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
□陆会凤
印象里,老舅还一直是体格硬朗的呀,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记得前两年,老舅还天天踏着人力三轮车在街上载客,后来城市创卫严管不允许三轮车上路了,老舅才闲在家里。有几次碰到表弟聊到老舅,表弟说他天天就坐在家里发呆,电视也不看,也不大和人说话,劝他出去遛遛弯也不听。我和先生说,老舅这样不会闷出病来吧?表弟很无奈,自己和弟媳夫妻俩工作都很忙,小舅母要帮弟媳照顾接送两娃上下学,实在也顾不上老舅,关键是老舅太固执了,也听不进劝,有时候小舅母硬拉着他上街转转,还闹着要回去,说瞎耽误事。
记得早些年,老舅和小舅母随表弟回淮安老家,一下子闲下来没事干,他执意要骑三轮车上街拉客,表弟坚决不同意,表弟是三甲医院的主刀医生,收入颇丰,弟媳是一名教师,一家人生活富裕体面。若是自己老父亲天天蹬着三轮车在街上转悠,面子上实在是搁不下。多次好言劝老舅在家享享清福,老舅偏是不答应,冷不丁撂下一句话;那不就是在家等死么! 后来还为此怄气不吃饭,以此抗争。表弟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再后来开始时兴扫码收费,客人大多喜欢用手机付费,老舅不会用智能手机,回家和表弟商量能否把他的手机二维码打印一张作为自己的收费工具,表弟不同意,理由是自己时常在手术室,手机需要关机不方便接收,老舅就只能事先声明跟客人要现金,实在遇上没带现金的,老舅就和客人商量绕道把客人带到我的店里来扫码,大多数客人看老舅年纪大了,挣钱也不容易,没急事都会答应。等我们顺手帮老舅把车费兑换成现金,老舅就眉开眼笑,开开心心地把客人送去目的地。有时遇上爬坡顶风啥的,老舅踏车比较吃力,那些年轻力壮的客人,还会主动替换老舅一把,让老舅稳当当地坐在后面,老舅也就乐哉哉地坐在后面看风景,我们偶尔在路上看到这样的场景,忍不住掩面而笑。
和老舅聊天,问他一天能拉多少钱?老舅说生意好的时候也能拉上大几十块钱。我们逗他:钱交给谁呀?他说当然交给你小舅母,留存起来给梅花用。梅花是老舅的大女儿,嫁在盱眙。我想这可能就是老舅始终坚持要拉车挣钱的初衷吧,他心底最放不下的原来是女儿,尽管女儿日子过得也不错,但她毕竟没在父母身边。
老舅性格孤僻,平常不大爱说话, 和他聊天,大多是你在说他在听,在你说完了一段话等着他应答的时候,他才会以“嗯”“啊”来表达他的态度,当然老舅也有语出惊人的时候,记得表弟为了工作放便,就近在多瑙河公寓买了套新房,搬家的时候让老舅和小舅母一起过去同住,老舅绕着小区转了一圈,进门坐在那闷声不吭,表弟笑问,爸,新家你满意吧?老舅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话: 多瑙河边多烦恼,烦恼多多!气得表弟半天没说一句话。
一年以后,表弟又换置新居搬至樱花园, 再问老舅对新家是否满意,小舅眯着两眼笑而不答。
先生每次见到老舅都会逗趣地问老舅,多瑙河边多烦恼,烦恼多多。下联出来没?老舅眯虚着眼睛,拽拽地笑着伸手说:先拿烟来!
老舅是婆婆最小的弟弟,外祖父母去世早,老舅一直跟着姐姐们生活,姐姐们都宠溺着他,婆婆说其实老舅小时候也是活泼开朗的,在读高中时逢上了上山下乡,追随着小姐姐插队到了盱眙乡下,年轻的老舅忠厚能干,被小舅母的父母相中做了上门女婿,小舅母是独生女,性格泼辣。在镇上开着裁缝店,家里的大小事情全凭小舅母做主,老舅没有发言权。自己跟着镇上的工程队四处做活,按时向小舅母上交全部工资。老舅还是个直性子,执拗得很,遇事不绕弯子,在工程队里爱打抱不平,领导不喜欢他,老受排挤他让他吃哑巴亏。小舅母就告诫他少管闲事多做活,慢慢的老舅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记得有次老舅来我们家看望婆婆,婆婆私下里嘱咐老舅别把工钱全部都交给小舅妈,自己也留着点花,老舅连忙摇头说,不能!钱要留着给二子念书上大学呢,二子就是表弟,最终考上了医学院,做了一名医生,老舅觉得这辈子最体面的事就是把表弟培养成了了不起的医生。
回看老舅这一生是辛劳的灰暗的,甚至是苦涩的,他匆匆忙忙过活的几十年,几乎忘却了个人的所有喜好,心甘情愿受尽各种冷眼和世间凉薄,只知默默地为家人挣钱,等到退出社会的大舞台,他便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找不到了生活的意义和方向。古人云;不见闲人精力长,但见劳人筋骨实。或许,就是这个旁人眼里的清闲,最终让老舅的生命迅速走向了没落。
我猜想,老舅那几年走街串巷地踏三轮车的时光,应该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快乐最惬意的好时光吧。
陆会凤,自由职业者,喜欢阅读,旅游。写写随笔,记录生活点滴,感悟人生冷暖悲喜。愿以文字的方式温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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