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丸子

■朱慧娟

又至中秋，看着菜场一个个溜光水滑的南瓜，我的心里就一阵阵的伤感，鼻子也有些酸酸的。如果娘在，她一定会摸着这些南瓜喜滋滋说：该给孩儿炸丸子了！

我知道，我这是想娘了，想娘的丸子了。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负担重，爸爸和娘勤扒苦做，一年到头能不挨饿就不错了，根本也见不着肉星儿。但再难，娘都会在逢年过节给我们几个孩子炸点丸子解解馋。

每年清明，娘就会在院子周围种上南瓜，南瓜秧像顽皮的孩子，呼啦啦顺着架子就爬上了墙头，铺天盖地蔓延开去。一到夏天那硕大葱绿的南瓜秧下就探头探脑钻出了一个个水灵灵的南瓜，绿油油、亮晶晶的，嫩得仿佛一碰就会出水。娘说，该炸丸子了

看着娘摘下嫩南瓜，我们就直呼，太可惜了，还没有长足兴呢。娘心善，一边心疼地摸着南瓜一边说，我也舍不得，可嫩南瓜炸出来的丸子鲜。

南瓜用水洗了，放在案板上，娘就抿着嘴，拿刀全神贯注切南瓜，一片一片，一刀一刀，一会儿那均匀细长的南瓜丝就从娘的刀下源源不断涌出。放在盆里，用盐一遍遍揉搓出水。看着娘一边揉搓一边呼哧呼哧地用嘴里的热气哈着冰凉的手，再看看那手变得绿绿的，红红的，手上的皮都被盐腌打皱了。

问娘：“疼吗？”

娘高兴地笑了：“娘皮硬实，一点不疼。”一边还对爸爸表扬我们；“咱孩儿长大了，都知道心疼爹娘了。”

婚后自己做丸子，才发现娘骗了我，特别在中秋之后，那腌南瓜的水冰凉冰凉的，手被腌得生疼，弄得我呲牙咧嘴的。可是那么多年，娘每年都做，还高高兴兴的。我知道，那是一颗爱我们的心在欢喜着呢。

南瓜出水后，娘放上花椒大料葱花，再撒点面粉搅拌成丸子馅。烧油锅时，我们几个馋猫都争着给娘烧锅，娘知道我们的心思，但怕热油溅着我们，就张开都是面粉的手向外轰我们：“出去玩去，要不就涂上大花猫!”，说着，作势就要过来，我们几个就笑着跳着跑了。剩下娘一个人在那里又是烧锅，又是炸丸子，上上下下地忙乎。

用漏勺捞丸子哗啦啦的声音传来时，灶间那诱人的香味就像绳子一样拴住了我们的脚，馋得我们的口水直流，都扒着灶间门口伸头探脑。

看着我们的馋样儿，娘笑了，拿着一碗丸子：“等等，先给奶奶送去，回来再吃！”

长大点给娘烧锅，升腾的烟雾缭绕，闻着油香，看着娘一手和馅儿，一手揪馅儿的娴熟动作，你会觉得生活踏实，岁月静好，那俗世的幸福不就是在这柴米油盐、人间烟火中吗？有娘在，有娘的丸子在，你会觉得外边的世界再旖旎再繁华，总抵不过娘那温暖的抚摸与那香香而又温热的丸子。

但奇怪的是，每次第一个丸子娘都是自己尝，我们很奇怪，娘什么时候都是吃的最后一碗饭。

后来有一次娘拔完牙之后，伤感地说：“看来以后连个丸子熟不熟都尝不了，哎！”

姐姐很奇怪：“娘，后边的牙不还是好好的？”

娘说，出锅的第一个丸子通常油不热，所以皮都比较难扯，前面牙不好，怎么尝？

我说：“那以后我们来尝。”

娘坚决摆摆手：“那怎么行，出锅的第一个丸子吃了会皮脸（调皮的意思），小孩吃了不好！”

心里顿时一酸，原来娘尝第一个丸子是怕我们吃到不熟的、难咬动的丸子，这就是娘。即便是我们已经成家立业，人至中年，在娘的眼里，我们永远是那个还需要她呵护的小孩子,她还是像鸟那样，张开自己的羽翼来保护着我们，不让我们受一点点的伤害。

那年秋天，娘生病住院，先是动手术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从来都是咋说咋好的娘这次却坚决要改日子。我私下里问她，娘有些伤感与愧疚：“中秋，一年就一次，我连个丸子都没给你们炸，再让你们一到中秋就想到我动手术，不是添堵吗？”

可怜的娘自己病魔缠身，心里装的都是我们。

以后我们兄妹工作结婚成家，都像小鸟一样一个个飞走了，留下了爹和娘守着老家。每当我们要接他们去城里，娘都摇摇头说：“我走了，谁来种南瓜，炸丸子？”是的，每次回家，娘都会炸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丸子，看着我吃得满嘴流油，爹和娘就在一旁高兴得像个孩子，嘴都合不拢。回去的时候，娘会往我们的车里使劲塞上各种各样的土特产和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当然，少不了一大包丸子。爹在旁边悄悄地说：“拿着吧，你不拿，她几天都睡不好。”

还记得娘最后一次送我，由于我是突然回老家的，来去匆匆。在村西头等车的时候，娘拉着我的手，一脸的不舍与愧疚：“乖乖，板凳没有坐热就走，连个丸子也没吃成。”看着娘满头的白发和粗糙的双手，我的眼泪差一点就落了下来，其实，当时娘已经是心脏病很重了，稍微活动就气喘吁吁的，即便是如此，还是想着给我带点丸子，干点什么。这实在是一个母亲爱到无力的无奈与痛苦。

谁知道这一别居然是天人永隔。仅仅就在十天之后，母亲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

葬礼上，嫂子抱着侄子泣不成声：“给奶奶磕头，以后再也吃不到你奶奶的丸子了！”顿时我们兄妹几个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现在每次回到家，站在灶间的门口恍惚还能看见娘在灶间炸丸子的那种忙碌的样子，听见她喊我们：“赶紧洗洗手，吃丸子。”我不敢动，我知道只要是伸手一抓，娘就走了。

唤儿之声言犹在耳，可是我亲亲的娘呢，你去哪了？

泪眼婆娑里，只有院里的南瓜秧依旧蓬勃旺盛。

朱慧娟，笔名疏桐，1974年12月出生，淮海中学教师。爱好文学，闲暇之余喜欢赏读美文，涂鸦弄墨，曾为徐州市作协成员，在当地报刊上发表文章十几篇。今年在市区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