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严陵河文学】魏晓英||乔麦蛾儿


严陵河·乡情·家乡情结

乔麦蛾儿

作者:魏晓英

乔麦蛾儿是个傻子,这一点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点端倪。

在乡下,麦蛾儿是那种麦苗青的时候吃麦苗,麦子收了一头扎进麦堆里的害虫。人们夏夜乘凉的时候,它趁机“飞蛾扑火”,扑扑楞楞地让人心烦。任是谁家正常一点的父母,也不会给宝贝闺女起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名字,想来定是乔麦蛾生下来的时候,父母一见是个傻子,连名字也不愿起了,又恰巧生在夏天,母亲被灯蛾子扑得迷了眼,也就麦蛾”“麦蛾地胡乱叫着,一不小心就成了她的名字。再加上她本姓乔,乍一听,荞麦蛾,倒真像是在叫虫子了。

别看人傻,乔麦蛾儿却是村子里的名人。

乔麦蛾儿每次出场都会引起轰动。前面刚有一群小孩子围上去,拽着她的衣角,撩她的头发,后面又听见一个孩子大声的喊,乔麦蛾儿来了!,大家又会一哄而散。

站在路边闲聊的那些大人们,看到乔麦蛾儿,是一定要凑上来打趣她:麦蛾儿,上哪儿去啊?麦蛾儿,买油去哩?尽管人们知道,乔麦蛾儿是不会回答的,但还是要问一问的,不然就像做饭忘了放盐似的,觉得今天的日子过得少了点什么。乔麦蛾儿像明星一样,人气爆棚,前呼后拥的待遇,连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支书也是没有的。

乔麦蛾经常去的地方是生产队的老油库和牛棚。这两个地方人群聚集,地位重要,是村里的娱乐中心兼闲话中心。

老油库在村十字口西南角,紧临着大路,是供销社专管发油票、卖柴油的地方,没什么稀奇的。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油桶,像一排排正在站岗的哨兵似的,让整个院子看起来十分威武。在家家户户离不开煤油灯的年代,煤油紧俏,要凭油票才能买。油库就成了一个举足轻重、备受关注的地方。

老油库平时是关着门的。每每有人走到这里,都会习惯性地朝油库望上一眼。要是没有开门,见到住在门口的熟人,就会特意的交代一下:“看着点啊,啥时候开门了言语一声!”被嘱托的熟人也一定会当成一件大事记着。要是开着门,便表示来油了,那人就会一路小跑地回家去,拿上油票,提个油壶来排队打油。等他拿来油壶再排队的时候,那队伍已经排的有半里远了。这个时候,乔麦蛾儿在队伍里挤来钻去,把那打油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她并没有油要打,却显得比任何人都忙,最后总是白白蹭了一脸黑油灰。

油库西边紧挨的是生产队的牛棚。一排十几间高大的土坯草房,背朝大路。那个时候牛是耕田犁地的主力,地位比人都金贵。我记事的时候里面也还喂着十几头牛,不过已经是个人的私有财产了。牛棚的空地上时常铺着厚厚的松软的麦秸草,西北墙角堆着牛饲料。房屋高大,通风很好,冬暖夏凉。

每年到了冬天,天气冷的时候,牛棚里的几家主人怕牛冻着,就会凑柴生火取暖。牛棚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能生得起柴火取暖的地方。村子里一些的单身汉都会主动来给主人家看牛,不收工钱,为的是夜里有个暖和的住处。一些大方些的主家,还会管几顿饭。这些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白日里晒晒太阳,打打扑克,晚上围着火堆赌个小钱。侥幸赢几个小钱,就到合作社买点小酒咂上几口,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整个冬天里,牛棚里又热闹又暖和,是男子汉们的安乐窝,只不过气味有点难闻。村里的姑娘媳妇儿是不来凑热闹的,怕惹闲话。但乔麦蛾儿经常来,因为她是不怕的,人傻,心眼儿没有那么多计较,就连村里最毒舌的妇人也不肯与一个傻子为难。

牛棚里最热闹的时候还是在春耕秋犁两季,最热闹的事是看牛钉掌。牛犁地的时候,最怕把牛掌磨破,因此一到要犁地的时候,主人家就会给自家的耕牛钉上铁掌。给牛钉掌是个技术活,深了浅了都不行,钉浅了,没几下掉了;钉深了,又会伤了牛蹄子。所以必须让有经验的牛把式钉才放心。

一次我跟父亲到牛棚里去玩,正好碰上牛钉掌。这次钉的是八叔家的牛。

牛把式刚在两个壮汉的帮住下把牛摁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绑牛蹄子,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围成了圈,把牛把式和牛挤在中间。父亲怕我不小心被人挤着,被牛踢着,拉着我只在一边看。

看热闹的人只顾挤挤攘攘,把个牛把式挤得东摇西歪。牛把式左手拿着钉子,右手拿着锤子,却迟迟钉不到牛掌子上。牛把式生气了,吆喝众人:去!去!去!都一边去!混得我啥都干不成!再闹给你们也钉个掌!众人却不理会,依旧是挤着闹着。那牛四脚朝天,动弹不得,肯定难受,不停挣扎,两个壮汉眼看就要按不住了。围观的人并不上来帮忙,反而故意“哟呵呦呵”地起哄,随着牛身子一起一伏那声音也一高一低,跟集体喊了号子似的。牛受了惊吓,拼了命地一边挣扎一边“哞哞”大叫,把个牛把式气得就差用鞭子打人了。八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扯着那起哄人的袖子往外拽,起哄的人原本正拿牲口寻开心,哪里肯听八叔的,拽了这个又跑了那个,真真是“按起葫芦浮起瓢”,场面十分好笑。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下:乔麦蛾儿来了!我扭头一看,乔麦蛾儿头上粘满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麦秸草,脸上糊着黑油灰,正起劲儿地往人群里钻,边钻边说:“走开,走开。”众人顾不得眼前的热闹,唯恐躲避不及,一哄而散。

看到人群散了,牛把式眉开眼笑:乔麦蛾儿比牛鞭子都管用!乔麦蛾儿毫不费力地冲散了众人,蹲在牛屁股的后边,歪着头傻笑着,好像为自己撵走了众人高兴着。她十分专注地看着不停甩动的牛尾巴。没了众人的干扰,牛把式三下五去二就把四个牛掌都钉好了。牛刚被放开,就呼隆一下站起来,把正在专心看牛尾巴的乔麦蛾儿吓了一跳。八叔和那俩壮汉都抹着脑门子上的汗,对着牛把式说:下次再订牛掌,早点把麦蛾儿叫过来。

乔麦蛾儿一回头看见我,伸出脏乎乎的手想来拉我,我使劲一甩手,差点把她推倒在地。旁边有个人说:妞儿,这可不兴,她是你大娘哩!我像受了刺激似的,朝那人大声嚷:她才不是我大娘哩!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两眼,乔麦蛾儿也看见了父亲,她露出满嘴黄牙冲着父亲笑。看到众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十分生气地拽着父亲走了。

乔麦蛾儿居然是我大娘,这一点童年时候的我是从来都不承认的,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再也没有比有个傻子当大娘更糟糕的事儿了。小的时候,几乎每个村庄都有用来吓唬不听话孩子的专用名词。村子里那些大字不识的奶奶,姥姥,她们所能讲完整的睡前故事,无非是半夜里吭吭哧哧啃小孩子脚趾头的妖魔怪。别的村子,吓唬不好好睡觉的孩子,或者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孩子,常常会趁他哭声洪亮的时候来一句妖魔怪来了,而我们村子里的大人却更喜欢用“乔麦蛾儿”。 “乔麦蛾儿”是一个与大灰狼齐名,又可怕又灵验的吓唬小孩的所在。小孩子们一听,无论大小,无论有没有在干不好的事情,都一定会停下脚步,瞪大惊奇的眼睛四处张望。就连不知道乔麦蛾儿是什么的刚满月的小孩儿,也一定会配合的,把头钻进大人的怀里。

乔麦蛾儿从来不吓唬小孩子,那些小孩子多半不是真的怕她,他们捉弄她无非是觉得好玩。她不曾伤害别人,却仍然因为傻而不讨人喜欢,不被人待见。小孩子的天性,对待不能给自己带来荣耀的人或事,总是充满敌意或抗拒的,也因为内心一点小小的虚荣,我从来不愿意承认“乔麦蛾”是我大娘。因此每当在路上碰到乔麦蛾儿,我总是装作没有看见。可是乔麦蛾儿虽然傻,她偏偏认识自家人。见到我总是老远就来拉我,弄得我远远地看见她,便想办法绕开,生怕别人看见,想起她是我大娘这件事。

那年秋天,大伯在给村里一户人家帮忙盖房的时候摔伤了,没过几天,便卧床不起,送到了医院一检查脾脏破裂,腹部积水,已经回天无术了,医生交代让我们把大伯拉回家准备后事。

在大伯生命的最后几天里,父亲依着医生的话,给大伯买了些羊肉炖汤喝。

给大伯做羊肉汤的时候,乔麦蛾儿就在灶台下烧火,她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的愁容。一直以来,我对乔麦蛾的长相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我碰见她的时间大部分是在油库牛棚或者在她去牛棚的路上,在大伯家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到这时候,我才算对乔麦蛾印象深刻起来。因为家人都在的缘故,乔麦蛾也一直呆在家里。一头乱发被母亲扎成了两个小辫,脸上的油灰也洗干净了,身上的衣服也整齐了,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傻了。

大伯去世后的那个冬天,乔麦蛾儿一连几天都不吃饭,可能是思念大伯吧。有一天早上我起来上早自习,天气很冷。等我走到牛棚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拢着袖子,站在牛棚的后墙边,歪着头往牛棚的房檐上面看。我一看是乔麦蛾,正打算像往常一样,从她的身边绕过去。也许因为觉得大伯去世了,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有点可怜。也许是因为天还早,路上没有人,我悄悄地走近她身边,想看看她到底在看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牛棚的草檐上,因为天冷冻起了又粗又长的冰锥。晶莹剔透,沿着屋檐挂了一排,看起来十分的好看。往年冬天我曾看见大伯给她采过冰挂,大概是她又思念大伯了,所以一直站在那里。我走近她,问她:你是不是想要上面的东西?她没有回答。我想了想,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子,使劲往房檐上扔,扔了几次,恰好碰着两三根冰锥,从房檐上掉下来,我从地上拾了两根完整一点,塞到她的手里。这是我第一次对乔麦蛾儿释放善意。

第二年春天乔麦蛾儿的娘家兄弟把她接回家去了,没多久就听说她嫁人了。

两三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和父母在村西的麦地里割麦子。在回家的路上,意外碰到了乔麦蛾儿,虽然她穿着不一样的衣服,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我立刻兴奋地指着她对父亲说:快看!我大娘!。说来奇怪,我第一次愿意叫乔麦蛾儿作大娘,却是在她已经不再是我大娘的时候。此时她正被一个陌生的男子领着,大概是要去镇上赶集,我赶上前喊了声大娘,那男子警惕地拉起大娘走了,大娘在转身的时候对着我笑了一下,我激动地对父亲说:你看,大娘认识咱们!。一直到晚上,我仍然在反复问父亲:你说大娘会不会认得咱们?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也许吧,谁知道呢?她那么傻。我想她肯定是认识的,不然她怎么会对着我笑?

 算起来,乔麦蛾儿离开大伯家也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里,村子里已经没有人谈起乔麦蛾儿了,包括我的家人。而我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记起那个叫乔麦蛾儿的女人。

图网络

作者简介:

魏晓英,镇平县石佛寺镇教师,爱好读书与写作,闲暇之余写有散文,随笔,人物小传。放眼观人事,纵手写吾心,聊以拙作与文友共赏。

总顾问    孙宗信

文学顾问:阎英明 严正华

       编:曹李晓

       编:梁铁牛

执行主编:   

       委:

郭天杰   王士朝  王书成   麻会普 

       陈方涛(排名不分先后)

投稿须知:

投稿须原创首发,文体散文、小说、随笔、杂文、诗歌不限,文责自负。投稿请加严陵河微信(微信号:C2226995811),同时发送个人靓照及简介。发稿一周,六成做稿酬返给作者,四成留作平台维护,20元以下的不予发放,阅读量达600以上赞赏金额全部返还,阅读量达800以上除全部返还外加赠10元。

所发作品如有侵权,请联系平台及时删除。

投稿微信:微信号C2226995811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吴贤德:难望我的放牛娃、牛把式时代
我五年级那年,我家丢了一头牛,我爹差点上了吊
这就是衡水人的大年初一,你家是这样的吗!
当大象闯进牛棚,你才知道牛在象面前多么渺小
我和老牛的对话(1)
《故事会》[作品赏析]谁是偷牛贼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