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2020 ■驿路飞雪 我们的2020，说起来应该不是从元月1号算起，而是从2019年11月1号算起。 11月1号晚上十点钟，我的侄儿开车将妞儿从学校接到家，3号开始每周一—周六晚上的6点—9点半去上公考培训班。 这个培训班设在淮工老校区。我每天下午先去自己的辅导班，下课后等到九点钟，再去妞儿的培训班等她。在门口，我会先买好她爱吃的灌蛋饼或其他吃食，等她出来，再一起回家。 路上说些她的见闻，无非是行测老师如何厉害、申论老师如何庸常云云。 行测老师是从南京那边请过来的，很厉害，有很多解决行测的技巧。可惜行测的课时安排不多，最多占比四分之一，在有限的课时里上完大量的内容，学生们囫囵吞下去，课后即便花了大量时间，也难免消化不良。因此于妞而言行测太难——内容包罗万象不说，图推和数量关系更是死穴——作为一个本科生，那些题给足时间，大部分人应该都没大问题。我也每天上午给她讲一小时小学中高段奥数，但真的实战时应该作用有限，因为时间不够。 申论老师有两个，分管不同部分。听女儿说人都很好，但水平一般，主要是言语含混，观点不清。不过，几个老师都爱夸她，说她写得快写得好。辅导班里二十几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她自己每天也乐滋滋的。 她年龄最小，也是唯一的应届生。大家说她：你急什么呀，你的年轻就是你最大的资本。的确，班里的同学，有一个怀孕五个月了，另有两个宝妈，一个孩子四岁了，另外一个，孩子已经六岁。 省考公告出来时，我先在《2020江苏省公务员考试专业参考目录》查找，在第一大类中文文秘类里赫然看到女儿的专业广编在列，这是意外之喜。立刻确定报考中文文秘大类的岗位。我制了份表格，把她能报的岗位集中在一个表格上，最后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定位，选择了淮阴区的C类岗位。 只有一个月的备考时间，12月7号，省考开考。 12月9号晚，淮安市教招统考公告发布。专业不限，只要有相关学科的教资就可报名。这是第一次统考，以往都是各区县单独组织。 女儿以前没有作任何教招考试的准备，因为以前淮安的教招首要条件就是师范生，而妞不是。不过她在学校时能拿的证尽量都拿到了，小学语文教资的笔、面试也已顺利通过。 根据各校在淮安市的排名及招录人数，结合女儿的实际情况，最后报了淮师附属小学（原清河小学）。 在网上买了教育学、心理学、教育心理学的相关书籍，小教专业的高中同学复印了自己大学时的笔记给她。本来想省考后松口气的妞，继续埋首书堆，或观看免费视频。 十九天后的12月29号，教招统考开考。 又十多天后，成绩出来，女儿以倒数第一吊车尾姿势进入面试环节。她不太想参加面试，觉得自己倒数第一，怎么也不可能考上的。但我认为，就算考不上，也要去见识一下面试流程和面试内容，积累一些实战经验。 报了6800元的四天四晚面试培训班。第二天中午我去给女儿送水杯时，发现培训班原先的承诺都是空话——没有淮师教授；没有分科教学，一位蒋姓数学老师给包括语数外政史地生所有科目各个学段十几个学生一起上课。问起来，说是各科上课模式都是相通的……好吧，你说的都对，我们退款走人。当然，一天时间是要付1500元的学费的。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只能自己在电脑上看一些试讲视频。 1月18号面试，要求早上6点前进入面试考场。 将女儿送进考试后，我就在考场外转悠，因为不知道她抽签情况，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就不敢随便离开。 不到九点，我的手机响了，女儿出来了。原来她是1号考生——1号，是传说中的炮灰专属号。 她的得分是69.5分。虽说开始已做足了她铩羽而还的准备，但当真正面对这样明显的败局，我俩内心的失落还是无以言表。 但我还是安慰她，一个非师范生，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裸考还能进面试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要打起精神，准备后面的考试。 这一场考试我之所以记得清楚，只因为是第一场，也因为我参与的多一些。后面几场，由于已是夏天，我自己也忙，考试时间、考试成绩就忘差不多了。 宿迁的宿豫、宿城两区的教招公告相继出来，笔试的时间是2月8号及9号。我们正调侃说去一次可以考两场，性价比很高时，新冠来了，一切考试都要根据疫情情况延期。 这期间，省考的成绩出来，记得是110+，位居第六，落榜。 公考是门玄学，妞这次行测的分数还好，引以为强的申论却意外翻车，只得了区区59分（平时作业都70+）。妞说再也不考公务员了，她的智商既不足以做行测，天赋也不支持做申论，她就老实考教师好了。在她看来，教招比公考容易多了。 我说好吧。她看书、刷题，演课给我看；我根据我的经验指出她的眼神、语气和手势需要改进的地方。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初夏时节，疫情平稳了，所有暂停的、中断的考试重新提上日程。 我的原则是，只要有报考资格的考试，都参加——考上了是撞大运，考不上是攒经验。所以，不管是苏南，还是考上了也未必去的苏北偏远县城，只要时间不冲突，都报名——当然，因为报名时间的不一致，最后还是有几场因冲突而放弃。 苏南报了张家港和无锡。先去的张家港，进入面试。因为张家港没有火车，只能坐大巴，乘车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所以后来她怎么也不肯去考无锡，嫌山长水远。 张家港笔试排名不在内围，但接近，如果面试好的话逆袭的可能性很大。但是这一场面试与泗洪以及宿迁宿城区的考试日期冲突。泗洪与宿城的笔试日期相连，如果去张家港面试，就得同时放弃这两场考试。权衡之后，由我拍板去张家港。 七月中旬，正是我忙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的时候。前面的考试，我母亲陪过，我妹妹的孩子陪过，也有单独赴考过。这一次去张家港，妞几次跟我说：“妈妈，我想你陪我去。” 无论如何，自家的孩子最重要，我决定把课程延后，陪她去赶考。 7月11号，阴天，半路上飘起了小雨。雨丝七零八落打在车窗上，我看着这些四五厘米长无规则的线，内心时满时空，有很不确定的茫然。 第二天晴天，暑热难耐。我们住的酒店离考场较远。早上我陪妞去考场，走到门口时她的脚已被皮鞋磨破。 下午三点多，我在考场外接到她的电话，她出来了。换上我带过来的洞洞鞋，慢慢走回酒店。 晚上八点，查分查名次，妞与最低分数线差了1.6分。 此前的5月下旬，江苏各地市事业单位招聘公告陆续发布。 妞不想报考，理由就是自己智商不够，行测做不来。我劝道：“我们到处都撒点种子，谁知道哪颗种子会发芽会开花又会结果呢？再说了，考不上也没关系啊，又不影响我们考教师。我们先把应届生身份用到极致。” 被我说得烦了，她只有同意：“好吧好吧，你看看岗位表，选一个我去考就是了。” 当然认准了淮安市的岗位报考了。我仍像当初省考一样，制一份表格，将专业类别为“中文文秘类”的所有岗位弄到一张表格上。突然看到朋友所在医院的宣传处岗位，赶紧打电话过去问情况，得到这样的回复：“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现在招人都是通过第三方进行，医院根本不参与的。不过，你让女儿就报我们医院吧，宣传处还是很适合女孩子的。”我说好。 报名时间一天天过去，倒数第二天，根据各岗位的报名情况，确定剩下淮阴区融媒体中心、淮安区融媒体中心以及清江浦区某局为最优选。朋友所在医院的岗位提前被优化掉了。最后想了又想，又将两家融媒体中心优化掉了。 6月21日，全省统考。 7月16日上午课间，妞打电话给我，非常激动地告诉我事业单位成绩出来了，她是第二名，要我拉她去事业单位群。 我不仅把她拉进了笔试群，还把她拉进了刚刚成立的面试群。她很惊奇，问我从哪弄来的。我但笑不语，她不知道我到处加群，比她本人还上心吗？ 报名面试班。本来想报某公，可是我去现场试听时，只听得老师拋出一个又一个历年真题，却没有给出切实有用的理想答案——我感觉他的样子，不是故弄玄虚吊人胃口，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正犹豫间，有朋友推荐一个辗转的熟人，说是做过考官，特别厉害，立刻心动。只是路途有点远，最后决定在培训班附近的酒店定一间房，让我母亲来陪她同住。 那阵子比较艰苦，每周只有我休息的那天才能自己做饭改善一下伙食，平时祖孙俩多数都靠外卖度日。 妞说老师的主要任务是招生，只偶尔点拨两句，多数时候都让十几个学生自己讨论。她感觉上当受骗，说真正有用的是发下来的两本教材，自己看慢慢悟，渐渐地掌握了一些话术技巧。很多同学三言两语之后就无话可说了，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输出，大家都说她说得好，老师也会夸她。 最后一天模拟考试，老师请来了据说是人社局的几个人作考官，妞得了79.8分，是第一。 上面试班的第三天，老师通过关系查得妞这一岗位第一名的分数是79.7，比妞高了7.5分。这是一个难以逆袭的分差。所以反而轻松下来，既来之，则安之。 8月16日，面试开考。 考前集中在待考室时，第一名女孩问妞：你是淮安本地人吗？ 妞答，是本地的，你呢？ “我是连云港的，”她说，“淮安嘛，对我来说，是异地。” 妞说：“异地也没关系，我现在有宿迁的教招等递补，还有泗阳的等面试。如果考上了我就去，我不敢嫌异地。” 她慢慢摇头：“异地，还是不OK。” 你是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 她说，没有。 面试结束出来时，第一名已走了。妞等到了第三名，问她的分数，那个女孩比妞低了2.6分。也就是说，即便不知道第一名的面试成绩，妞也确保了第二名的名次。 接到妞时，她告诉我与第一名的谈话内容。我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隐约的期待。我感觉连云港女孩大概率是有更好的退路。 在准备事业单位面试期间，妞请假参加了淮安区和泗阳中小学的教招考试。在更早的5、6月份，她完成了毕业论文、毕业设计及回校答辩，顺利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至8月20号左右，我俩几乎确定这一年颗粒无收。但仔细想来也并非毫无收获。从第一场的省考，到最后的事业编，总共八场考试，五场进面。进进出出之间，面试的经验积累了——她自己回头去看第一场面试，觉得烂到渣；后面的面试，就一场比一场好。 我们作好了来年再战的准备。若是多些复习时间，妞的笔试成绩有所提高，面试一定不会拖后腿。 决定去学校代课，积累经验。 与往年不同，今年大多数学校就算招代课教师也郑重其事地在网上发布正式公告，而且要交社保。我们要保留应届生身份，就一定不能交社保。如此一来，连代课的路也没了。我对妞说，我已经养了你二十二年，也不在乎多养你两年，你就在家呆着吧。 有一天我在淮安教招群里乱逛，看到外国语实验小学招聘师范专业的代课教师，不是正式公告的方式。我私聊对方，说了我女儿的各场考试情况，问可不可以试试。对方说可以。又问不交社保可以吗？对方请示了领导后回答可以。 8月19日上午8点，去外实小面试。10点接到她的电话，说感觉肯定会要她。别的人十分钟到了就被叫停，而她一直讲了十三、四分钟，直到讲完。主考老师又问她有教资没有，她说有。然后让她下午等通知。 果然，下午接到电话，被录用了。 8月25日外实小通知开会，会上要求每人开一个公众号。妞没弄，因为接到了泗阳县教育局准备政审的通知。 开无犯罪记录证明，去泗阳的教育局、行政审批中心办理各种手续。 考试时认识的泗洪小姐妹想要和妞一起租房。我让妞等等，可以先去住酒店，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我们在等待，等淮安市事业单位招聘进入体检环节。此前体检公告出来，连云港女孩的面试分数比妞低了1.4分，仍以压倒性优势稳居第一。妞没有进入体检名单。也有短暂的懊恼，如果报考淮安、淮阴两区的融媒体中心，她的笔、面试都是第一。 我们也在祈祷，祈祷这个女孩考上清华、北大的研究生或者公务员，这样，妞就会有递补的机会。 各路神仙、列祖列宗没有把我们的祈祷当作耳旁风，我们的祈祷灵验了。 8月28日上午十点钟，人社局打来电话，说这个岗位的第一名选择放弃，现在的这个递补名额你要不要？ 当然要！ 向泗阳县教育局声明放弃接下来的体检资格。 我决定带妞提前去做一个公务员体检套餐。她说不用，12月份才做过的教资体检一切正常。磨了几天，到31日才带她去了体检中心。 矫正视力4.6，医生说换副眼镜吧，4.8才算过关。当即就去眼镜店重配了眼镜。 血检、尿检的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我们至今没去拿报告。因为当天晚上就接到通知，第二天7点在苏皖边区政府旧址门口集合，与需要复检的考生一道去医院体检。 当晚获知体检合格。 由于是应届生，接下来的考察要回学校。 9月11日上午，我和妞坐高铁到徐州。在火车上决定我下午不出面了，就待在酒店等她。妞指望我出面说的那些场面上的客气话我说不来，说来也无意义；我也相信妞能应对得体。而且独自一人接受考察也显得自立、独立。在地铁上接到考察组成员Z书记的微信消息，问到哪儿了，说下午可以坐他们的车一起回去。 妞问我怎么办？当然说与留在徐州的同学约好了，晚上聚一聚，明天再回去呀。 直到9月28号晚上公示公告才出来。正常公示日期是七天，因为十一长假，这个公示期就格外漫长，要到10月13号才结束。 考察期和公示期一直都战战兢兢。妞不停地问：“我以前抄过同学的作业会不会被举报？我和同学吵过架会不会有影响？……” 这种提心吊胆坐立难安的感觉直到公示期结束才停止，直至接到入职通知才完全放下心。 入编手续办好，我与妞相视而笑。 “妈妈，你说我们俩这算不算小人得志？” “算，春风得意马蹄急。” 她秒对：“一路看尽长安花。” 是的，对一个资质平平的孩子，没有一技之长，没有抱负也没有闯劲，又不够刻苦努力，最后能拥有这样一份工作，已足够幸运；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不喜欢变幻的母亲，孩子今后的人生能平铺直叙，安然无波，也足够欣慰。 因此于我们而言，即将过去的2020，虽然一路摇摇晃晃如履薄冰，却又实在是高光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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