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秀英妈妈（下）

■徐艳丽

你好，秀英妈妈（上）

我们家住在大队部边上第一家，经常有驻队干部在村支部开会，视察工作之类的，大队部会供饭，生活质量跟我们家的反差太大。有时馋得我们到大队部清理出来的垃圾里边找吃的，运气好的话可以找着鲜美的螃蟹腿，还有更好的就是吃剩的米饭团，干部们剥花生就酒，醉意朦胧状掉落的花生米是最难得的，如果能找着就会开心到大声说出来：“看，我找着一颗花生米！”接着会传来同伴的羡慕声：“真假啊，我看看！”这时候哪能让他人看，赶紧放到嘴里独自享受起来，而且会嚼很久。生的东西就是厨子扔掉的苤蓝的皮，这些可以剁碎了腌着吃，特别脆，辣丝丝的，不用油，不用费柴火。但是秀英妈妈规矩紧，不许去捡拾这些东西吃，怕被别人羞辱。有一个陈姓的主任，没有闺女，对于我们有些稀罕，秀英妈妈以为这位陈主任不怀好意，不让我们接近。陈主任会偷偷的把东西藏到草堆肚里，说好让我过去取，我和妹妹会在家后沟底偷着分吃陈主任给的花生米、小黄瓜、糖醋小萝卜等等。有时候他还会教我们识字、算术，渐渐的，母亲对于我们的管制稍微宽松了些。防地震那会儿也不阻止陈主任在我们防震棚边上放上大队部的长椅，陈主任是好心想缓解一下我们的拥挤，他根本没有用过这个长椅，都在大队部里屋睡的。

但母亲绝不会让我们去睡长椅，不管怎么挤都不许离开她的视线，后来地震棚取消了，我们也长大了，大队部又换了一轮驻队干部，陈主任走的时候说是大队部吃剩下小半布袋米，还有三个红彤彤的大苹果，送给我们。母亲怎么也不接受，我们馋死了，从来没有吃过一吨像样的大米干饭，也从来没有吃过大苹果！但是我们不敢吱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然后陈主任也不敢多说，把米拎回去了，秀英妈妈不失时机的教育我们：“任何时候不要轻易接受他人东西，人心隔肚皮。”

第二天我去草堆扯草烧锅却发现半布袋米和三个大红苹果。我一看就知道是陈主任留下来的，赶紧搬回家，我大姐二姐和母亲感到非常不安，因为不能凭白无故收人家东西，后来怎么打听也没有打听到陈主任调到哪里了，想为人情也没办法了，一家人只能在心里念着陈主任的好。

陈主任调走后的第二年，我们村开始动员各家孩子上学，提倡扫盲，我二姐身体不好，小时候夜里经常哮喘，很瘦弱，不能干什么农活，再说了二姐比我们大，所以让二姐入学。其实二姐早已经过了上学年龄，插班二年级开始念书的。过了两年，韩庄陈业玲老师又来我家动员我和小妹去上学，我特别渴望上学，倒不是有什么远大理想，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就是想：认字了就可以懂更多东西，特别是家旁宣传队，她们唱歌的唱词就能听懂了，就不会唱走调了。我妹也是，听说能上学，开心得手舞足蹈，瘦弱得如同非洲小难民，细胳膊细腿的，也不能干活，就给她上学吧。我呢，虎头虎脑的，跟小男生一样，留家里干活。有时会跟妹妹一起去做旁听生，老师也不拒绝，我和妹妹一边打猪草，一边上学，后来我们三个学习非常用功，二姐高中毕业，我和妹妹初中毕业。家里所有劳动都是大姐和母亲的。大姐是家里的顶梁柱，就像男子汉一样护着我们。母亲更注重我们的教育，做人的道理以最简单话语说出，让我们懂得自重、自爱。如今我真的难以想象，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其间，对我们帮扶接济最多、秀英妈妈能够接受的是升山爸爸的弟子徐鸿兵大师哥，他家孩子也多，帮扶也非常有限，直到我们毕业后大师哥才发展起来。秀英妈妈特别不愿白吃人家东西，虽然回过去的礼没有大师哥的贵重，但确实是竭尽全力了。升山爸爸活着时把修理无线电的技术毫无保留的都交给了大师哥，而且把众兴街花园口老新华书店边上的一处宅院赠送了他。大师哥因此得以在城里有了落脚处，也发扬光大了升山爸爸的技术，又把这些技术交给我哥以及他的又一代徒弟。大师哥在泗阳影响力很大，对秀英妈妈也尽了孝道，直到我们姊妹有能力扶养母亲，逢年过节他还不忘给母亲钱。母亲每次都要回过去很多土特产之类的，表示感恩。母亲常说，再好的关系，如果没有了感恩，就没有了维持关系的劲道。

我们毕业已是改革开放两年多了，我通过大姑父关系进了水利部门的下设单位“泗阳水泥制品厂”做临时工，我妹妹在家担起家庭所有的重担，因为大姐已经嫁人。我们终于不再是透支户。

母亲的坚贞不渝，是村里人公认的，虽然一生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故事，但是她能承受压力和来自各方面的挤兑，沉着应对各种人生的挑战，却是了不起的。

母亲在我出嫁后，身体就已经不是太硬朗，但是她闲不住，在我们强烈要求下才放下手中的活，因为她早年间就牙齿不全，营养跟不上，再加上骨质疏松，只能靠拄拐走路，其实这些病也不算什么，只要坚持治疗完全可以康复，但是我那时候在小家庭建设期，母亲也不愿意拖累儿女，拒绝住院治疗。

母亲很少笑，是因为生活的艰辛与自己给自己的规矩太过严谨。她，不敢笑，也笑不起来。直到她瘫痪坐轮椅后，我为了让她放松心情，故意扮鬼脸逗她笑才偶尔笑一回，其实母亲笑起来真的好美。

一个人怎么就可以没有了春天？一个女人，就是春天里最最浪漫的花，然而属于我母亲的春天真的太短暂！她还没来得及绽放，春天就已经离她而去！难以想象母亲的煎熬，一辈子连袖口都没有敢松弛一下的人。在我记忆里，母亲从来不穿带印花的衣服，怕穿着轻佻了被人错解，哪怕是做了外婆后我们给她做衣服也只能是带点暗格子的布料。

她的思想理念也影响了我们，我们姊妹几个做人都不喜欢太过张扬，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也不大善交际，遇到应酬尽量避开。

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在我记忆里，我家门前就从来没有过所谓的是非，有的只是太多人的尊重。

假如我也能像贾玲一样去穿越，去做秀英妈妈的闺蜜，我就让秀英妈妈去寻找属于她的春天，我们自谋生路，不去拖累她，让她受尽苦难。因为在秀英妈妈瘫痪致死期间，我们都做得不够，总感觉我们不配做秀英妈妈的儿女。不然她怎么不等我们赶到家就离世？就是说明我们做得不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