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爱，那么痛

◎张红春

  潜伏期

和母亲一起赴一场婚宴，席间邻座是我从小就熟识的表妹。看一向泼皮的表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觉得奇怪。一问，才知前天被家中的宠物狗咬了，正打狂犬疫苗，需要忌口。

    我说起我六七岁时右小腿被邻居家刚生了小狗的狗妈妈咬得鲜血直流的的惨痛经历，就感觉母亲一遍遍看我。我以为她催我快点吃，就赶紧冲她笑笑，低头吃菜。

    席罢归家。母亲突然喃喃说道：“你都不知道我一直害怕了很多年。”

    我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母亲看着我，缓慢地说：“你被狗咬后，我一直很害怕，每次看到你不高兴，生气，我都害怕是发病的前兆！一直到你过了三十岁我才真正放心——我听人说狂犬病潜伏期是二十年！我就胆战心惊一年一年数着过，盼着二十年赶紧过去！等到数完了二十年，我才彻底轻松下来。从那以后，我不记日子，现在已经记不得你是几岁被咬的了。六岁还是七岁?还是八岁?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我说不出一句话。半天才装作轻松地说：“狂犬病潜伏期最多也就几年。而且，妈，如果真的发病了，你可以弄点药给我吃啊！睡着了一样的，没有痛苦。”

    母亲一下子急了，几乎是喊着责备我说：“那怎么可能！真发病了，也是把你关起来，怎么能弄药给你吃！想得起来的！”

    “可是，会伤害别人的啊！”我坚持说，“而且一旦发病，并不仅仅是疯掉，是必死无疑的啊！与其最后痛苦而亡，不如来个痛快了断。”

    “你说得倒轻快！我不跟你说了！”母亲生气了，根本不存在的事好象被我一说立刻就要发生了似的。

    急忙抱着迁就的心态放低声音去哄母亲，三言两语中突然想到我的妞儿，一下子心痛得无以复加。

    妈，对不起！

                           隐瞒

母亲上半夜畏寒下半夜虚汗淋漓的状况已持续了一月有余，因为怕麻烦我们一直没说，自己也抱着能慢慢自愈的侥幸，直到现在还没有好转才跟我说。

    她说知道我最近忙，知道妹妹也忙，知道哥哥嫂子都忙……

    我真是要崩溃了！

    我们是忙，可是有什么事比你的健康更重要的?！我们再忙，难道就抽不出一天半天的时间来陪你看病?从小到大，你一直对我说就算是小毛病也要立刻去看，千万别小病拖成大病！你自己怎么就做不到的呢?是，我是忙，眼下就有很多事要做，可是如果你病倒了，我是不是要更忙?你说怕给我们添麻烦，可是要儿女干什么的?不就是老了病了有人在身边看顾吗?

    ……

    我又生气又心疼，气急败坏噼里啪啦，突然意识到母亲半天没出声。凝神看去，她的脸上竟是诚惶诚恐类似女儿被我责备后知错认罚的神情。

    我的心一痛，一软，瞬间泪目。

    妈，对不起！

                            签字

年前母亲要因滑膜囊肿动手术。本来说好由哥哥签字的，可是医生来喊人进行术前告知的时候，哥哥还在家里没过来，只能由我签字。

  医生说：“这是个小手术，但是因为病人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所以风险要比别人的大。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你都看看，写上‘同意手术’，然后签上你的名字。”

  是，母亲冠心病，心肌缺血，脉搏只有五十多……我拿笔的手抖得厉害，落笔的时候，签了无数次的自己的名字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第二天手术室门口，麻醉师也过来叫我签字。说了和主治医生同样的话。我飞快地扫了一下纸上那些可能的意外，只是想像前一天一样随意敷衍看一眼就签的，无意中却看到“猝死”二字，心立刻“咚咚”地跳了起来，手也立刻沉重得抬不起来。

  麻醉师用一种司空见惯的平静语气说：“在这里，你写上‘同意麻醉’，再在这里，签上你名字。”

  一笔一画慢慢写好“同意麻醉”，又依言签上了我的名字。

  ——妈妈！

    我承认我是没有担当的人，我一直都想逃避，我一直想等哥哥来的！我多么不想签这样的名字！我多么害怕这种要为你签字画押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