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杨钦老师

□王名志

       1986年8月30日，我怀着喜悦的心情踏进了淮阴县中学的校门。淮阴县中学，简称县中，在当时县内几所高中，教学质量是最好的。村里人说，进了县中，等于一只脚踏进大学门了。进了大学门，就是国家人，彻底与繁重的体力劳动告别了，当年这件事也属于村里的头条新闻。

      上过高中的人都有切身体会，高一年级教材难度的突然增加，让许多同学不适应，化学的摩尔，物理的弹性碰撞，数学的函数……难得让许多同学怀疑人生。

      对此，大部分教师可能都见怪不怪了，对头脑灵活的同学总是青睐有加，像我这样理科思维缺斤少两的人，常常会遭到漠视。有时惴惴然向老师请教，感觉老师思维跳跃的讲解，就像一个魔术师，虽然近距离再演示一遍，你还是一脸茫然。瞅一眼老师有点不耐烦的脸色，赶紧退下，再回去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于是希望等待到高二分科，告别这些难缠的学科，敬而远之。到了高二，数学、英语还得学。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成绩依然没有起色。于是就又期待高二早早结束，把希望寄托在高三，据说高三都是把关教师，教学功底深厚，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县中高中部当时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校园东南角还有一个初中部。高三一排四口教室在校园东北角，青砖黛瓦，前带廊檐，门口几棵粗壮的梧桐树，浓荫匝地，分外幽静。我们这个文科班，教工子女多，消息灵通，早早就知道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杨钦老师，教学水平高。那个时代，一个女教师，单是名字里用一个“钦”字，就显得与众不同了。我坐在最后排沉默不语，内心却充满着期待。

开学第一天，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教室，似乎带着梧桐树叶的清气，微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还略有点女性的羞涩，感觉很亲切，又透着点威严。她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皮肤白净，短发黑亮，穿着灰色小翻领外套，浅色衬衣，方口黑布鞋，浑身素素净净，利利索索。

2009年淮阴县中学1989届高三（3）同学毕业20周年聚会照片

记得第一单元上的是茅盾的《谈<水浒>的人物和结构（节选）》等文章，星期五下午的作文课，杨老师布置写一篇评析陈章武《北京的色彩》的作文。我自恃写作上有点功底，洋洋洒洒一路铺陈，其中大概写了“作者抓住北京树叶的色彩，运用比喻、排比等修辞手法，摹画细腻，想象丰富，为读者呈现了一场视觉盛宴。语言上，长短句结合，语意连贯，气韵流畅，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云云。写罢，搁笔，上交，心中有一丝忐忑，也有一份期待。第二周的作文课，作文本发下来，我迫不及待打开，得了八十五分，其中自认为得意之处，也被红笔一路圈画下去。能够得到杨老师的鼓励和肯定，我的心里暖暖的，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早晨起床，住校生早读课前先要做一套广播体操。杨老师总是站在前排，动作标准，一丝不苟，陪同我们做完体操。晚自习结束，教室的电灯熄灭了，学校要求住校生回宿舍睡觉。我和几个同学，高一高二欠账太多，明显感觉时间紧张，就到门口的小卖部，买来蜡烛，挑灯夜读。隔一段时间，杨老师总会来催促我们回宿舍休息，有时候一晚能来催促几次，语气总是慢声细语，充满关心和慈爱。长时间熬夜做作业，我一度感觉手指酸麻，但是时间真是宝贵，只是以前被我荒废得太多。

高三下学期，县中正对着大门建起了一栋四层的教学楼，高中部所有班级都搬进了新教室。杨老师看我是个农村孩子，每次擦黑板都很认真，有点吃苦耐劳的劲儿，就委任我为班级的劳动委员。这可是我做学生以来，当的最大的“官”，每次班级大扫除总是很卖力。杨老师自己干干净净的，总是把教室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周的大扫除时间，杨老师总是穿着雨靴，从家里带来洗衣粉，和我们一起擦洗门窗，拖洗地面，把教室和走廊的磨子地面擦得锃亮。我们坐在干净教室里，空气中飘拂着洗衣粉的味道，学习起来心情更加舒畅。

距离高考时间越来越近，我们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焦虑，既迫不及待，又感觉时间紧迫。杨老师站在讲台上，依然风轻云淡，语气舒缓，不徐不疾。我们聆听杨老师的课，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内心的焦躁不安也渐渐平息下来。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矛盾和困惑，杨老师也不例外。有一次，杨老师进教室眼睛红红的，眼眶明显看出浮肿，我们也不便问，只是静静听着杨老师讲课。杨老师真的是热爱教育的，她私下对我们说，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站在讲台上就全忘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上铺，窗外月光如水，一片澄明。宿舍里鼾声四起，我竟然失眠了，头枕着胳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月光，睡意全无，头脑里浮想联翩，幻想着自己的未来之路，假设着多种可能性，也想到未来可能成为一名教师，头脑浮现出自己当教师，如何去关心、帮助和教育自己学生的情景。

高考终于结束了。人生真是富有戏剧性，我自认为最擅长的语文，考得并不让我满意。我竟然把高考语文当成书法训练，字写得确实工整漂亮，到写作文的时候，一看只剩半小时。那年的作文题目是给某个同学写封信。恰巧前不久，我也给吉林的一位苦闷的高二文友写过一封安慰信，奈何时间太紧，八百字只完成了六百字，便草草收场。感觉挺对不起杨老师的教诲和期望。

上师专报到前，到县中的团委去转团员关系。团委书记孙华伟老师，特地告诫我说，上了大学，说话要注意，不能太偏激。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孙老师又说，这是杨钦老师让我转达给你的，据说你高三期末考试写一篇议论文，写得不错，就是语言有点偏激了。

      时间如流水，今年是我从事教育工作三十年整。班级同学散布于各行各业，而我至今还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算是继承了杨老师的衣钵，或许这就是我写这篇短文怀念杨钦老师的原因吧。

作者

王名志，男，江苏淮阴人，中学语文教师。2020年结缘《淮阴语文》公众号，戏作《儿时那些事》《四哥外传》《大寒小满》系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