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万雨婷

我童年的记忆里 ，那个人模样我记不太清楚 ，但我知道他是属于我的大英雄 。

他犯错了，妈妈离开了。那年我六岁，弟弟四岁。

在我的六年的记忆中，她很好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常常回来。鼻子一般，但和整张脸成正比。嘴巴小小的，像颗熟透了的樱桃。眼睛最好看，像眨着的星星一样，又闪又亮，特别迷人！以前照片上她很苗条，很少女。现在胖了，但脸上的容貌没变，依然迷人。她对我很好，会给我买漂亮衣服，带我去吃好吃的，支持我想做的事。我很喜欢她，我那时候年纪小，懂得少，以为她会一直在。

她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但我心里在下雨，我郁闷。因为爸爸一年里很少回来，那天他回来我们全家都开心，包括爸爸的朋友。中午他和妈妈说要去喝酒，因为开心嘛，妈妈也没阻拦。喝过酒回来，身上全酒味，妈妈很讨厌酒味，就絮叨了他两句。爸爸脾气很大，受不了被别人说，但从来没对妈妈发过脾气，他们一直很幸福。不知道那天中午是不是喝大了，连妈妈都认不得了，破口大骂，妈妈眼里泛泪珠。她那天穿着白色裙子，裙边上绣着姹紫嫣红的杜鹃花，像仙女一样，每次和她对视，我都会忍不住看好久。她眼睛很好看，很吸引人，看得出来她很难过，我想那时候她肯定不敢相信这个平日里对她万般宠爱的男人，会对她凶。她闹脾气了，发疯似的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就往地上砸，她怒视着说:“好啊，那你去喝，喝死了也别回来。”我想这句话对爸爸而言难听了，就打了妈妈一巴掌。估计她已经认不得眼前这个男人了，不多说话，往屋外跑，走时就带了一部手机，我和弟弟哭得很凶，求着她别丢下我们。

爷爷一直在劝爸爸，把妈妈追回来，他不听，满脸通红的乱嚷嚷，看得出来他很生气。我追上去，她步子很大，我就鼓起劲跑着追，奈何我腿短，没看路，被绊倒了，眼看她的背影模糊，离我越来越远。我大声喊:“妈妈！能不能不走，我求你了。”她听到了，回头看着我。我可以隐约听到她哽咽着对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我讨厌她，我恨他。 

后来，整整十年，她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回来过。电话一直是那一串数字，但从来没打通过。样子依然记得，因为漂亮的样子让我忘不了。但声音好久没听了，我慢慢也不在乎了。

我长大了，懂得不少道理了，对爸爸也没有了恨意。他把妈妈气走之后，我好久没理过他了，每次打电话回来，爷爷都会让我过去讲两句，我没听，因为那一年我恨死他了，别人都有妈妈抱，我眼红。把所有的不该都怪在他身上，怪他把妈妈气走了。我爸爸长得不丑，两个眼睛很有神气，双眼皮，鼻子高挺，嘴巴虽然没生得像妈妈一样好看，但说不上丑。他爱玩，从小到大一直爱玩。以前我爷是开窑厂的，是远近闻名的一个大人物，别人都叫他万厂长，但以前爷爷爱赌，欠了一屁股债，然后场子就没了，而爸爸却被宠坏了。到现在也爱玩，他离我们很远，我和弟弟是爷爷带大的。

爷爷年纪老，懂得也少，耳朵还不好使，我不喜欢他。他总按着自己古板的眼光给我买衣服，做饭也不好吃，所有家务都是他做，我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就11点，饭已经做好了，我吃过什么也不管，爷爷也不会说什么。家里大事小事都他管，他很疼爱我和弟弟，但我和弟弟一直都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

放在以前我不敢说什么，他打人很疼。但也就是我过十三了，他老了，头发能看到的都是白发，我老怪他，他不吱声。有了手机我就点外卖，很少在家吃。他弄不得饭了，他就一个人泡方便面吃，我不管他，随便他一个人爱怎么吃就怎么弄。我们家装液晶电视了，高科技，他没见过的新玩意，他不会调电视，但他一天要看上五六遍电视，他只知道开关电视，按来按去教他好久他都不会。我很生气，就让弟弟每天负责给他调他爱看的频道。

2021年暑假，我和弟弟去爸爸那边过了，我走的时候一再叮嘱他做饭要记得把煤气灶关了。因为他记性不好，忘关煤气灶已经不止一次了，我就说了好多遍，他不说话，看得出来他很舍不得我们，我想肯定不是因为液晶电视的原因。他眼睛混浊，已经看不见黑色瞳孔，他82岁，但背脊依然挺直，身体看着很好，一点都不像有80岁的样子。但我很清楚，因为爸爸爱玩，很少往家里寄钱，回来还会从家里拿钱走，所以他不得不承担很多事。

 8月20号，我还没睡醒，爸爸的电话打过来，一遍又一遍的手机铃声吵得我很烦，我受不了了。接电话，问他做什么。他说:“你爷爷跌倒了，要不行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回去见最后一面。”我半天没说话，不敢相信有这事。我冷笑着说:“爸，这玩笑就别开了吧，我这就起来刷碗。”因为爸爸上班，所以昨晚吃的锅碗瓢盆都由我来刷。我懒，每次都拖到下午，爸爸快要回来的几分钟前刷完。他会生气，但不打我，只会唠叨好久，但我受不了凶！他就会很早打视频来检查碗刷了没有，没刷就会开玩笑，让我不得不刷完，我以为他这次还是开玩笑，但我错了。

 坐了好久的车，到家已经是夜里8点多钟了，我看到二三十个人围在家院，我越过他们，看到爷爷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我眼泪止不住的流，哭了好久。爸爸安抚我们去睡觉。他在那守夜，我不懂爸爸为什么不睡，我睡得不好。天刚朦胧亮，我下床看见爸爸一夜没睡，看着他肿胀的眼睛，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哭了，而且哭了好久。我让爸爸去睡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守着。但我看着爷爷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让爷爷睁眼起来看看我，他不应。我哭喊着求他，求他醒来，让他睁眼看看我，但依然没用，我无能为力……

8月24号，他还是去另一个世界了。

那天晚上我没吃饭，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明明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爸爸敲门我没应，身体像抽空了似的。他进来坐到我旁边，替我擦泪水，他说:“人总有一死，爷爷是去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将来有一天啊，我们都会和爷爷重逢的，或早或晚。”我问爸爸:“那你也会去另一个世界吗？”爸爸应道:“当然每个人都会的，包括你。有的人三十几岁就离开了，爷爷已经活好久了，那个世界的使者啊，不能再让爷爷待在这里了，就带走了他。”他说了好多，我心里也好受了不少，他摸摸我的头:“我们不再像以前了，爸爸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眼神很坚定，我相信他。

因为他要上班，是家里唯一劳动力，以前懒散的样子，不收也得收收了。起初爸爸只是让我承包刷锅碗。可我哪受得了这苦，不答应他，他没说话，我以为他是放弃这件事了，但好像并不是这样。中午吃过饭，我照常回自己的房间玩手机，刚躺床上，爸爸就让我起来刷碗，我装没听到。爸爸很少打我，我不怕。我还兴奋地喊:“韩信，快来支援，下路要没了！”然后就听到哐哐的踹门声，我赶紧起来开门，我冲他喊:“踹什么踹，烦不烦人啊？”他没说话，打了我一巴掌。我委屈，眼泪说流就流，他看我流眼泪，不心疼，还叫我去刷碗。我没应他，他急了，去拿棍子，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直难以相信刚刚那一巴掌。他冲进来打我，一棍又一棍砸在我身上，很疼……棍子被打断了，他把我拉到爷爷的遗照前，让我跪着。我怕他了，就照他说的做了。他一直和我讲道理，讲了很多。我从来没听过他和我说那么多话，跪了有一个小时，他也讲了一个小时，我懂了很多。起来的时候下半身已经麻木，但我没有怪他。心里挺不舒服的是觉得我不应该这样的。                

从那以后，家里扫地，刷碗，洗衣服……都我做。没做过饭，爸爸教我，他在旁边指导我，锅里水没干，我就急忙把油倒下去，瞬间油就溅起来了。爸爸见到急忙把我拉到身后，他挡在我前面，身体高大，我没被烫到任何地方，而他呢，手臂这红一块，那红一块，我哭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却没怪我:“没关系的，下次注意就好了。现在什么都不会，那我们就慢慢学，我们家穷，长大在公公婆婆家勤快一点，没人会喜欢懒小孩儿的，爸爸要出去上班，不能一直在家照顾你们，所以你会比同龄小孩儿苦得多。”

他很好，在我心目中。

而我学了四五个月了，现在也能烧出一手好菜。

冬天很冷，上学都是他起早冒着冷风严寒送我的。她让我和弟弟坐后面，他在前面挡风，我坐在后面，看不到以前那个贪玩的青年，只能看到他经历岁月的两鬓白发和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我会大胆往前走，如果累了，就靠在他身上歇一会儿，我希望他可以永远在我身后，做我的山。

万雨婷:我是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女孩 ，我们家并不富裕。但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家庭情况而感到自卑。我爸爸他是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人 但他的教育方式并不比有大学学历的人差。我是一个好胜的人，有很多人都说我没有能胜的筹码 。我不以为然，我觉得我不并比其他的人差在哪里，我有每天陪在身边的朋友，有个对我好的老爸，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弟弟。我心向阳何惧悲 ？在他们的爱里我活得很好。没有任何事和任何人能困住我向前走的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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