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酒厂老人闲话酒厂的

两

个

最

小

作者 | 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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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是我的岳母谢树华，今年整九十岁。进入鲐背之年的她，身体硬朗，爱在往事的唠叨中让时间流淌。

有两件事老人经常回想：一是给她解释名字寓意的泸县况场小学雷老师。老师把名字“树华”的寓意也是他的追求写在本子上：“树己树人，振兴中华”。后来知道老师是共产党，在泸州被国民党杀害。岳母一直懊悔那留了很久的本子没有能留到现在；二是年代久远的郎酒厂。郎酒厂源自岳母的青春岁月，她是现在仍健在的参加过郎酒厂初创的唯一女干部。说她是郎酒厂老人，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事。

上世纪一九五六年，红军长征时对郎酒有深刻印象的周总理在成都指示恢复郎酒生产。也是这一年，泸州烟酒专卖公司先后有十四人被调往古蔺，岳父母就在他们中间。翻山越岭好不容易走到古蔺县城，可他们真正的归宿还不在这里。后来的经历告诉岳母，赤水河边的二郎才是最后的目的地。

 岳父母五六年到古蔺后留影

在原产地建厂是当年恢复郎酒生产的必然选择。在老人的记忆中，郎酒厂一九五七年就拉开了筹建的帷幕，有十多个人在二郎开展前期工作。因为反右运动全面铺开，以高支书为首的厂部人员全部滞留在了县城。

岳母说大概是五八年七月份，高支书才带领厂部人员到了二郎，开始正式招收工人，规模组织郎酒生产。这个时候他们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一郎酒厂人。

岳母有孕在身没有随高支书启程，岳父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到了二郎。五八年九月十三日，爱人朱来到了人世。又过了四十天，十月二十三日，岳母才抱着朱踏上前往二郎的路程。同行的还有朱的外婆和在县城制作的郎酒厂厂牌。厂牌是岳母完成的郎酒厂第一个工作任务。

那天，一辆货车把他们从古蔺拉到太平，到二郎的船已经没有了。当天要到二郎，只有二渡赤水河。岳母说他们坐渡船到贵州地界，然后逆赤水河而上往二郎走。赤水河边根本没有正常的路，全是密布的乱石，更多的是拉船的纤夫在乱石间留下的脚印。岳母他们穿行在乱石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真是走得够呛，傍晚时分终于见到二郎滩，又乘渡船离开贵州才到了二郎。

第二天，岳母带去的厂牌正式挂在了郎酒厂的大门。二郎的山，赤水河的水，第一批郎酒厂人见证了这一时刻。毫无疑问，在岳母口中刚满四十天从县城陪伴厂牌到二郎的朱就成了郎酒厂挂牌的最小见证人。

郎酒厂正式挂牌，意味着郎酒以新的面貌开始了历史的延续。岳母不会喝酒，郎酒的好她没有自己口中的感受，但她亲历了熟悉的人因为郎酒丢掉性命，让她一直唏嘘到现在。那人叫朱路游，是当年县商业局的业务股长。岳母同他是老乡，他们在泸州就一起共事。五九年的一天朱路游到郎酒厂检查郎酒生产情况。那时郎酒厂的第一批郎酒按工艺流程还在沉睡，没有正式销售。岳母在二郎见到老乡，自然十分高兴，印象深刻。朱路游离开二郎时，根据岳母的讲述，我估计厂里让他带了两瓶作成果展示的郎酒样酒回古蔺。他同一个同事在二郎滩上了到太平的船。岳母说没有多长时间，那个同事一身水淋淋地跑到厂里着急地大喊：“船翻了，朱路游不见了！”。原来，船行到二郎庙下面一个叫“早抬头”地方，这里是急流险滩，船渐渐失去控制，开始急剧摇晃，已经有人掉进了河里，船工们也在喊跳船，朱路游已经到了船边，突然想到挂在船篷里面的两瓶郎酒，他返身回到船蓬里去取酒。这时完全失控的船彻底翻进了赤水河。朱路游一个人被船身死死地压在了水里。他的尸体在太平浮出水面，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赤水河。他为什么要同死神争抢郎酒？谜团沉入赤水河，向历史的深处流去，只在老人心中还剩些许涟漪。

岳母老乡以后长眠在了太平渡的山上。岳母一家三辈人在郎酒厂扎下根来，以后两个兄弟相继在二郎出世，全家在二郎度过了七年艰苦的岁月。

岳母在郎酒厂主要从事会计工作，她又是厂部唯一的女干部，当时郎酒厂女工多，所以她又兼厂妇女组长。她的具体工作是出纳，同后来发现天宝洞的会计邹昭桂是搭档。可以说她当时是郎酒厂见过和接触过最多现钱的人。但她并没有因此成为郎酒厂最有钱的人。现在老人回首往事，最让她自豪的，就是记住了老师“树己”的要求，在工作中没有贪念，公私分明，在金钱问题上没有犯过糊涂，自己心安，并能得到领导和职工的认可。

在低工资和物资匮乏的年代，她及家人和所有人一样过着清贫的生活。岳母说，有一次反而因为她的会计工作让家人的生活一时陷入困境。

岳母清楚地记得，当时郎酒厂的现金周转金是五十元，由她掌握。一天，她离开办公桌时，锁上抽屉却忘了抽锁上的钥匙。等她再拉开抽屉时，发现周转金少了三十多元钱。这对那时的她来讲，无疑是晴天霹雳。她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二十多元，岳父的工资同她一样。全家吃饭穿衣，柴米油盐都在里面。岳母说她当时头就懵了，如五雷轰顶，天就像要塌下来一样。她清楚这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所以不敢声张，只能自己负责，同岳父商量后掏工资填上了事。

 “钱是填上了”岳母长叹一口气“可每天每月的生活就变了样，只能勒紧裤腰带”。岳父喜欢打篮球，是郎酒厂“郎泉篮球队”的队长，他带领的篮球队是一支劲旅，为郎酒厂赢得了很多荣誉。平常岳父下班后一有时间就在篮球场上奔跑，可那段时间他连篮球都不敢摸，因为一运动消耗就大。岳母说大概两三个月后全家才缓过气来，恢复正常生活。

岳父朱信忠在前排左二

那时郎酒厂的周转金经常都要用到的，主要是用于购买喂牛的草料。酒厂喂牛，现在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但那却是郎酒厂的尘封往事。随看产量的扩大，人力推磨满足不了制曲的需要，郎酒厂就采用牛推磨。牛的草料要新鲜，所以每天都要收购。由此，郎酒厂那时就有了一个后来湮灭在时光中的工种——赶牛工，从事最简单的劳动，赶牛推磨。

说到赶牛推磨，岳母说还有一个郎酒厂历史上的最小。岳母还没有继续往下说，我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最小，是郎酒厂历史上年龄最小的职工。这无疑是要说王朝桂。岳母二十五岁那年到的郎酒厂，岳母说过也是那年，小她十岁的王孃孃跟着在太平收粮食的岳父来到二郎。高支书知道她没有了父母，虽然个子小，身体单薄，但她一个人在赤水河边将一根大木料一口气顺着山坡扛到厂里，是个能吃苦的人，就收她进了郎酒厂。那年她才十五岁，肯定她就是郎酒厂当时也应该是以后年龄最小的职工了。

“错喽，郎酒厂年龄最小的职工是王朝桂的妹妹王朝俊”岳母说。原来失去父母的王朝桂下面有一个妹和一个更小的兄弟，家里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婆。因为当时郎酒厂有了特殊的赶牛工种，宽厚仁慈的高支书就破格将王朝俊收进了厂里。进厂时她才十一岁。岳母说，这是特殊又特殊的特例，当年除了王朝俊，郎酒厂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以后就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了。所以，郎酒厂历史上年龄最小的职工非王朝俊莫属。

王五孃在郎酒厂工作后的留影

朱作为郎酒厂挂牌的最小见证者，存在于岳母的记忆中，而王朝俊作为郎酒厂年龄最小的职工则有郎酒厂的历史记忆。她既上了职工花名册，也上了岳母经手每月发放的工资名册。岳母记得刚进厂时，厂里每月只发给她七块钱生活费。但岳母从没有给王朝俊发过钱，她实在太年幼，她的工资都由姐姐王朝桂领取。

天性使然，朱这个郎酒厂挂牌的最小见证者，最爱追着郎酒厂最小的职工玩。那时郎酒厂就是她们的全部世界，童年的时光也是她们共同的拥有。朱叫王朝俊为王五孃，她说，按现在的说法，她那时就是王五孃的粉丝。我说，王五孃那时就是领工资的人了，你肯定吃了王五孃不少零食，所以对王五孃印象深刻哈。

吃没吃过王五孃的零食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经常同王五孃在一起玩耍，朱到是印象深刻。朱说很多年过去了，一次王五孃给她谈起赶牛的往事，让她对牛通人性有了深刻的认识。当时郎酒厂有条牛十分野性，不听人使唤，稍不顺心就用牛角抵人，二郎人称为打人牛。专门负责喂牛的李大爷都怕它三分，谁都不愿同这头牛搭伴。王五孃刚进厂，这头牛自然就交给了她。王五孃听说这头牛凶，但她知道同这头牛打交道就是她的工作，她没有胆怯，摸着牛说：“打人牛，你没有人要，只有我要你。我还小，我都没有了爸妈，你不要马斗（古蔺话欺负的意思）我，我会对你好，跟我走，你要听话哈”。一番倾诉后，这头牛真的一反常态，很温顺地跟着王五孃做事，从来没有捣过乱，也只有跟着王五孃它才没有野性。那时每个人负责两头牛，每天两头牛轮流上磨。配给王五孃的另一头牛是最老的牛，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磨盘在老牛蹒跚的步伐中缓慢地转动，而精壮的打人牛一上磨，磨盘立时轰轰巨响，那牛在王五孃面前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每天磨五百斤小麦的定额任务完全得力于打人牛。这的确是不能不让人啧啧称奇的怪事。

那块郎酒厂的厂牌肯定进入过朱的眼帘，但那时的她实在太小，根本无法在记忆中去寻觅。而对跟随王五孃工作的那头牛，她倒是有不少隐隐约约的印象，她似乎还记得它庞大的身躯和嘴上套着的那个竹笼。岳母问她记不记得有一次在磨房里遇到的危险，朱茫然。岳母后来的讲述真的让人惊岀一身冷汗。

一天，朱跑到磨房去找王五孃玩，王五孃正赶着牛围着磨盘转。那时的朱只有三、四岁，她想去抓磨槽里的麦面，刚好打人牛转到她前面，朱伸手就去拍牛肚皮，打人牛一惊，抖动身体，朱立刻滑到了牛肚皮下，牛的后蹄眼看就要踩在朱身上，王五孃心急火燎嘴里大喊“吁！”，打人牛立马停了下来，王五孃飞快地从牛肚子下抱出朱，避免了事故的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想起都让人后怕。庆幸王五孃机灵，更庆幸王五孃同那条牛的相通，一场危险变成今天的笑谈。

世间多少事都在笑谈中，岳母口中的郎酒厂往事早已随滔滔赤水河远去。岳母感叹当年从泸州专卖公司调去古蔺的十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了她。而她往事的回望更让人心生无限感慨：感概岁月正在呈现岳母老师当年“振兴中华”的追求和理想；感概有着岳母青春身影的郎酒厂那遥远的旧日时光。

岳母九十同朱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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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平鸽

图片｜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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