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  墨  姑  苏

作 者：心  庄

  朗 诵：荔枝林



      我这个北方人，每年总要去一趟苏州，有时甚或是两趟。去看什么？不看什么，只是去住住，去歇歇  。

        园林，是不用去了，因为它早已在我心里，再去就只能看人了；平江路、山塘街也不要去了，它的古韵老味已被匆匆的脚步和嘈杂的人声冲淡。

       随便找一个古桥墩坐下来就行。桥下柔水，似淌非淌，悄无声息；水虽有点浑浊，掺进了一些灰黑色，但底色还是绿的。它不像北方的水那么清冽、硬朗，而是软软的，油油的，腻腻的，像用莲藕粉或什么粉勾芡过一样。这种水真是耐人寻味。

        水边是老墙的根基。一块块长短不一的石条浸在水中，黑黑的，滑滑的，已被岁月包上了一层厚厚的浆；沿着水面，附着一层绿茵茵的青苔。经年水浸，基石间的缝隙似乎宽了、深了，任由河水渗进去，泛出来，滋润着老屋的根基。

        目光缓缓上移，便是老墙——苏州的老墙，迷煞画家文人的老姑苏的标志物。墙面同样湿漉漉，潮润润，忽一片乌黑，忽一簇褐黄，横一道浅灰，竖一抹暗紫；大大小小的斑点，有的浸润，有的凝聚，浓淡干湿，随意点缀其间。这面墙，任你再高明的丹青大师，也写不出这份天然；纵使巧夺天工的匠人，也无法复制它的神韵。岁月早已脱去了它的青涩和火气，一派温文敦厚。既然是天成的东西，既然无法描摹和言状，那就得费时久坐了，观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物随心转，境由心生。不知不觉中，纷纷细雨早已润湿了衣衫。

        清晨，是感受苏州的最佳时段。我习惯住在观前街西首的一家小客栈。早早起来，唤起店家，出门右转，奔西北方向，那里是古老的民居。一路上鸟儿啁啾，花香暗送，心清气爽，步履轻松。钻进大屋檐，石板巷，粉墙黛瓦间就是一个小集市，这是最接地气的所在。江南的集市自有江南的特色，江南的韵味。老牛角一样的鲜笋，尖尖朝上，整齐地码在浅浅的竹框里；说不上名的阔叶菜，娇绿透亮，水灵灵，嫩生生，在竹担上颤颤悠悠；晶莹剔透的湖虾，罩在笼子里活蹦乱跳。最不忍掩耳的是姑苏女那讨价还价声，吴侬软语，紧针密线，时或拖出细细长腔，像河水一样柔，难怪人说“姑苏女骂人都好听”。早市上的女人，不施粉黛,男人睡眼惺忪，不修边幅，素装布履，一派自然，实是一帧素墨的姑苏之晨。

        步出密匝匝的集市，眼前豁然开朗。在这寸土寸金之处  ，平展展一块空场,场中立一石碑，拙朴隶书“唐寅故居遗址”。场边一座古桥，河水稍一汇集，形成一开阔的水面，桥那边有一古香古色院落，便是唐伯虎故居。清晨尚不开放，只能从周边走走、停停、看看，其实，感受一下氛围就足够了。围拢故居，有一溜柔滑的石条，早有晨起的老者，散散落落慵懒地坐其上，目无所视，恬淡如水，任第一缕曙光洒在身上。这是一种味道。如果是揣着地图找来，或是随团，呼隆隆讲解一通，限时十分钟，断不会有这番感受了。

        苏州无人的小巷着实迷人。油滑的青石板路，曲曲弯弯，两粉墙之间夹出一条细巷，宽能容一人行，若迎面来人，须双双侧身方能通过。通过时不由自主地相互歉然一笑，或微微点头，温馨暖人。若是秋日，行走其间，不意中抬头，早有一户人家的未名之花探出墙外，繁花映在粉墙黛瓦的黑白素淡的背景上，显得分外艳丽。若再晚几天，花朵纷纷落下，小巷一地残红，恰行此处，真不忍实实在在踏下去。

       其实，苏州人是很会享受这份宁静的。稍微宽阔的小巷，两边是低矮的人家，清晨房门错开，临街就是客厅，房虽小，里面桌椅条几一应俱全，各就各位，有条不紊。门前巷道或有一对老人，老公公伸出一条躺椅，顺墙贴放，半坐半躺；老婆婆则斜对着放一把藤椅，安坐其上。相互没有话语，只用眼神足够了，安静地任时光流淌。许是因了江南的湿润，苏州老者都白皙干净，细看老公公板寸白发，闪着银光；老婆婆则顺发垂下，花白而无一丝乱缕，舒舒坦坦。若是只有一位老婆婆，则多在门前置一桌一椅，手按拐杖，倚桌端坐，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慵懒的时光，如丝如缕。

       去苏州多了，不免有些忧心。老苏州犹如一池碧水置于沙漠中，怕是会慢慢渗透和蒸腾；“新”总会将“旧”覆盖。为此，我来到苏州国画院的听枫园，就教老师友---著名吴门画家刘懋善先生，他略一迟疑，带我去见叶放先生。叶放，六零后，引领着苏州高雅生活的新时尚，央视做过他的专题，全国各地特别是港台慕名拜访者络绎不绝。他亦画亦茶亦禅，特别对园林有独到的见解。他的私家园林—“南石皮记”，驰名海内外。之初就是人家楼前的空场，几家联通，共造园林，据称占地500平，用石700吨，30多种古树名木，建有水榭、半亭、假山、石室、半栏桥、荷花池等。叶放说：“园林是生活的地方，不是标本，也不是符号，是让艺术回归生活的地方。造一个园子过日子。”其后，求叶放建园者多，追随者众。由此我想，苏州的园林，苏州的古雅逸韵，不是空中楼阁，它是有脉络的。以人文作支撑，古人、今人、未来人，血脉相连，生生不息。

        真的，苏州不仅仅是一个地域名词，它是江南文化乃至我们民族温文儒雅的缩影和象征，这里面有碧水的柔美，细雨的滋润，粉墙的雅致，黛瓦的含蓄；有“人”对这种秉性的浸淫和延续。

        当你浮躁难耐的时候，去苏州吧，去苏州歇歇脚，歇歇心。      

作者简介：心庄  山东泰山人  写点书法，弄点散文小说，零星见于《人民日报》《齐鲁晚报》《光明日报》《书法导报》《山东文学》等，追求简净质朴，写人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