双池(也叫双池峡)(猛犸象头骨化石即出土于池北断崖上桔红色的砂岩内)——湖窝(石坑密如蜂窝)——小黑池——臭池——叭(土音bia)哒池——碾池——琅琅池——墩古池——湫池——吊池——珰珰池——大池,还有一个听起来很不雅驯,但说出来逗人发笑的“死狗池”,不知在哪个位置(其实我晓得,里面夏天有鱼丁子,只是害怕说出来挨附近庄口人的骂,有意不说罢了)。要把它们一次性说完,中间得大大的换一口气!这些名称,有根据形状起的,有根据声音起的,有根据用途起的,有根据颜色起的,有根据数目起的,有根据味道起的,有的谁也说不上是根据什么起的。听了这一串达起得满艺术的名字,你不得不佩服劳动人民的聪明睿智和丰富的想象力。

鸳鸯池

以上所有的水潭中,除湫池外,最有说头的要数大黑池和鸳鸯池了。大黑池和湫池一样,夏末秋初水旺的时候,水面差不多也有二亩大,因为水太深,看上去黑绿黑绿的,故名。

柴树恒对我说,光绪十八年(1892年)春夏之交,本境大旱,家家户户的水窖快要见底了,庄间公用的涝坝里的水干了,各个山沟里的泛水(泉水)也基本不见了,会宁道家塬(今新庄塬)、鹿儿塬、北川(包括今新庄乡杨赵村和靖远大芦乡西番岔村所在的川道)、靖远海都塬、若笠塬、定西白碌等方圆200里以内山塬沟岔上百个庄口的乡民都赶到大黑池里取水,附近的人当天来当天去,远路上的人干脆人带着炒面,牲口驮着草料,赶着羊群,十天半月地搭着帐篷驻扎在河湾,就地求生。表层之水取完后,随着水位的不断下降,人们一边向下錾台阶一边取水,一人接一人地用桶子往上转水,一共錾了十八个台阶(老百姓的口语是“十八架石台”)。等錾到十八个台阶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千古奇观——水中露出了石人石马,石人骑在石马上!乡民惊悸之余,再也不敢往下錾了。紧接着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雨,旱象彻底解除。

2003年4月19 日(三月十八日)窎峪子人中窎村的老支书时年六十一岁的堂姑父武承明在家中对我说的略有不同,说此事发生在道光年间,水快被“扯”干时,池底露出了石人石马,取水的人求水心切,没当回事,还乘势骑在石马的脖子上舀水,舀着舀着,石马突然叫唤了一声,霎时风起云涌,雷鸣电闪,下起了瓢泼大雨。你看玄乎不玄乎!

陈希祖先生的说法比较简单,虽然没有具体的故事情节,但对上面的传说有所补充。说黑池内一共有三十八个台阶,何朝何代开凿的,不明。每逢大旱,水位落到(下降到)第十八个台阶时,老天爷非下不可。

至于鸳鸯池么,说法是这样的:古时候有两个年轻的“举子”,赴京赶考途中路经此地,看到鸳鸯池中水清亮亮的,就忍不住下去“浮水”(即游泳,土话也叫“耍水”),因为水是静止的,没有浮力,两个花季少年不幸双双殒命。因鸳鸯鸟一般成双成对,后人出于同情,就给这个溺亡了两个年轻“举子”的水潭起了个凄美而富有诗意的名子——“鸳鸯池”。两个“举子”壮志未酬,英年早逝,一定心有不甘吧?所以又说鸳鸯池中有勾魂鬼,为找替身,淹死过很多人。柴树恒对我讲,柴家湾老阴阳柴映兰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曾亲口给他说,自己有一回路过鸳鸯池,发现刚才还平静的水面突然冒出了一股高达一丈的水柱,心中甚为诧异,认为这么高的水柱绝非泉水泛涌所能形成,似乎是水底异物(也许又是传说中的“蛟龙”一类的神物吧?)喷吐出来的。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列位看官 ,这条沟有说头,是吧?上面的图片煞是好看,对不?单听那一个个古里怪道妙趣横生的水潭的名字,你就知道多有意思了;加上沟内奇形怪状或大或小五颜六色的石头,以及各种神奇美妙或实或虚脍炙人口的传说,后沟简直就是一条琳琅满目异彩纷呈引人入胜的“石头画廊”!干山枯岭的会宁,像黑池灵湫这样神奇美好的自然景观,除了翠冠凌云、泉流九派的铁木山(即会宁八景中的“九泉春水”),再也找不到第二处,怪不得老先人要把她列为“会宁八景”之一了。这个地方虽然又偏远又难走,可是我都去过五回了,可能还有第六回、第七回,甚至第十回,你就舍不得去一回?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各位钟情于故乡山水的“有志者”,不妨在一年的夏秋之际前去体验一把!

附载(一)明清时期会宁县的十二里暨所属村庄

明清地方行政区划上县以下为“里”(相当于现在的乡镇),最初里下为“甲”,一里分为十甲;后来于里下设“适中”(相当于现在的村级建制)。

(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会宁县志》卷二《舆地志》“沿革”条云:

(会宁明)初编户一十六里,正统二年(1437)筑靖虏卫(今靖远县),分北境军户以属,而县属编户减并(为)一十二里。国朝(这里指清朝。古人称本朝为“国朝”)因(沿袭)之。

“里甲”条云:

县制原额一十六里,正统二年因残虏(即元蒙残余力量)寇边,更置靖虏卫,分北境军户以属,而县属编户减并(为)一十二里。曰保川里(在县西北)、西宁里(在县南)、第二川(在县东)、新丰里(棋布各里)、偏南里(在县南)、什字川(在县东)、黄川里(在县东)、朱家里(在县北)、永宁里(在县北)、原川里(在县东北)、关川里(在县北)、坊廓里(环县城)。以上各里分为十甲。我朝(义同“国朝”)附以巩昌卫之东、南、北三路,后又益(增加)以临洮、兰州两卫及兰州厅之吴、秋二百户,至此幅员益广。巩昌卫有东、南、北三路,每路分为十旗。临洮卫有谢家岔、柳家岔、第二土、平头、后川口。兰州卫有左所、右所、前所、后所。兰州厅有吴百户、秋二百。乾隆九年(1744)黄(姓黄的一位阁督)因赋役不清,饬(下令)以庄村辐辏(集中),分为四十八适中,令民便于自封投柜。惟四卫依旧。

接着罗列了包括“本城(县城)”在内的四十八个适中的名称(实际就是四十八个大村庄的名称),至于四十八适中各包括哪些小村庄,则没有细说。

民国二十八年(1939)版《会宁县志续编》卷二《建置志》“村里”条详细罗列了各里所管之适中暨各适中所属之庄村,中云:

永宁里分适中四,曰汉家岔(今改为九眼泉)(原注),曰郭城驿,曰腰井,曰西坡姜家。

朱家里分适中三(五)(笔者改),曰上程家,曰锁家河,曰小水堡,(曰神木头,曰黄家窪)(笔者加)。

关川里分适中八,曰平岔,曰老鸦沟,曰高窑沟,曰底南岔,曰泉坪,曰西番岔,曰西中滩,曰碾子塬。

朱家里上程家适中(县北二百七十里)所有庄村曰:上程家、下程家、秦家沙河、白崖子、文家崖、韩家泉、王家山、上丽(笠)山寺、李家井、张家井、崔家山、崔家口。(笔者注:除上程家、下程家外,今皆属靖远县高湾乡。)

锁家河适中(县北三百一十里)所有庄村曰:李家川、麦苡李家、陈家川、薛家沟、曹家坪、狼儿沟。

小水堡适中(县北二百九十里)所有庄村曰:小水堡、毛不喇(毛卜拉)、红沟里、常家崖、杨稍儿、蜡碑台(今简称“拉排”)、魏家地、响泉口、党家水、周家地。(今皆属平川区,还有宝积山、磁窑儿历史上也属会宁县。)

神木头适中(县东北三百里)所有庄村曰:神木头、姚家沟、方家沟、杨家崖湾、严家高崖、焦家口(今简称“焦口”)、焦马家井(今简称“马井”)。(今皆属平川区,还有峤山、西川历史上也属会宁县。)

黄家窪适中(县东北三百四十里)所有庄村曰:牛家摆(坝)、范家庄、上新堡子(今“东新堡子”?)。(今皆属平川区。)

附载(二)小水张氏祖上世屯之“拨沙”考

“拨沙”通称“扒沙”,即今武威市古浪县的大靖镇,地处古浪县东部,南依祁连山东端余脉,北临腾格里沙漠南缘,曾为丝绸之路北路、河西走廊东线重镇,是甘肃省列入“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宕昌县哈达铺镇、榆中县青城镇、榆中县金崖镇、永登县连城镇、古浪县大靖镇、秦安县陇城镇、临潭县新城镇)的七镇之一。大靖的称谓来源于明时的一次重要战役,即“松山扒沙”之战。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盘踞在大小松山(今天祝松山滩古浪昌灵山一带)百年之久的鞑靼阿赤兔部纠集兵马,时而骚扰地方,过往商旅苦不堪言。当年三月,巡抚甘肃兵部尚书田乐,雄集西宁、庄浪(今永登)、甘州(今张掖)、凉州(今武威)、镇番(今民勤)等数路军旅,征讨阿赤兔部。三月首战告捷,九月大获全胜。从此,阿赤兔余部缩踞北部沙漠,不敢卷土重来。松山扒沙战役后,明廷改“扒沙”之名为大靖,取安定统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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