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房大超市
□王培柳
三间房，离镇上有一段不近的路。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在村头，有个杂货铺呢。杂货店的老板娘叫大妮，是四川嫁过来的媳妇。
大妮很会打扮自己，偶尔打打麻将。
在苏北，一般乡下的男人打场麻将，有个小输赢，天经地义。但若一个女人摸起麻将牌，似乎就离经叛道了。总有人私下里，叽叽咕咕，指指戳戳。可见了面，都对大妮的男人黄二虫夸赞，你这个女人太能干了。
三间房是个杂姓庄，解放前大多是地主嵇狗子家的租户，而且大多数连姻成了亲戚。可这个黄二虫倒是个例外，据说他爷爷原在清江浦，结果被抓了壮丁，成了张灵甫的一个兵，涟水战役时，锁骨被打断，于是带一家老小避战火，逃到三间房落了户。他爹与他爷都是单传，他妈妈的娘家是河西桥荡的。黄二虫虽然平时遇熟人也喊“三叔”或“二爷”及“大姑”之类的称呼，实际并没有什么姻亲。平时黄二虫称呼左邻右舍的辈分，实际是随多年前三间房的一个姑娘嫁到桥荡的辈分而论的。
先来说这杂货铺的位置。
从村里出来，穿过生产队的社房，再向西就是个三叉路口。在这个三叉口，往郑潭口渡口方向的路边长着两棵乌桕树，这两棵乌桕树之间扯着一根晒衣绳，其中一棵树上挂着一块木板，系木板的铁丝早已勒进树肉里了，木板上用黄油漆刷着“三间房大超市”五个字。据说黄二虫花了一包烟，请村里的会计写的。不远处朝向高沟镇方向的路边坡坎上就是一户孤零零的三间砖瓦房，就是杂货店了。迎面店铺的门眉上，铁丝吊着一块木牌子，清晰可见用黑墨写的“花花小店”四个字，歪歪扭扭，还有些退色。
这个店原来是村里管水闸的房子，现在水闸废了。由于处路口，村里便卖给老村长的闺女程花花开店。这其中，老村长也使了点力，因女婿徐小年的叔是常年赶集摆摊做生意的，老村长于是给女婿指点迷津，买下这水闸房开个店。
门口伸展开的雨篷下面，一只冰柜。冰柜边上，天天趴着一条黑狗，这里似乎就是它的窝，白天即便有人来买东西，它也只是偶尔会抬一下脑袋，眨巴下眼睛，然后又继续趴伏着，闭上眼睛。而在房子的东侧，柴席搭建的凉篷下，摆着一张台球桌子。此时球倒是让三角架框得整整齐齐，只是球杆子，桌上一根，地上横着一根。
另一叉路，则是通往三间房村里的路，路边是有些破败的鸡舍，鸡舍边胡乱生长着一簇棘条，棘条丛中叠着半人高的啤酒箱，每一只箱几乎都要被空酒瓶撑破了，估计攒了不短时间。
这个店铺不大，正堂间的货架上有烟有酒，瓜子花生棒棒糖，酸奶可乐火腿肠，那一条玻璃柜里还有针线纽扣打火机，学生用的铅笔本子似乎因摆得太久，落了一层灰。而靠门口的那只冰柜里，透过玻璃，能看到熟牛肉羊肉之类的凉菜。熟食生意是黄二虫接手后添置的。
黄二虫说他爷爷在当兵之前，在淮阴城里就是做熟食凉菜的，若不是被抓了壮丁，他现在准在淮阴城里继承祖业了。因为现在淮阴还有他的几门亲戚呢。可村里人都暗笑，这个“花花小店”让黄二虫接盘，时间上还不到两年呢，都是大妮在做四川味熟食。他平时都在镇上做泥瓦匠活。
大妮嘴会说话，也很会做生意，在房间里添置了两台自动麻将桌。
白天店里店外忙，大妮的手脚一刻不闲，仍能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甚至还扮出几分姿色。村里的男人来店里买个东西，这大妮嘴甜，打个情，骂个俏，总能让男人的脚多留一会儿呢。且她这份打扮，涂个脂抹个粉，村里的小媳妇们心也会痒痒的，虽算不上吃醋，反而是更愿意到小店里和大妮闲聊唠嗑，似乎想讨个打扮的经，却发现大妮这份美是与生俱来的。女人们偶尔与家里的婆婆拌几句嘴，唯一的去处是到这个外地女人的店里唠会儿嗑。大妮的倾听使其一肚子苦水一股脑儿倾倒了，大妮的安慰还会让其想到婆婆的不易。村子里的男人在下雨天，总会找个借口去小店里买袋盐，甚至买个引火的打火机，结果往往因三缺一坐上了麻将桌。倒是屋里的婆娘，估计也知道男人出门是想打麻将，可指鸡骂狗也没用，男人总说偌大的家里就找不到一个引火的打火机嘛。女人气得骂：“死鬼，这辈子就好麻将了，等死了就陪一副麻将。”殊不知男人来打麻将只是幌子，心底里是想和大妮调个情，逗个笑，总比在家和黄脸婆拌嘴愉快活多了。
男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喜欢称自己的老婆是“黄脸婆”，可就是这个“黄脸婆”在别的男人眼里那就又白胖又粉嫩呢。没女人穷家荡产也要娶个女人，可娶了女人却又闲置着，偏好上了麻将。
程花花转售店铺时，留下一副麻将。
黄二虫刚接手盘下这个小店，就听从了女人的话，购置两台自动麻将机，放在西厢房。大妮说：“店开在村里，并不会有多少生意，若能把好打麻将的人引到店里来，总会多些生意。”
其实，程花花能把店开了好几年，也就是因打麻将的人多投了水钱。“水钱”实际就是茶水钱，也就是每一牌结束，胡牌的那个人主动拿出三两块钱，放到桌角，一局或两局结束走人。若是约定几局结束，还要吃饭，吃完饭继续，那茶水钱要翻倍，中饭或是晚饭便由大妮烧。
若说黄二虫真是因为祖传做熟食的手艺才接手这个店，鬼都不信。程花花为啥把店转给黄二虫，一般人并不知情，黄二虫和徐小年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徐小年在找了个女的，只有黄二虫知道。黄二虫带着大妮回到三间房，在花花店里玩，无意间说漏了嘴。程花花当即决定把店转给黄二虫，连夜带着儿子去南京了。
黄二虫就是因为好打个麻将，结婚三个月的老婆与河东潭赵庄的一个弹棉花的跑了，据说女人走的时候是怀着孕呢。黄二虫只得出去打工，结果在无锡四五年，突然又带个四川女人回来，整个三间房人都大吃一惊。
三间房的人看得出来大妮是很好麻将的。打麻将，遇上三缺一，大妮偶尔会顶上。对村里人议论大妮的牌技，黄二虫说了个四川的段子，你坐飞机只要从空中看到下面有麻将桌，那么恭喜你，你到了四川了。其实，上场顶替的更多时候是黄二虫。
宋秃子宋二光，麻勒眼麻大明，大烟鬼子董二愣子，铁板烧铁大瞎子，都和黄二虫自小就混在一起，就连逃学都是连裆子伴，黄二虫开个麻将馆能不捧场？几个人瓦匠活放了工，冲个澡，就直接往店里跑。大妮在店里早就备好了饭。待几个人一吃完，麻将就垒起来了。屋里的女人也都很体谅男人，干了一天的重活，玩个小麻将，放松一下心情，还省了晚上买酒买菜伺候，倒也心甘情愿男人去打个小麻将
村里人喜欢拿程花花和大妮比，觉得这个四川女人太能干了。程花花开这个店时，也收“水钱”，可收到后来，店转了，男人跑别的女人怀里去了。黄二虫虽然也好个赌，可女人能干呢。人们一比到这里，就免不了要骂几句徐小年，羡慕起黄二虫。
三间房谁不知道二虫好赌呢？曾经就是因为打麻将，结果老婆跑了。现在居然还能再讨到大妮这样个媳妇。大妮是个随和的人，众人更愿意多扔点水钱，吃大妮烧的饭。期间，即便从大妮身上揩点油，就连二虫发现也仅一笑了之。
黄二虫说，这都是他的发小朋友，开个玩笑没啥。
大妮最拿手的是做熟食了。
四川菜，天然的麻辣。苏北人吃菜，都只重盐，陡然吃个四川味，那真太香了。尤其大妮做麻辣鹅，三间房人都是头一次吃到这美味。丢水钱，想吃麻辣鹅，大妮不干了，一只鹅五十块，一局水钱也五十，岂不是你们都白吃白玩了？
也是啊，二虫这店也是做生意的呢。麻将赌大点，这样水钱也能多扔点。这事达成不难，毕竟美味的诱惑，这几个好吃的主，谁会拒绝呢？盐河边几个养鹅的专业户，都给大妮供过鹅。
虽然周边村子里有不少云贵川的媳妇，可大妮却是三间房最能干的媳妇，就连镇上抓赌的都知道这个四川女人。
年初四，大雪纷飞。
盐河两岸白皑皑一片，黄二虫和几个赌家正在兴头呢，几个抓赌的堵在小店门口。
“四川的老板娘呢？一起跟我们去镇上。”
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哪有新年不赌钱的啊，让这个四川女人去干嘛？
大妮爱说笑，自己与抓赌的人也有说有笑，根本就没当回事，与抓赌的人都能说说笑笑，三间房的人都说她“自来熟”。黄二虫被带上手拷时，还对老婆说：“没抢没杀没偷，也没你什么事。”
确实，大妮晚上就回到店里了，继续卖麻辣鹅。
但是黄二虫和几个赌友没有回来。半个月后，大妮得到消息：除黄二虫因聚众赌博被判三年外，其他拘留五天到十五天。
可没过一个月，三间房的人又开始打麻将了。
还是大妮烧饭，偶尔顶一下“缺”。打麻将的人还是爱看她端着茶水从两张桌子之间过，扭着屁股带风走过的一阵香气直扑肺腔。几个男人对视了一下，然后露出一脸的坏笑。可大妮一回头，仿佛早就看穿了男人的小心意。
“看什么呢？想女人啊，请我吃几回大餐，给你介绍个川妹子。”
一个媚眼，一句甜言，撩倒两桌子的男人。
这年夏天，三间房的光棍们没有等到大妮介绍的川妹子，却都知道了：大妮关了店门，与宋秃子宋二光私奔了。
宋秃子有老婆，还有两个小鬏呢，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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