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考

□徐艳丽 

当银行行长的二大爷，人前人后都是眼皮上边的人，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不多，特别是在村里。给我的印象，他有些让人害怕不可接近，眼袋很重，眼睛不大，被眼袋挤兑到瞪着眼也只能露出一条缝，上边微微有点小三角。不知是家族变异还是他往日里烟酒过度，一点不像我们家族的白皮肤，他皮肤跟紫猪肝一样泛着油光，头发稀疏，中间露出一大块头皮如同学校的那个小球场一样光洁。他每时每刻都是叼着香烟的姿势，一袭中山装在村里越发显凸出身份的高贵。我敬仰二大爷的原因是，他曾是我爸的好兄弟、好朋友。我爷爷兄弟五个，爷爷是老五，二大爷是大爹家的，一大家子就二大爷和我爸走得近，一来有共同语言，二来都是说一不二耿直的暴脾气。

我父亲生病期间，医院往来都二大爷在操心，我爸离世后，二大爷不方便照顾我们很多，但是对于我们也不是太冷漠，总是让二大娘过来嘘寒问暖的，带着一些充饥的干粮，让我们得以度过荒年。

二大爷闺女、儿子都特别白净可人，娇里娇气的，可能是家境好、穿戴整齐也可以增饰美的力度吧，反正不像农村人，跟我们也不大接近，我们分不清大姐二姐三姐，倒是记得他家小弟，小佬，厌学淘气是村里出了名的，二大爷不经常在家，二大娘过去的小姐一样，美丽漂亮，性子柔弱，根本管不了老儿子，记得上学那会儿，二大娘每天拿着小树枝打小老弟屁股，小老弟一边哭一边捂着屁股往学校一步挪四指地往前挪，还不住回头哭喊着要再嘬一口奶。二大娘每到儿子嘟哝这句，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打得狠些说：“你个小和尚，你再不走我就打死你！”直到看着儿子到学校的拐弯处才回家，就这期间还得不住地跺着脚，用小树枝指着儿子不许回头。

几个姐姐也都是不爱学习的人，但是不惹祸，都小学没上完就回家进闺房了。

这一年我刚初中毕业，由于家境原因上高中无望，正无所事事，特别伤感。二大爷来我家跟母亲说事，说完就径直把我抱上脚踏车带走，一路也不说话，我坐在车子后边就默默听着车链子咯哒的声响，看着无数条车辙在眼前飞过，如同苦难的日子在不断的消逝，觉得很开心，如若可能，二大爷带我出去能有新起点，或者能改变我的命运呢。

也没想多少，就被二大爷带到供销商的后台，其中一个营业员把我带到后台，让我穿裙子，说是二大爷家一个姐姐的裙子，特别好看，我从来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穿戴好姐姐的一整套衣服后，二大爷带我去一个饭店里吃包子，二大爷在我家不是坏人，他说的话做的事我们都没有戒心，他说什么我们信什么，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是第一次吃包子，虽然很馋，到底是大姑娘了，也不好意思吃太饱，二大爷看着我吃，他不吃，光是一个劲眯着眼抽烟，黑紫色的嘴唇吐出如同小烟筒一样的烟圈，然后扩散到空间里，我嗅着一点不觉得反感，倒是想多闻闻这特有的香味，我想着二大爷是我的父亲，感受着这一短暂的幸福。

吃完饭，二大爷带我去一个大院子，这里好几个我一样大小的孩子，都穿得比较洋气，男女都有，过一会儿，我们一起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桌椅板凳，有点像教室，有讲台但是没有黑板，我们按照序号坐下来，二大爷说马上会发试卷下来，让我考试，我激动不已，居然是考试，是不是二大爷想到我不念书可惜了还是怎回事？我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这场考试，不一会儿，试卷发下来了，我先预览了一下，这是一张语数综合试卷，题目简单到小学文化都可以满分的考题，我开心极了，觉得好像这场考试会完全改变我命运，心潮澎湃地把试卷十五分钟搞定。监考老师惊讶地说：“离下课还有几十分钟呢，再回去看看有没有做错的。”

“不用了，她有这个能力在十几分钟完成考试，你放心吧。”说完，二大爷就带我离开了考场，同样，二大爷一路也没跟我说话，我依然在他车座上看着流水一样的车辙，无忧无虑的看着车辙的进退。

过了好多天，二大爷又来了，找到母亲，把一张纸给了母亲：“小丽好样的，考了满分。”

“噢，这好啊，小凤可以上班了。”母亲笑着说。

“怎么回事，怎么轮到小凤上班啊，是我考试啊。”我不礼貌的插上一杠子。

二大爷和母亲也没给我解释什么，叼着烟走了。我回到桌子边继续织小鱼网，这织网的日子可能没了尽头，我的手指头上的血口特别地刺痛了一下，我去找胶布贴上它，好继续织小鱼网。

后来母亲跟我说，我是做了一件好事，二大爷家凤姐去上班了，抵职工需要经过考试，凤姐小学没上完不能考，所以让我去替考的，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的努力付出没有改变我的命运，而是改变了他人的命运。

我酸楚的地笑着安慰自己：只当是做好事吧，就当我被遗忘的时光里仅有一次的骄傲。

当我嫁人的时候，二大爷送来了四块纪念币，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的纪念币，是银行发行的，说是给我压箱子的。

算是对我做好事的些许回报吧，我捧着这四块纪念币，再次回忆我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好人好事。

这四块纪念币我始终没有分享给我的其他姐妹，我的收藏里除了这四块纪念币，还有父亲参加抗美援朝的纪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