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棒哪吃？

□胡笛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太阳终于亮起了刺眼的光芒，拉开了烧烤模式的序幕。午后送瑞儿上学，瑞儿将行李箱和书包塞进车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热啊”。我想起家里的冰箱中还有春节时他姐姐买的一盒冰激凌至今没人吃。于是让他去冰箱里取一只冰激凌来镇镇。我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儿子吮吸散发奶香的冰淇淋的声音，也享受着孩子的满足感。

       时间拉回到四十年前的端午节，母亲为一对兄妹系好五色绒线后，见天气变阴催他们赶紧上学，并叮嘱哥哥将妹妹的学费保管好。天空雷声轰鸣乌云密布，三年级的哥哥牵着一年级的妹妹一路狂奔跑向学校。到了校门口的小桥头，卖冰棒的叫声绊住了哥哥的脚步：“冰棒贱卖啦！五分钱两根，快来买呀！”原先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对这对兄妹来说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即便整个夏天能吃上一根也是很开心的事情。卖冰棒的叔叔见这双兄妹有驻足的意思，声音叫得更响了：“五分钱两根亏本卖啦！快来买啊！”哥哥犹豫了一下，转头向妹妹说：“五分钱两根好便宜呀！”妹妹也认同地点了点头。哥哥又说：“我们花五分钱买两根？”妹妹说：“我们没有钱唉。”哥哥说：“要不先从你的两块钱学费中拿出五分钱来买。”妹妹说：“那不行，我得要交学费呀。”哥哥说：“五分钱两根不买多亏啊。”“可是我得交学费呀。”妹妹一再坚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为难与妥协。哥哥说:“错过了机会就买不到这么便宜的冰棒了，今天我们先买了，过几天有机会再把五分钱给补上不就完事了吗？”妹妹说：“那样能行吗？”“怎么不行？”说话间，哥哥松开了妹妹的手向卖冰棒的摊主走去。平日里妹妹走到桥头，无论卖冰棒的叔叔怎么吆喝，妹妹都不会正视冰棒摊儿，生怕一不留神与卖冰棒的叔叔对视，让他产生买冰棒的误解。偶尔路过遇着同学在买冰棒，碰巧正往冰棒箱里挑香蕉或赤豆冰棒时，一股凉气带着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妹妹也是竭力的咽下口水赶紧离开。今天眼瞅着哥哥就要帮她实现了这个整个夏天都在期待的愿望时，心里却是十分的忐忑不安。还没来得及仔细多想，哥哥已经一只手攥着找回的毛票，另一只手拿着两支冰棒回来了。

“快点吃吧！天好像要下雨了……”哥哥的话还没说完，豆粒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来了，顿时昏天黑地的乌云压了下来，伴随着雨点的是一阵狂风。天气一改中午时分的炎热，妹妹在凉风中匆匆剥去冰棒纸，囫囵吞枣的吃着手中将要融化了的冰棒。此刻妹妹无法像往常的小伙伴那样洋洋自得，一边走在阳光下，一边神气活现的吮吸着冰棒。妹妹明白那份骄傲与矜持与今天的天气显然不适合，在这风雨交加的午后，她只想尽快的吃完手中的冰棒，完全没想到在气温低的时候吃冰棒真不是什么好滋味。当她仓皇的吞完了碎冰渣时，心里仿佛被一块冰给堵住了，巴凉巴凉的。此时，哥哥将剩下来的毛票塞给妹妹后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妹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地上学放学。妹妹寻思着怎么才能将这五分钱的窟窿堵上，眼瞅着班里同学的学费都交差不多了，特别是今天早上班主任说同学们要到学费赶紧交，不要拿去买冰棒吃了。天啦！那事莫非被老师知道了？妹妹的脸顿时火热起来了。就在春季刚开学时，班里有个女生写字没有橡皮，写错了就用手指头醮点口水将错字抹去，弄得作业本上不是糊塌饼就是小窟窿。老师实在看不过去，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分钱给她买橡皮。这名女生下课后就急急忙忙的跑出了教室，回来后嘴上还粘着米花糖的米粒儿。作业本再交上去时仍然是糊塌饼和小窟窿，老师点名批评了她：“你为什么不用橡皮擦？”结果班级里同学哄堂大笑：“老师，钱被她买米花糖吃了。”班主任听了甚是恼火，那一节课女生是被罚站到教室后面上完的。当时妹妹也是站在嘲笑同学的行列中，为这位好吃的女生感到羞愧。如今妹妹觉得自己跟那名可耻的女生没啥区别了。关键是这五分钱到哪里找去？又过了两天，班里只剩五名同学没交学费了，妹妹决定不能再等了。午饭后，妹妹见爸爸早早的上班去了，就来到母亲跟前，思量再三后，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要五分钱。母亲正在给米里挑石子、沙子，说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可是妹妹说她今天一定得要五分钱，母亲问她要钱干什么，为啥不等你爸在家时要。妹妹就是不说为什么要钱。起初母亲对小孩子要钱也没当回事，眼看上学时间快到了，孩子抹着眼泪站在簸箕旁边不走，母亲才放下簸箕去邻居大婶那里借了一枚五分钱硬币给她。妹妹学费的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童年的时光在一个个小小的快乐和烦恼中逐渐远去，转眼间哥哥已成了少年。哥哥上了初中，他已经像小大人一样，能独立地做许多事情了，还时不时地给妹妹带来很多新鲜的消息。这不，据说农场里今年新添了做冰棒的机器，他们不仅可以吃到便宜的冰棒，还可以从那里批发出去卖。哥哥得到这个消息简直是太兴奋了，甚至已经计划好周日去舅舅家搬大木箱子。妹妹为哥哥将要去卖冰棒的胆识所折服，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挣钱，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芒种一到，农忙的假期也就开始了。哥哥早早的骑上父亲的“二八大杠”，载着空木箱出发了。母亲的叮嘱还没说完，他已经窜出去了。这一切妹妹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想象着哥哥将载着一大箱的冰棒，穿梭在田间地头不断叫卖。会有什么样的人买他的冰棒呢？会赚很多的零花钱吗？整个一个上午妹妹都在期待着哥哥的消息，直到吃午饭的时间也不见哥哥回来。

下午起风了，晴朗天气变阴了。在妹妹的左顾右盼中，远远的看见哥哥骑着“二八大杠”回来了，那红彤彤的脸上冒着汗，头发已湿成一缕一缕的，条纹衬衫的后背上冒着云朵般的盐斑，精神气远不及早晨时的那股神气。原来他在外面奔波到现在一直没有吃午饭，饿了渴了也舍不得吃大木箱里的冰棒。拼命地奔波在田间地头，从刘老庄到五里，又从五里到古寨，大半天饿着肚子跑了三个乡镇大几十里路，总算将本钱给挣回来了，赚的是快要化掉了的冰棒。天气转阴了，无论哥哥怎么卖力地叫唤，冰棒已经卖不出去了，眼看那些冰棒将要融化，他才打开木箱放心大胆地吃。一支、两支、三支……哥哥舍不得让那些冰棒白白地融化掉，就一支接一支的吃进肚子里，总共吃了有十余支，实在扛不住了，才载着大木箱回家了。哥哥丢下了大木箱一头倒在了床上，红彤彤的脸色刷时变得惨白，随后又翻起来捂着肚子直奔茅坑，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十几次。哥哥的第一次经营算不上成功也说不上失败，只是辛辛苦苦大半日却闹坏了肚子，多少让妹妹有些心疼。

        到了下学期，每天午饭后妹妹都会听到家后有人在叫卖：冰—棒—哪吃？这叫声听起来觉得那么耳熟，而且每天总是在午后的这个时点叫卖，更奇怪的是哥哥听到这声音就立马背着书包上学了。妹妹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到了秋天这叫卖声还有。一天午后妹妹踩着叫卖声尾随哥哥出去看个究竟。原来叫卖的竟然是哥哥的好朋友，为了一起上学，他们竟然用这个叫卖声做暗语。妹妹觉得自己被哥哥的小把戏给捉弄了，就撅着嘴说：“现在都是秋天了，谁还卖冰棒？”哥哥灵机一动说：“那明天我们就改成“米—棒—哪吃”。从此“冰—棒—哪吃”的叫卖声定格在那个秋天里。

        四十年过去了，妹妹成了瑞儿的母亲。

                        写于辛丑年端午                    

作者：胡笛，淮阴区人，曾在乡镇工作，现从事环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