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梦

宋代段子：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历历可考，他所描述的“黄箓醮”法会的诸多细节令人印象深刻。这些都是宋代社会生活的常态，表现了当时人们的生活观念。故事里的时空跟我们现处时空比起来肯定是有差距的，对这种差距的感受是有趣的。

【原文】

靖康末，有达官【原注：不欲书姓名】守郡于青齐间，以不幸死。

后十馀年，其子梦行通逵中，夹道榆柳，寂无行人，闻大声起于前，若数百鼓，隐隐然，渐近，疑为大兵来，趋避诸路旁士室，而密窥于牖间。既至，乃数百鬼，负大磨，旋转不已。有人头出磨上，流血滂沲，谛视之，盖乃翁也。方惊痛，则复有声如前，近而晲之，又其母夫人。不觉大哭，遂寤。

惧冥祥可怖，亟诣严州，以钱数百千作黄箓醮，延宗室兵马监押子举主醮事。是夕，众人皆见浴室外一人，衣紫袍金带，长尺许，眉目宛然可识，立于幡脚，少焉入浴间。醮事讫，子举为奏章请命，谓其子曰：“尊公事不忍宣言，当令君昆弟自观之。”取一大合，布灰其内，周围泥封，使经日而后发视。及发之，上有画字如世间，书云：“某人蠹国害民，罪在不赦。”诸子恸哭而去。方达官在位，不闻有大过，既以非命死矣，而阴谴尚如是，岂非三世业乎？

张晋彦【祁】适在彼，偶行坛下，遇男子作妇人泣曰：“我乃公亲戚间女也，靖康中，从夫官河北，为寇所害，旅魄无所归，赖今夕醮力以得至此。”历问诸家姻眷甚悉。晋彦亦以诸亲不存者询之，相与酬答，几至晓，不可脱。

迨旦，又升坛，立于法师之后，日光盛乃隐。

【王嘉叟说，闻之于晋彦。】

【白话语音文字版】

靖康末年（1127年），有个大官（原注：不想写他名字）在青齐（山东青州和济南）间做郡守，因金兵入侵不幸遇难。

十几年后，他儿子有回做梦：梦中走在一条大路，路两边种着榆树柳树，环境不错，周围没有行人。这儿子忽然听前边有喧天的鼓声，好像有好几百面大鼓在敲，他怀疑有大队人马来了，赶紧躲到路边一间小土坯房里，通过窗户，看到大街上走来好几百个鬼。鬼们抬着个大磨，大磨中间孔洞上有颗人头，上下两片磨在转动，四周鲜血迸溅，仔细一看，那人头竟然是他的父亲！这儿子心里又惊又痛，难受极了。接着，他又听到有大鼓的声音，后边又过来一帮人，再仔细一看，后边大磨上正磨的人竟是他母亲。这儿子崩溃了！大哭失声，这一下就醒了。

他感觉这梦太可怕了，赶紧去严州（现杭州以南衢州以北地区）找到赵子举，掏了好几百千的钱请他做一个黄箓大醮以超拔救度父母。赵子举是宗室人物，还是一位兵马监押。黄箓大醮举办的那天晚上，很多观者都看见浴室外边有个人穿着紫袍金带（大官朝服），身高一尺，从面目看，大家都能分辨出就是那个大官。他站在垂下来的幡儿下面，过了一会，就进入浴室了（“请魂入浴”环节）。

等醮事活动结束以后，赵子举要给老天爷写奏章，他跟大官儿子说：“你父亲这事儿啊，我不忍心告诉你，不过我会让你们兄弟自己去看。”他找了个大盒子，里边撒上灰，然后把大盒子盖上盖，封好了交给几兄弟。隔了一天，众兄弟把盒子打开，看到在灰上面有像是人写的字：某某人蠹国害民，罪在不赦！这几个孩子当时痛哭了，他们可能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遭受这样的处罚。洪迈说，这大官活着的时候，没听说有很大过失，而且现实生活中他还死于非命，尽管如此，没想到阴曹地府的惩罚会这么厉害，估计是前生的罪业到此生受报来了！

这个黄箓醮还有个见证者名叫张晋彦（名“祁”）。他在走过法坛的时候，碰到一个男人忽然发出女人的声音，说明这男人被附体了，这女人哭哭啼啼地跟他说：“我是你亲戚的一个女儿，在靖康年间，我跟丈夫在河北被金人杀害了，我成了一个无主的冤魂，也没地方去，正赶上今天晚上的黄箓醮，我就能参与了。”张晋彦跟这女人的冤魂聊起来了，女人问活着的其他亲属怎么样，张晋彦则问她已去世那些亲属怎么样？他们交流得挺好，聊着聊着天就亮了。

天亮以后，赵子举又升坛，醮事活动继续进行，那个被附体的男人站在赵子举身后，等太阳光越来越强了，那女人的冤魂就隐没了，不再发声生了。这事情是王嘉叟说的，他是听张晋彦本人讲的。

【祥宏点评】：张晋彦是法会的参与者，亲历其中，所以知道这个事的始末因由，他是宋代历史人物，曾经跟一些士大夫有诗词往来，在一些宋诗词里有此人的记录；碓，本指一种农具，是舂米用的，由水力或者人力推动，在这故事里它指的是类似于磨豆腐的那种大磨，上下两片大圆石头，中间有孔洞，石磨转动，豆浆就出来了；洪迈知道这个大官名字，但不想写出，说明他心有忌讳，毕竟几乎是同时代的人物；黄箓醮是道家很隆重的法会，持续时间长，参与人数众多；赵子举主持黄箓醮，他本职工作不是这个。他所担任的兵马监押是负责几个省军力协调、训练、政令、营防等工作的统兵官；观者都看见那大官的“鬼魂”只有一尺高，类似的情况在《夷坚志》故事中也讲过，都提到一尺高的“灵魂”影像；在道家的“醮事”活动中，《夷坚志》多次提到了“请魂入浴”这个环节，看起来就是请“灵魂”洗澡，这个环节的目的是什么？还需要专业人士解答；这个大官之所以遭受这么重的惩罚，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他干了很多坏事，但一般人不知道，但只要干了坏事，别人不知道，天地都知道；这个黄箓醮看来有大功德，从张晋彦亲戚女儿出现的情节来看，这样的法会能招来很多“孤魂野鬼”，沾领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