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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杨礼坤

父亲老了。

父亲真的老了。

这是我上次回老家见到父亲时一直挥之不去的痛。这痛就像天空那片淡淡的云一直萦绕在心底,久久不肯离去。这痛总是困扰着我,使我寝食难安,常常在夜深人静将我从睡梦中唤醒。一想到父亲,愧疚的泪水便情不自禁倾泻而出……

那是个周末,天阴沉沉的,板着冰冷的面孔冷漠地注视着灰色的大地。偶尔一丝风掠过,在光秃的树枝上荡漾着,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一栋栋参差不齐的楼宇挤挤挨挨地堆积在一块,充满敌意打量着对方。

宽阔的衔道被绿树掩映着,如同一条条碧绿的小河于山腰穿行。街道上,车来车往,记录着时代的变迁、城市的繁华与辛酸。不远处,一群孩子聚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玩着,闹着这时一阵烂漫的欢笑扑面而来,飘荡在城市的上空。

看着眼前醉人的画面,我的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泪水模糊了厚重的镜片。朦胧中,父亲正踡缩着身体在院子里艰难地爬行,那失去光泽的浑浊的眼睛,那讷的神情,深深地震撼着我。于是,那久远的记忆潮水涌向我……

         父亲的歌声

父亲一天学堂也未进过,但会唱歌,父亲歌是打场、耕作时打的号子。在我记忆,父亲打的号子是村子里最响最美的绝唱。

那时,我六、七岁(那时上学较迟,一般都八、九岁,而我个子矮,十岁才进学堂),成天跟着父亲,寸步不离像他的小尾巴。父亲15岁时,就跟祖父学耕田种地,凡是田间活,没有一样能难住父亲的。当时,村子种地好手很多,但只要提及父亲种地本领,无一不佩服。因此,经常有人找父亲帮忙,不是耕地,就是打山芋沟,他总是欣然接受,从不推脱。那时候,我最喜欢犁拖(用来放犁或耙的一种农具)下田回家,那样的日子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依稀记得那情景:父亲赶着牛,哼着不知名字的没有歌谱也没有歌词的小曲,慢腾腾地走在田间小路上,他时而看看我,时而望望牛,脸上洒着温暖的阳光牛儿慢悠悠地走着,左右摇摆着长长的尾巴,悠闲自得。我骄傲地坐在犁拖上,把光秃秃的脑袋举得很高,努力去碰天边那朵紫色的的云,引来同龄小伙伴的羡煞,美得我飘上天

父亲耕的地匀称平整,父亲打的山芋沟笔直挺拔,就像尺子打出来一样。被父亲翻过的土地散发出泥土的清香,直钻进骨头里那时,村里人总是这样评价父亲,说他做人就像他耕出的地、打出的山芋沟:直挺,方正。是的,父亲为人真的像他打的山芋沟一样挺直这是我长大后才懂得的。

父亲犁地时,我便坐在田头的柳树下等。那些日子,父亲的号子便是我寂寞又漫长的等待中最清脆、绵长、温馨的歌。那号声时而激昂豪壮,就像滚动的江水滔滔不绝;时而轻盈婉转,犹如低吟的雨绵延不断;时而急促,好似飞瀑一泻干里;时而迟缓,又如婴儿学步一样艰难……尤其是夜暮降临,黑暗笼罩着大地那一刻,焦虑和恐惧便一齐涌向我,我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条脉搏都剧烈地跳动着,拼命地挣扎着。这时,父亲的号子猛地响起,如同一道细长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驱走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顿时,我静了下来,内心一片纯净

有父亲在,我什么都不会害怕!

我问父亲,耕田为什么要打号子。父亲,牛同人一样,也害怕寂寞,怕黑暗,当黑夜来临时,它也会恐惧、烦躁。牛一旦烦躁,就不能用心干活,耕出地就不会平整,打出的山芋沟也就不会笔直、挺拔!牛儿一旦听到歌声(号子),就不会觉得孤单、寂寞和恐惧了。父亲又说,打号是为牛儿也是为自己和别人摸黑走路的人听到号声也就不会觉得害怕。

我问父亲他害不害怕

他说:“大人当然不害怕!”那,我怎么也理解不了这句看起来非常简单的话。

在我的心里,父亲向来无所畏惧,是不可战胜的

父亲是一座山,一座巍然屹立的大山!

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父亲当年说的那句最简单朴实的话。其实,有时大人不是不害怕,作为父亲,他不能害怕,更不应该害怕。父亲应该无所畏惧

如今,稍微一点响动都让父亲惊慌失措,大“害怕”。父亲不再是无所畏惧的了,但在我心里,他永远山一样高大伟岸。

父亲老了

我的父亲真的老了

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号子是我生命中最动人的歌。

             二叔的婚事

“爸,奶奶电话。”

儿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电话一端,亲的声音嘶哑而又低沉:

“应儿,你老爸这段时间……一直在念叨你,抽空……回家看看……”

母亲的话犹如一块巨石,猛地砸在我的心头。这才记起已两个月回老家了。

是的,该回家看看了!家中有八十岁的母亲,还有八十三岁卧床不起的老父亲

两手空空的,只带上满腔愧疚便匆匆上路。

天阴冷阴冷的,没有一丝风。太阳萎缩着脑袋躲在云层后面冰冷地俯视着大地,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从市区到老家仅有五十公里,可今天觉得路是格外的。父亲教导我行路要沉稳,做人更要沉稳。多年来我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行路沉稳,做人沉稳,虽然我走得不远,但每走一步都踏实、从容

父亲不能直立行走已三年了,但他的话一直影响着我,陪伴着我。

知什么时候,几片雪花从半空飘下来,蘸在车玻璃上,歪着白嫩的小脸怯生生地看着我,见我不搭理她,撒娇地哭起来,泪水打湿了整个世界……

雪花先是一片、两片地飞扬,接着便漫天飞舞起来。一会儿,树上,屋顶上,车上,路上……全白了。

随着雪花的飞舞,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我的父亲出生在徐洪河畔的一个小村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父亲兄妹四人,他排行老大,下面两妹一弟。祖父年轻时身体不好,后严重的肺病,在父亲四十一岁那年便抱憾离世,把一副家庭重担放到父亲瘦弱的肩上。祖父去世时我年幼,不能记得祖父的样子。后来听父亲谈起祖父,才知道原来祖父高大魁梧,不像这样瘦小。祖母身材矮小,父亲大概就是遗传了祖母这方的基因。

记忆中,祖母从未下地干过农活,只在家操持家务。祖父走后,父亲整天都干着那怎么也忙不完的繁重的农活,很少歇息过。本来冬天该能歇一歇,喘口气,可却又要去河堤扒河。那时我们一家五口人(我上面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祖母家四口,二叔上学,两个姑姑没有上学且年龄较小,就在家帮祖母做家务两家的农都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父亲尝尽了不识字的苦头,便说服祖父(祖父一直不想让二叔上学)祖母及母亲送二叔上学。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父亲咬牙挺过了无数个艰难岁月,直到二叔读完初中。

那时,初中毕业已非常不易了。初中毕业的二叔完全可以为家庭减轻一份负担了,但父亲固执地坚持送他到部队当了兵。父亲原本想,等二叔转业回家安置了工作,全家人就可以苦尽甘来,过几天好日子了。谁知在二叔去部队的第二年,祖父祖母又托人为他相了一门亲亲事异常的顺利,这事让全家人兴奋了夜。不久,二叔寄回家一封信,第二天,天蒙蒙亮还下着大雨,激动了一夜的父亲便冒着滂沱的大雨,踩着一路泥泞上街取挂号信。回到家时,父亲又连忙请村上识字的陈二叔念信。信念完了,父亲却瘫在地上原来,二叔来信要父亲给他盖三间前屋,年后回来结婚。

回到家,父亲什么也不说倒头就睡,饭不吃水也不进。母亲吓坏了,追问怎么了,可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见父亲这样,我趴在跟前不停地哭。两天后,父亲终于站起来了,告诉母亲信的内容。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她又能说什么呢?在那个“长兄如父”的年代,父亲就是全家的顶梁柱。全家都明白,只要父亲站得起来,生活就有盼头,未来就有希望。

路不管如何艰难都要走下去,只有坚持走下去,才会有希望。毕竟,人活着就要勇于同命运抗争。

父亲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尽管走得非常艰难。

二叔的新房终于赶在他回来前建成

让父亲意想不到的是,二叔转业回来后并没有安置工作。可喜的是,他却如愿地娶回了他的新娘,我现在的二婶。当父亲忙完了叔的婚事,回到家就倒下了。

父亲重病了一场,不过三天后又站起来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只要他能站着就绝不躺下。

          父亲的教诲

父亲不仅是种的能手,还会木匠活。

父亲没有师傅,他的木匠手艺完全是自己琢磨着摸索出来的。听母亲说,一次邻居盖房子,找不到木匠(庄上唯一的木匠去亲戚家忙了)父亲便毛遂自荐临时当了木匠。答应之后,父亲真的像模像样地忙了起来,仔细地观察老屋上的梁,计算了大概尺寸,第二天便步行去街上买斧头、子、凿子等工具。回来之后便截木,刨木,凿眼……梁打好了,竖起来了,邻居家的新房终于落成。自此,父亲竟真的成了闻名村里的木匠,也比以前更忙了。不管阴晴天,他都忙个不停,特别是农忙时,不是帮东家修犁耙,就是帮西家打平车。农忙过后稍有空就帮邻居打家具。我想,如果父亲当年有机会上学,他学业一定不会比二叔差的。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个大忙人,成天被人东请西候的。父亲做木匠活从不收任何报酬,有时人家觉得实在不过意,便死缠烂磨的父亲去吃饭。父亲本就耿直,不知如何拒绝,只好欣然前往,回来时则通常是烂如泥。为此,母亲同他吵过多次,但父亲依旧不改母亲见没有办法,只好任其自然。

父亲常语重心长对我说:“乡里乡亲的,只要邻里有困难就应当尽其所能帮忙。再说了我也就这么点本事,想帮别的也帮不来。帮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自己……

我们家在村子人缘非常好,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大伙主动站出来帮忙,总会在山穷水尽快要绝望时,却柳暗花明渡过了难关。这可能归因于父亲那颗简单质朴的心吧!

父亲不识字,但却用自己的言行石头般的刻在了村子上许多人的心里。父亲的话掷地有声,诠释着他正直坚实、平凡朴实的人生。父亲教给我的东西,是我在从农村走进城市,从少年步入中年,在经历了尘世的洗礼、岁月的沧桑,尽了浮躁铅华之后仍不曾改变的那份执着、信仰,那种澄静、淡然。父亲教给我的远不止这些。

         父亲的责罚

父爱如山,这爱巍然高大,更有严厉的一面。记忆中父亲仅打过我一次。

记得那是我7岁的一个夏天,受同龄小伙伴的怂恿,几个人一起去门前的小河里洗澡。我不小心滑到了河中心水沟里。那一瞬间我才真正地体验到了对生的渴望,才真正地觉得生命的可贵、活着的美好。我恐惧到了极点,意识也渐渐模糊了:生命即将结束,一切都在离我远去……

不知什么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哭声,是谁在哭?我觉得头疼得厉害,便吃力睁开眼。我看到了妈妈,她趴在我身上哭,父亲蹲在墙脚拼命地捶着头。我知道自己没死,从死神那里回来了,顿时,泪水涌了出来。

活着真好!

只有真正经历过死亡威胁的人才懂得生命的珍贵活着的美好。

母亲告诉我,当我沉下去后,小伙伴们吓傻了,他们一窝蜂地往家跑,其中一个稍大的在岸上拼命喊叫,恰好惊动了场上打麦的父亲幸好父亲赶及时,救活了。等我身体恢复后,父亲让我跪在地上,用柳枝狠抽了我一顿。当时我恨死了父亲,也怕得要死。

后来母亲说,打过我之后,父亲流了半夜的眼泪。我才深深的明白:外表严厉的父亲却隐藏着脆弱而笨重的爱。从那以后我便牢记父亲的话,再也没有犯过错。

父亲时常告诫我,为人要善,品行要正,做事要勤……父亲不但说到也做到了。父亲以自己一生教会了我怎样做人。正是受了父亲的教育和影响,才成就了我的今天。尽管我很普通,但至少是正直、质朴、真实的以至于我虽生存于繁杂的城市一角,仍保有一贞操。

          父亲的老屋

车轮辗压在积雪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声,伴随着汽笛的轰鸣,我回到这银妆素裹的冰天雪地中……

雪仍在不知疲倦地飞舞着。 故乡的老屋依稀可见,那是父亲住了一辈子老屋。此时,老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肃然默立,如同一个老人在经历了沧桑之后积淀下来的沉静、超然。

父亲和老屋结下了深厚情缘。我和大哥多次要父亲搬到新房住,可父亲执意不去我知道父亲的性挌,便不再提搬迁的事。父亲说老屋是他亲手盖的,那里有他的根、他的精神,他离不开老屋。我懂父亲,父亲说的话定有他的道理。其实,父亲的根父亲的精神远不止这老屋,还有他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

遗憾的是,父亲在过完八十岁生日的第三天便痴呆了。虽然我和大哥多方求医为他救治,但不见好转。

父亲痴呆的这些日子,仍旧呆在那座老屋里。我尊重父亲当初的选择,那是父亲不变的信念,那是扎于父亲心底的根

六个月前,父亲已不能站立了,他只能靠两条小板凳的交替移动来带动身体行走。

母亲说,父亲偶尔会念起我的乳名,每次念叨时,眼晴里便噙着亮晶晶的泪花。当母亲问他叫的是谁,他想了想之后说不知道。

两个月前,去看望父亲才知道父亲不认识我了我告诉父亲我的乳名,他好半天才抬起头,呆呆地看了看我,又向周围的人看了看,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次大哥特意做了好多菜,还把家中仅有的一只大公鸡杀了。午饭很丰盛,可我咽不小。那顿饭我亲自喂父亲给他夹最爱吃的菜,给他擦从嘴角流出来的水……一直陪他吃完,把他嘴擦干净,碗筷洗干净。之后为他洗头发,洗脚剪指甲……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那天,父亲出奇的安静,没有像之前那样闹个不休。父亲静静的吃饭,静静的让我剪指甲,或许血脉相连的亲情能让他隐约觉得我是他最亲的人吧!当我回城时,父亲紧紧地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我用尽气力地叫着父亲,问他能否记得我。父亲痛苦而又艰难地摇着头,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眼里晃动的泪光。事实上,在父亲的心里,他是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现在记不了。作父亲的怎会忘记他的孩儿?毕竟我和他之间血脉相连

父亲老了。

父亲真的不认得我了。

父亲痴呆前,我把他和母亲接到跟前方便照顾。父亲和母亲都在城里呆不惯,不喜欢这的生活。我知道这只是他们的一个托辞而已,他们过不惯城里生活是真,但不想增加我的开销,加重我的负担也是真的。有此父亲,我还能说什么。

那之后,父亲总是叮嘱我,有空回家看看他们,而后又强调没事别老往家跑,工作要紧我也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很长时间不

面对父亲,我只有羞愧。

         我的老父亲

终于到父亲的老屋了。

终于到家了!

母亲见我们回来,赶忙开门。听到铁门的声音,躺在床上的父亲也爬起来,爬下床,又爬出老屋。只见父亲蜷缩成一团,拖着笨重的躯体向外吃力地爬着。  

父亲先是移动右手的凳,等板凳向前移动一点时,试试凳平稳了,便拖动右膝盖向前移一。然后像这样再移动左边凳和左膝盖,等到左腿跟上来时,再用力按住两条板凳,使劲地往前拖自己的整个身体……父亲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行走父亲行走在积雪覆盖的小院,他每移动一下,都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叹,仿佛身上背着一座大山。

我的心底,父亲一直是一座挺立的大山。

我赶紧跑过去抱起父亲。父亲见我抱他,以为我是陌生人,惊恐地看着我,然后伸手作势打我——我把父亲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任他又黑又长的指刺进我的手掌……父亲的手冰冷僵硬,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重重的落在我的心上。

“父亲,还认得我吗?”

“我是你的儿啊。”

父亲在我胸前拼命地挣扎着,试图脱我。我紧紧地抱着父亲。父亲见我不放手,木讷的望着我问我是谁。

我一下子跪在雪地里:“父亲,我是你最疼爱的应儿呀!”

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我,沾湿了父亲,沾湿膝下的雪渗进泥土……

朦胧中,我的视线过漫天纷飞的大雪,穿越岁月的长河,最后停驻在一棵嫩绿柳树上。

树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伸向田野,一头老黄牛欢快地摇着尾巴缓缓的走着,父亲的号子响彻云霄,惊醒了满天沉睡的星星,我高昂着头,行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作者简介:杨礼坤,男,1976年生,江苏泗洪人。自幼爱好文学,闲暇之余,偶涂鸦几句。至今未有文字显于世,甚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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