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重庆
□杨紫钰
亲爱的重庆：
我也不知道这是否是给你的信。毕竟，写信的时代太远了。我已想不起写信的格式了。这封信，生日时就预备给你，但我毕竟是个惫懒的人，直到今天才觉得不写不行了。
我好像在虚构的作文中，一次次胡扯着“我的家乡在湖水边”。总之，在春草绿、柳丝长的地方。一切的春天都要归于小桥流水中去，拂亮了少女的朱颜黑发。在我的想象中，天是怎么依偎水的，青石板是如何呼唤云的，都一清二楚。但对于你，因为处在你怀里——总看得不大分明，只记住了零散的事情。
我父亲的办公楼有扇极大极明净的玻璃窗，清清楚楚看见长江——或嘉陵江的流动。你看，对于你的两条血管，我都记不清。随父亲上下班时，轻轨幽灵似地从江上滑过去，还没到夏天，江水泛着丝丝缕缕的绿光，贴着太阳的地方晃得人眼花，就像一块被人拿在手中掂量的啤酒瓶碎玻璃。江心总漂着几只玩具般可爱的蓝色小船，最最简单的椭圆形边荡着水的皱纹。近几年雨特别大，整条江泛黄，带着泥沙撞碎在某块岩石上，水汽就飞上了天，泥沙厚厚地糊在两岸。
还有——蓝得爽快利落的天空中，恰在某天语文课后，稍稍迷蒙了一点，天边的云聚着一条鱼，鱼尾不全，多了双翼——岂不为大鹏哉？同学说：“是它的灵魂听到你们在讲它了吧？”所以，那一天午后，我们略带拖音的读书声“大鹏徙于南冥也……”穿过了“远而无所畏极的天”，飞入了大鹏的耳中，那时它正飞往南冥。飞得过低了些，留下了一抹残影；每一条街的灯却被点燃，还顺手摘下了天上的星安在江中，万家灯火一层一层漾开，等待着与天明交棒；冬天或长青，春天多落叶，但叶子常处在黄或绿或半黄半绿——极少有枯叶，叶子落下时，还残留着跳动的生命……
我一向很讨厌噪声，在一场场考试中，我很神经衰弱。但是对于你的跳动的心跳声、呼吸声，我都不怎么厌烦。在夜深时，一辆辆车忽然间——“嗡”地开过，短促的狗吠声和经久不息的蝉的叹息都是你的一部分。它们同我一样，都卧在你的怀中。
我应该，大概，可能——没有资格去抱怨，但是我很迫切地去思考，你是怎样爱我。我只希望你有一种“绝望有爱”，完全不求回应，沉默的爱，人们的爱，总有目的性。朋友的爱，是有益于他；父母的爱，总可以视为“痴心”，但不见“孝顺儿子”啊！两人也颇有同感，《自私的基因》很清楚地指出了爱的自私。那么你呢？我要你，在静默中，说——“我爱你”。
说啊，你能爱我吗？
从古时候，我，我的祖辈，我民族的祖辈，还没有出生时，你就已经存在了。那么，你总见过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一个姑娘，爬在石梯、山包上，自负而自卑，懦弱而暴躁——完全没有完美可亲的人呢？她想靠天赋混饭，然而天赋不值一钱，想去刻苦，却被懒惰束缚；一边自责，一边游手好闲。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整个人面朝着春花、朝霞，站在黑渊中，每走一步，脚步就被绊一步。没有胆子，缺少骨气，良心发作依靠对上天惩罚迷信。这样的人，世界该怎样去爱她。
但我总相信，你会爱我。你躺在我的血液里，没有办法去痛恨。如果，你的江，不流了；灯，熄灭了；我依然爱你——你是重庆啊！你的雨水朝霞流成我的血液，土壤发酵我的身躯，而白云为我的灵魂，我死后，又把一切归还给你。也许，那天傍晚，浸透我的阳光是你的爱意呢。
很对不起你，我念书没有念出个什么。李白的《蜀道难》啃下去，“难于上青天”；西洋来的几何、代数和我有国籍差异；地理还可勉强一懂——重庆多丘陵是肉眼可见，读下来，背进去——升我的学，以后慢慢会懂的，却硬叫我现在懂。而且我读书也没个意义，我不是成大器的人，成为孔、墨圣贤，我是承不起的。这么一看，我这“祖国的花朵”，是看也看不得，闻也闻不了了。何况一朵花，变成什么样才能为栋梁？
我在“变异”的路上，徘徊往返。别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成松成柏，不给重庆丢面儿——抬头一看，我还在把根扎进地里，别人的叶子都很齐整了，不肯落于下风，大声疾呼：“等——等——我！”他们忙道：“等不了！上面阳光足，你慢慢来！”呜呼！我追不上啊，他们长得太快了。我想坐下，看云从空中过，别人从我身边飞奔而过，待云开始下雨，他们跑过了终点，准备跑马拉松去了，我的50米才跑了一半。
读书，是让我明智的啊，不可能让我不高兴；别人快跑，是别人的事情，那什么让我这么痛苦呢？那只能是我了。好吧，学数学，以清头脑；学语文，以抒情怀……口袋中装满了屈原的长嗟“路漫漫其修远兮……”,又顺手拿来“我思故我在”，看庄子化的蝴蝶有趣，让蝴蝶跟被指为马的鹿玩去……
给我时间——让我长去吧！
在我生长的每一天，我都意识到我爱你。
前几日，我又长了一片叶子——祝我生日快乐吧。
时候不早了，我还得早起念书呢。你此时已睡了，晚安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明日而求索呵！
【作者简介】杨紫钰，生长于长嘉交汇、古老而现代的渝州，一个孜孜求索于文学世界的刚刚离开初中校园的高中生。
其人勤学。十五岁的人生阅历还不算长，可她在浩如烟海的万卷书里深深潜伏，五岁成诵，七岁作文，十岁赋诗。巴金、鲁迅、张爱玲、雨果、巴尔扎克、莎士比亚……日日夜夜都在吸收这些巨人的思想营养。
其人多游。她在祖国大好河山的万里路上，观山川日月，赏人文景观，看历史烽烟……
其人善思。她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晨昏夕昼，随时把采撷和思考的点点滴滴，诉诸笔端，数百篇诗文遂汩汩流淌成一条自有风格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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