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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木哇‖​汉水谣(十八)


汉水谣(十八)

校 园 故 事 集 锦
文/ 邓木哇

这是一张朋友聚会的照片,照片背后,是四十多年前,发生在一个中学校园里的真实故事。

以广华中学为主体的聚会由余祖雄(前排右三)与夫人(后排左二)组织
第一章 燃烧的土地

花甲之后的男男女女,精神钁铄,穿越数十年时空,像一伙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欢聚一堂,畅聊,豪饮。

绵柔清纯的习酒,甜香浓郁的果酒,一巡接一巡在杯中荡漾,连同主人的怀旧之情汩汩溢满酒桌,不断燃起温馨欢快的火焰。

抚今追昔,一件件碎片记忆,编织成一段段青春岁月的历史画卷。

这是2021年的初冬,武汉,洪山广场。刚刚年满六旬的李金涛夫妇由上海退休,回故乡湖北探亲。

当年的数学老师兼朋友余祖雄设宴欢迎李金涛俩口,我很幸运,也受邀参与。

江汉平原,在两江(长江、汉江)千年万年冲积后,形成一片水乡泽国。湖塘星罗棋布,稻棉阡陌纵横,竹林掩映民居,荷池簇拥村落。这,就是座落在江汉平原中部地区的潜江。

潜江,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人口四十余万,其中,各类农场人口超过原住民三分之一。

这里,地上鱼肥稻香,地下石油涌动。在这风景如画的鱼米之乡,乍看起来如世外桃源,但血吸虫病、出血热(鼠疫)隐藏在不显眼的角落。还有一种红眼病,在农村很普遍,特别是成家后的女人,很少能见到她们本应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

美丽环境下的阴影,因大会战即将打响而引起中央重视,经周总理特批,将北京第四人民医院整体搬迁到潜江的广华寺,为十万之众的石油大军服务、为油田的建设者们护航。

本辑故事的第一个主人“翁”,因中央的这个重大决策,走进广华中学后,让我有机会跟他相识相知。

来自全国各地的石油会战队伍,以及各类专业人才,他们建设战备油田的热情,伴随天然气排空管道昼夜不息的火熖,在这块土地上熊熊燃烧。

在历史的、时代的、国际的、政治的及国家大建设的背景下,五湖四海的人们因三线建设而聚集,众多高素质人才分布在油田的角角落落,后续各类人才也源源不断涌进油田。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故事,折射出那个热火朝天时代的缩影。

 第二章 翁 铁 生

这是一个可以作为我父辈级的数学老师,他是随在第四人民医院工作的老伴来江汉的。

解放前,他在厦门海关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作为旧政府工作人员,不可能继续留在海关,除政治方面的原因外,因美帝组织西方国家封锁,海关也没多少业务往来。这样,翁老师只能到亟需老师的普通中学任教。英语派不上用场,他的数学也很好,足以在中学谋生。

我刚分到广华中学后,跟翁老师同在高二年级组,只觉得这个头发花白的半百老人沉默寡言,红枣型的脸庞多半呈严肃、安祥状,只有两只眼神时不时闪现出一缕智慧与机警之光。有关他的一鳞半爪,是从跟他同事时间稍长的语文老师赵振清那里听到。

1975年的元月下旬,期末,临近寒假。高二(3)班的几个住校生上早自习迟到。班主任究其原因,学生说昨晚翁老师布罝的数学题太难,宿舍熄灯后,他们点腊烛费了几个小时才完成,所以迟到。

这是一个很平常但值得去肯定、去表扬的好事。

这个教化学的班主任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没事找事地跟年级组长汇报,还莫明其妙的下个结论说,这是十七年旧教育制度“回潮”!

年级组长正在向党组织靠拢,政治倾向跟当时的极左思想高度吻合,而且,此人性情暴如烈火。她把此事的定性再次升级,说这个事很反动,比十七年还十七年!

于是,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经人为加温后,惊动油田教育处。

对这个提起千斤、放下四两的敏感问题,对时任教育处长程贻俊、副处长刘传江来说,是一场严肃的考验。

领导们怎么处理与抉择,我们不得而知,只听校领导说要组织学生代表和全体老师开会讨论、辩论后再说。

我了解事情真相后,认为这是个很正常很普通的事,根本就不应上纲上线,决定替翁老师打抱不平。

我出生农村,世代农民,当过正宗石油工人,还是红极一时的工农兵学员,这是我的底气。最重要的,我铁定认为,学校、老师就是传授科学知识的。学校的老师不教知识、学生不学知识,成何体统?还有,元月十三号至十八号,全国四届人大会刚结束,病中的周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要搞四个现代化,这更是我有恃无恐的依据。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亲身参加社会层面的政治活动,因为认定真理在手、成竹在胸而有些许激动。

头天晚上,我已经作好充分思想准备。当会议进入正题短兵相接时,我气壮如牛地舌战群“左”。几个极左分子用政治口号和帽子、棍子代替其内心的良知,他们争先恐后,忘记了矛盾的焦点所在,主题扯到了向党组织表忠心上。当我请他们如何解释周总理刚提出的四个现代化时,什么叫知识与科学时,会议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然后,主持人以不偏离主题为由,把议题又拖回到空口说白话、说大话,以空洞口号代替问题实质的辩论泥淖。

正直的人比极左分子要多,这些人都是文革前毕业或进大学的人,如武汉大学毕业的刘观祥,华中工学院毕业的吴长友,一个教数学,一个教物理,他俩直接上阵,支持我的观点。还有一大部分人用信任的眼神表达对我的坚定支持。极左人士们祭出批林批孔、特别是批孔

大旗,说中国几千年的教育都是错误的,必须彻底砸烂,回到教育必须坚持无产阶级革命、必须坚持与工人农民相结合的车轱辘式的话题上。因此,辩论会从上午到中午,从下午到吃晚饭,又从晚自习到十点后,没有结果

最后,领导没有对翁老师个人下政治方面的结论,事情暂时不了而了之。

自此,我跟很多老师的关系与感觉顿时“良好”起来,也从翁老师的眼里,享受到一种天然的亲近与信任感。后来,他悄悄的递给我几个笔记本,里面全是他翻译的英国小说,钢笔书写,一丝不苟。他翻译的作品文字流畅,语言生动,人物鲜活,体现出他深厚的英语功底和驾驭两种语言的能力。从小说中,我似乎看到十八、十九世纪英伦三岛的风土人情与社会风貌。

不久,“四人帮”倒台,政治学习、政治活动日益凋零,课余时间自由了。一天,翁老师给大家传授桥牌技能,我跟年轻的数学老师余祖雄成了他的学生、高徒,一点就通,不费什么劲就摸到了进入桥牌殿堂的大门。于是,由他点起的桥牌火苗在校园熊熊燃烧,迅速在老师队伍中漫延,打桥牌的队伍日益增长,连我原先的初中同班、现在又是一个学校同事的吴绪言也产生浓厚兴趣,加入到桥牌爱好者行列。

每天的课外活动,打桥牌的人们自动汇集到体育办公室,我们偌大的办公室,因体育老师去运动场组织学生活动而腾空,这里成为学校的“桥牌中心”。

不知什么原因,翁老师从不到人头攒动的体育办公室参加活动。我想,也许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戒备心理吧。在旧海关工作过的经历,造就了他非常严谨的处世之道。就连他很信任的我,也极少听他谈起过往人生。我能记得的只有两件小事:一件是在福州的某个临街处,他家曾经有过一栋祖传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另一件是在北京生活时,只有每逢周末,一家三口才会改善伙食:买两毛钱的猪肉剁成泥,搅拌在蔬菜中作馅包饺子。

后来,我终于看到翁老师最开心、最兴奋的一刻。那是他经学校工会推荐参加象棋选拔赛,最后获得油田象棋冠军后。

十多万人的队伍,会下棋、爱下棋的人不在少数,象棋还是中国的国粹。如此众多的棋手队伍中,高手比比皆是,能过五关斩六将摘下“王冠”,实属不易。我没想到这个老人在象棋方面的造诣也如此深厚。

在中学校园,像这样既跨界、又多才多艺且相对高龄的老教师凤毛麟角,他的学识与精神风貌、风度,如细柔的春风春雨,陶冶、润泽了无数学生、老师。

翁老师最好的年代终于来临,在退休前的几年,懂教育的领导把他调出学校,安排到教育机关当教研员,在宏观业务方面发挥更大指导作用。

那场由翁老师的敬业引起的辩论事件产生的最大后果,就是广华中学迎来第一位真正的知识分子校长、学测绘出身的高级工程师王祖望。

第三章 王 祖 望

年近五旬的准老头,瘦高身材,花白的小平头,一副深度眼镜,不苟言笑,这是我跟新校长见面伊始的印象。他好像是上海人,从油田设计院调到广华中学。

真正认识王校长是1976年深秋后,我们高二年级集体到厂址在天门境内的第三石油机械厂开门办学期间。

那年,“四人帮”刚倒台,但他们推行的政治路线所产生的巨大惯性依然在特定的轨道上滑行:打着毛主席指示的旗号,跟工农群众结合、接受再教育的“开门办学”活动堂而皇之的按部就班进行。

在高中学子最宝贵的黄金求学期,学校安排以年级为单位,打起背包,长达数月扎进工厂车间去“办学”。

学什么呢?当学徒,不像;

走马观花,也不是;

帮工人师傅干活?反而成碍手碍脚的累赘。

在没有通过科学途径选拔人才的混沌岁月,学校就变成四不象的场所,哪怕是真懂教育的行家,比如王校长,也只有无助地随波逐流。

我想起当年从农村小学考进县城后的初中生活。

每学期下厂、下乡三天五天,去体验工人、农民艰苦劳作,从而激发学生更大的学习热情,这是文革前很好的作法,我们从初中一年级起,每年都有几天去农村、农场劳动,回学校后更加珍惜在教室学习的机会。这种良好的教育模式为什么不能借鉴?这是我当了几年老师后,让我无比迷茫的问题。

对普通老师扣帽子、打棍子的极左行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可以对抗;但经伟大领袖批示过的明知不符合客观规律的作法,只能放在内心嘀咕,绝对不能、也不敢公开造次。

那次,王校长跟我们一样,被解放牌大卡车拉到位于龙尾山山窝窝里的三机厂。

这个厂有三千余人,砖质结构的车间按战备要求分散在山麓的马尾松树林间。工人宿舍、食堂、澡堂都是芦蓆棚,七零八落在几个山坡上。

我们师生都把被子铺在稻草垫底的地铺上,比起当年抗大环境,这样的条件应该是不错的。

王校长的行李最简单,一个睡袋加枕头。每次入睡时,从脚开始,依次把人装进睡袋;早上起床如蛇褪皮,慢慢剥离睡袋。他的如此模样,让我想起朝鲜战争时的美国大兵。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什么是睡袋,不知他从哪里弄到的。

王校长的另一习惯,跟他的睡袋一样,印象深刻:超级烟瘾。每晚,他把人“送”进睡袋后,必须抽一支烟,才缩进睡袋去打呼噜;早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点烟,抽完后再精神抖擞的“蜕”去睡袋。

跟工人“三同”后,我们每天晚上还必须作一件事:政治学习,不是跟学生一起开大会,就是几个老师坐在一起“例行政治学习”。我发现,在这样的活动中,王校长跟我们普通人一样,从不主动发表意见,经常当听众,好像他这个校长的职位消失在空气中。

在整个“学工”期间,王校长没有一次大会讲话、作报告。上班后,他廵回到我所在的车间时,经常跟我聊天。我只有聊我当作业工的一些琐事,他对石油生产的大致过程很熟悉,对一些具体工作环节就不太了解。我给他讲往井下下油管或取油管工作启动后,遇台风也不能停止操作,日升月落的昼夜更替同样不能中途停工,至于暴风骤雨、冰雪严寒时,我们挥汗如雨在井口扳管钳,更是家常便饭……。

我给他讲一些大学毕业生到作业队不会干活的往事,讲在重大节日集体会餐、用脸盆盛大鱼大肉的趣事,也讲队领导为赶时髦,在六七十人的队伍中抓“阶级敌人”进行批斗的无聊之事。因为,那几个刚才在会上被批斗的“坏分子”,上班后又跟我们一起顶风冒雨战天斗地,丝毫看不到任何搞“破坏”的蛛丝马迹。因此,我认为这类事很无聊。

每次,当我絮絮叨叨讲作业工、作业队见闻时,他听得很专注。时间一长,我感觉到他从一个威严的领导慢慢变成一个可以随意聊天的老师傅、老朋友。

真正跟王校长拉近距离的一件事,是赵振清老师的请假。

三机厂所在的龙尾山向东约二十里左右,有一个天门的古镇叫皂市。茶圣陆羽是不是皂市人,不确定,能确定的是此地有一陆羽庙。据说,在小日本攻打宜昌经过皂市时,发生过一件匪夷所思之事:有两个日本鬼子爬上庙的顶上,想在最高处插上太阳旗,不知什么原因,当场摔死一个。由此,这座庙的名气更大。

赵老师教语文,对整个中国的历史倒背如流,对皂市的陆羽庙及摔死日本兵的事早有耳闻,因交通不便,没有实地考察过。这次长时间的办学活动离皂市如此近,他决定了却一桩心事。

一个星期天,赵老师跟我说了他去皂市的计划,万一有个什么事,让我打个掩护。四十岁的人,也算是老教师,他害怕被扣上“四旧”的帽子,如被年级长发觉,让我证明他是到皂市走亲戚而不是考古去了。我觉得这事没什么错,悄悄跟王校长说了,万一有事,也算是给领导汇报过。

冬季,天黑的很早,我提前到山脚下去接赵老师。当时没有公交,赵老师去回都是步行。他怕开会迟到,走了后山的近路。结果,我俩分别从不同方向前后脚回到住地时,都迟到了近两分钟。

年级长沉着脸责问我俩怎么都迟到,没等我开口,此时王校长一反常态,插话说,开始学习吧。

自此,我觉得这位新校长值得信任,也更值得尊重。

也许,他事先听说过我在翁老师事件上的叛逆态度,或者,在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他看到我在生活细微处对老教师的尊重、体贴和照顾,包括我时不时把作业队的所遇、所历、所闻拉呱给他听后,我感觉他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天,他突然叫我“老邓”,让我错愕。起先,他直呼我的姓名,或喊邓老师,有时也叫小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改变了对我的称呼,让我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彼时,我才二十六周岁,这个“老”字应该跟年龄沾不上边啊。

结束三机厂的开门办学后返回的路上,全体师生在天门重镇岳口就餐。王校长看所有学生、老师都安排就绪后,对我说,你去点几个好菜,我请你!

顿时,一股暖流掠过心头。菜的味道早已消失、忘记,厚厚眼镜片后的那一对亲切、友善眼神,我记住了。

1977年开学伊始,王校长的学校工作计划中没有往常的重头戏:开门办学。于是,我也安心把精力放在我该作的事情上。

油田职工最喜闻乐见的体育活动是篮球,我的强项正好是对篮球这项运动的理解与研究。由于“先天”不足,作为运动员,我在赛场上应该是毫无建树。但是,作为教练,特别是中学阶段的基础训练,驾轻就熟,我所具备的专业知识训练一个球队绰绰有余,这也是日后的激烈竞争中,我独有的优势。

这年暑假,全油田十四所高中篮球比赛,这是文革结束后的首届最大规模比赛。当时,学校附近所有单位的灯光球场白天、晚上都无条件、无偿向学校开放。篮球比赛,成为远离都市、身处荒野世界里石油人喜闻乐见的活动。

我们的球队比赛时,王校长偶尔在观众人群中看一阵子,然后离开。决赛那场球,他没有陪陈贻俊处长坐在司令台旁观战,事先跟程处长礼节性寒暄后就挤在人群中去了,只是看球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一些。当我们夺冠大局已定后,他又回办公室忙他的事去了。

多年后,我才想明白,那个年代的上下级领导关系很平等,必要的程序过后就各忙各的事,没有全程陪同一说。当然,王校长的性格也许另类,他不擅长跟领导套近乎。

平时我的训练工作,他从不过问,但是,对我的任何请求、安排与报告,包括第二年我聘请年轻数学教师当女篮教练等,他一个字都不改,先写同意,再签上他的名字。

有一次,他像往常一样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告诉我一个“新闻”:在他“亲自”安排下,除体音美外,所有任课老师(生病住院除外)统统进行业务考核。我还不太明白什么叫“亲自”。几十年后,参加过考试的余祖雄告诉我,说,恢复高考了,王校长要把有能力的老师放到关键岗位。于是,这个毕业于同济大学的高材生,“亲自”出了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九门学科的考试题,并亲自阅卷!

王校长兴奋地告诉我,有两个人很优秀,一个是毕业于武汉大学的教化学的苏桂仙,另外一个是毕业于监利师范教数学的余祖雄。特别是小余,他说,这个小伙子的数学功底比某些本科生还要好。

他给我透露这两个人的专业能力不是无缘无故的,此前我给他说过苏桂仙在翁老师事件中鲜明的政治立场,说过年轻的余祖雄在多个方面表现出的超常智商。

后来,每提起这两个人时,王校长都一脸轻松,有时还眉飞色舞。

校址设在荆州的江汉石油学校升级成江汉石油学院时,亟需一批又红又专的高级知识分子充实大学的管理队伍,王校长“不幸”被上级选中,离开广华中学到石油学院当教务处长去了!

万幸的是他离开时,把苏桂仙推荐到校长位置上,余祖雄也被他安排开始外出进修,后来走上领导岗位。他留下的这两个火种、加上跟苏桂仙同届毕业于华师的数学老师彭瑞英,三个教坛精英,奠定了江汉教育腾飞的基础。

后来,我跟苏桂仙校长说,我欠王校长一顿饭啊,如果他来广华,我会请他吃在广华能吃到的“山珍海味”。

王校长以他特有的方式,把他的睿智、正直、不说大话假话、实事求是等精神层面的素质,转化成高级营养,无形中让他的下属、老师包括我在内,受益良多。几十年来,我总想挑出他的一点毛病,或不足。但是,想来想去,除了有损于他健康的特大烟瘾这一毛病外,其它方面,他很完美。

第四章   余 祖 雄

1977年初春,我所在的高二年级组办公室进来一位年轻人,他自称是刚分配到广华中学的数学老师,叫余祖雄,很礼貌的向各位老师报到。谁曾想,九年后,这个彬彬有礼、浑身充活力的年轻人当了教务主任,“安排”各位老师的岗位;十年后,当了排名最后的副校长,负责教学业务;再过了十五年,此人担任教育处处长、教育集团总经理,成为江汉油田教育战线的掌舵人,这是后话。

那天,他作完自我介绍后,我被这个小伙子匀称的身材、得体的语言和端正的五官吸引。国字脸上,两道剑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个年轻小伙子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八个字:朝气蓬勃、英气逼人!

“小余”小我六岁,有一件事,迅速缩短了我俩的距离:他酷爱篮球。

二十一岁的小伙子精力旺盛,有空就跑到篮球场上跟我训练的学生混在一堆,当学生训练结束后,他“余” 兴未尽,缠着我一对一打半场,我们俗称“斗牛” 。

我身高腿长,又不需要全场跑动,如果以投进多少球为标准判胜负,小余毫无胜算。但是,他的兴趣、动力似乎不在结果,而在跟我死缠烂打、斗智斗勇的过程!这使我对他刮目相看,每逢他跟我“不依不饶” 一轮接一轮鏖战时,我必全身心奉陪,直到双方精疲力竭。

退休后的余祖雄

在无数次的切磋中,我感受到他性格中知难而上,锲而不舍的特质,是一个对预设目标有强烈追求的非同一般的年轻人。

1978年,这是中国文教、科技史上的大年,油田中学生男女篮球比赛被安排在暑假举行。为了双夺冠,我向王校长推荐小余担任女篮教练。他的精神气质和形象,跟女篮教练的角色混然天成,加上他不怕苦不怕累、善于钻研的篮球智商,把一群十五至十七岁的花季女孩们整合成和平时代的红色娘子军。这支“部队”攻无不破、战而不克。不知内情的观众惊叹,广华中学什么时候分来一个如此英俊挺拔的体育老师!

那年,男女篮双双夺冠后,我俩成为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

桥牌,这是又一座让我跟小余深度沟通并迅速形成共识的桥梁。所谓共识,即它具备高度趣味性、竞争性、娱乐性及严谨的逻辑思维与推理,只要有时间,我们提前预约找人切磋。当然,我俩也有分歧点:他是学院型牌风,属正宗桥牌理论指导下按步就班叫牌、应答与攻防体系;

我是土八路型、凭牌感决定与同伴的配合及攻防策略。小余由此经常批评我是不读书不看报的“典型”代表。

起初,我只是从健身、娱乐、浑身充满活力角度分析小余热衷篮球、桥牌的动力所在,没有从根源上探究。后来,才慢慢了解到他的爱好与性格养成,其实是探索未知世界、不断进取并驾驭事物的天性使然。

有一件事深深折射出他与众不同的性格。

1978年暑假,学生篮球运动会结束不久,油田组织全局职工篮球赛,将近三十个厂处级单位各自组队参赛。在我的记忆中,这种大规模的职工篮球比赛在江汉会战的高峰年代只出现过一次。各单位的灯光球场每天晚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人们喜欢在高温时节以扎堆的方式“消夏”。

小余和我一起被挑选进局机关代表队。

赛前集训时,他被招待所食堂的一根专用蒸汽管线烫伤了屁股,每天敷药,巴掌大的纱布贴在创面上。正式比赛开始后,按理,他应该坐在替补席上安心养伤,避免剧烈运动后的汗液对伤口愈合不利。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是余祖雄了!

每场比赛,他都私下跟我嚷嚷着要上场。考虑到他的伤口,也要考虑胜负因素,我不得不狠心拒绝。只有当比赛对胜负无关紧要时,我才“建议”让他上场。此时,他像小老虎一样兴奋,伤疤、炎症或疼痛什么的,都被他扔到爪哇国去了……。

认准目标后的执着、活力,不惜一切去努力、去争取最好效果,这就是当年那个真实的小余。

我不会打乒乓球时,他不知从哪里学的,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对羽毛球一窃不通时,他跟有羽毛球功底的广东人刘观祥对垒,就像在篮球场上跟我单挑一样。

这个不一般的年轻人,拼搏与挑战的天性远远不止在体育活动中,他的数学功底也就是个县级师范,况且,在他上小学三年级级后的十年,整个社会大环境都在动荡中闹腾。

分到油田后,由于已经恢复高考,他的第一学历对他当什么班级数学老师是负资产,好班自然轮不到他。球场上的能量被他在专业内无限放大,短期内的努力让他在一堆本科生中后发先至,在王校长组织的专业考试中获全校第一后,他嫌这个第一的含金量成色不够,在年级学生考试后的均分比较中,他的学生圴分也高出其它平行班好几分!

有段时间,他既不找我打球,也不找我打牌,我以为他又出外培训去了。后来才晓得,他在准备参加高考。由于他把数学方面的天赋转移到跟学生的互动中,短期内声誉鹊起,领导怕他远走高飞,堵死了他的高考之路,断送了他本应通过高考上大学获得正规本科文凭的机会!当然,领导们也挺人性化,有机会就送他出外培训、深造。其中有两次深造,深刻影响、改变了他的命运:

一次是湖北教育学院的两年学习,专业能力与素养的提高不在话下,还作为学员中的优秀骨干,参加了党组织。那个年代,在知识分子中发展党员的门槛很高,程序也很严格。

另外一次是去南开大学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教练员培训,四十五天的培训开拓了他的视野,使他后来在国内、国际的激烈竞争奠定了基础。

把书教好,这是一般很敬业的老师数年、数十年的追求。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的脚步远远未止步在优秀教师层面、未到停下的时候。当上副校长后,他把物理老师刘伟堂等更年轻的几个老师召集起来,朝着更高目标一一世界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出发。

油田每年参加中考的初中毕业生总共才一千来名,相当于地方一个乡镇的人口基数。这样的人数对地市级高中或省级名校,几乎忽略不计。在这么逼窄的人口基数中,挑选出能参加全省、全国竞赛的苗子,无异于石板上种庄稼。

经过两三年努力,小余领导的团队过关斩将,终于站在了世界中学生物理奥赛的最高领奖台,创造出万校瞩目的骄人成绩!

余祖雄夫妇

当年满腔激情的小伙子,被时代推上飞速发展的快车道,一路“官运亨通”,在他退休前的十五年,作为油田教育的掌舵人,在继新疆成功办学的基础上,又在海南开辟教学基地。他接手队伍的时机,正是教育从油田剥离的非常时期,纷繁复杂的工作千头万绪。他怎么把一团乱麻理顺的过程,我一无所知。但是,从一个体育老师的角度评估,这个昔日的篮球爱好者,他最“伟大”的成就,还是在篮球上。

自新中国成立后的五十六年间,湖北省总共举办过五次全省中学生篮球比赛,平圴十一年才能举办一次。第六次全省中学生篮球比赛的场地就在那个小伙子三十年前斗牛的那块地皮上。

篮球比赛不同其它比赛,赛期长,对场地有特殊要求,而且矛盾多,组织赛事的难度系数极高,这也许是全省相隔十多年才举办一次的原因。

为筹备赛事,整个学校的体育设施进行天翻地覆的改造。当年残破的水泥场地已被现代化的体育馆替代,一字并列的六个标准灯光篮球场根本不受风雨干扰,二十四小时可以训练、比赛,再加上能承办省级田径运动会的标准四百米塑料跑道的崭新田径场,这样的基础设施让从省城各高校来当裁判的专家、教授们羡慕不已。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当年,那个在篮球场上从不怕输、从不服输的对手、朋友、知音,圆了一个普通体育老师参与筹办省级篮球比赛的春秋大梦!

第 五 章 李 金 涛

时隔二十年后的洪山聚会,坐在我身旁的李金涛悄悄问我:邓哥,你曾经给我取过一个绰号,记得吗?

金涛突兀一问,我茫然。

金涛笑着替我回答:你叫我“滚刀肉”啊!

一道闪电,迅速照亮记忆的盲区。

刚退休的李金涛(后排右二)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教育处单独组队参加油田职工篮球比赛。我因病赋闲在家。

在开始小组循环赛时,教育队三战三败,再败一场就被淘汰。

大部分队员与熟悉情况的观众强烈呼吁请老邓出山!

由于长期做基础培训工作,我对油田各单位球队基本了解,对自己单位的运动员更熟悉。

在上任教练岗位后的第一场赛前会上,我仔细分析对手的情况后,对李金涛布置如下内容:

你作为主力首发(以往他只是替补队员),唯一的任务是紧紧缠住对方那个主要得分手,利用快速的脚步移动进行封堵、干扰,让他接球不自在、运球不自在、投篮不自在,耗去对方的体力、耗去对方的自信,迫使对方习惯性动作走样、变形,从而降低投篮命中率,最终让其烦躁不安后进入发挥失常而投篮不准的死胡同。

李金涛不是一般的聪明,乒乓球、羽毛球的熟练程度,培养了他超常的快速移动能力,篮球智商也极高。最关键的是他完全理解我的整个意图,创造性执行我交给他的艰巨任务。因为,在前几年的全油田乒乓球、羽毛球大赛中,我们一起拼搏,共同夺取过团体冠军,彼此非常信任。

不出所料,李金涛的顽强防守加上他的超强意志,对方的头号得分手失常后,我方士气大振,后面的四场比赛节节胜利,不仅进入复赛,还进入决赛,夺取全局第四名!

在庆功宴上,我说,金涛哇,你真是个滚刀肉啊,哪个队的得分手都拿你没办法。

这就是他说的我给他取绰号的来龙去脉,时间一长,这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广华师范学习时的李金涛

这个出身教育世家的天门人跟余祖雄出奇的相似,五官端正,两道剑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然有神,连皮肤都一样白晰,同样狂热爱好体育,篮球、乒乓球、羽毛球都是一把好手,也爱好桥牌。不同之处是,小余追求艰苦过程的享受,金涛追求的是顶级技术方面的掌控与自我超越。

金涛上广华师范时,他有时间就缠着我打乒乓球,打着打着,我由刚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越来越吃力才能战胜他,再不久,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取胜之力,要战胜他已非常不可能。当然,他的技术在突飞猛进时,也悄然迫使我的实战能力不断提升,如此往复循环,我们这一矛一盾在不断磨砺、不断加固中盘旋上升。我俩挥汗如雨在球台两端死缠硬磕时,谁也没有想过能在油田大赛中夺团体冠军。乒乓球是国球,除了爱好者众多外,江汉石油学院的近二十位体育老师就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不久,对乒乓球有超人禀赋的学生郝贵正高中毕业后加入教师队,由我们三人结盟组成的广华中学乒乓球队所向披靡,于1984年跟石油学院队狭路相逢,双方大战九盘,最后决胜局打到四十一比三十九,我们险胜!李金涛遇强更强的拼搏精神成为我们夺冠的定海神针。两年后的羽毛球大赛,我们三人又出人意料的复制了乒乓球创造的奇迹,广华中学队横扫所有对手夺团体冠军,金涛还获得男子羽毛球单打第一。

李金涛在体育方面是奇才、全才、怪才,如果他跟余祖雄都当体育老师,江汉油田的体育“风景”只会更好!但,历史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再说,社会的无形之手,早已给这两个活力无限的年轻人作了恰当安排。

时年五十七岁的李金涛

我不懂文艺,很少关注油田的这类活动,根本不知道经常跟我赤膊大战的毛头小伙还是个歌星!我真是奇了怪了,他哪来时间与精力把体育和文艺这些专业性、技术性很高很强的项目都修炼到如此境界!?在全局文艺汇演中,他的男声独唱、合唱中的领唱独领风骚。后来,金涛带队去新疆办学,我们见面很少,再后来,他调到上海某中学当语文老师。    直到他退休后的洪山聚会,听余祖雄介绍,李金涛在上海工作的十余年,是他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    羽毛球,以五十七岁的年龄打进了全市业余选手的总决赛;    上海中青年语文教学一等奖;    全国语文教学一等奖;    上海优秀园丁奖;    上海高考语文命题组(上海高考是自己命题)资深命题人兼阅卷人。    李金涛的第一学历,应该是设在广华中学院内的江汉石油师范学校毕业,后来获得过什么文凭不得而知。

参加上海业余羽毛球总决赛的李金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曾经非常熟悉的这两个年轻人,在我眼皮底下的变化让我越来越不“熟悉”。若干年后,从他们长期生活细节中仔细寻找,慢慢品味,才能发现他俩一而再、再而三华丽转身的真蒂所在:天赋,勤奋,专注以及坚韧不拔。

第 六 章 篮球场上走出的将军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校园,跟整个社会欣欣向荣的大变革同步,从早到晚充满朝气与活力,其中,篮球集训队成为校园生活中一抹靓丽的风景。

被选进集训队是很多同学羡慕的事,尽管很累、很苦。

他们在早自习前的半个多小时就开始艰苦的体能训练,不耽误上第一节课。课间操不参加,去食堂吃早餐。

下午课外活动又到运动场,有九十分钟的连续训练,然后晚餐,晚自习。

既不能太影响学习、又早晚训练的节奏非常紧骤,时间分外金贵。自觉性、自律性差一点的学生,时有班主任或科任老师跑到我这里告状,要么是经常迟到的,要么是不及时上交作业的,还有是学习成绩滑坡的,很少有不被告状的学生。

只有一个学生,几年间至始至终没有被任何老师非议过,这个人因学习成绩好、在快班就读。

所谓快班,是初升高的中考中,总分较高的那一部分学生。如果继续保持领先优势,通过高考进入大学的概率很高。

这个学生叫吴俊宝。

在初中阶段,因年龄原因,吴俊宝还没进入上场比赛的序列,没有太多引起我的注意。

上高中后,吴俊宝的身高与球技同步长进,能上场比赛后,自然引起我的关注。

他没有住校,走读生,每天早晨都是匆匆忙忙准时赶到篮球场,放下书包,脱去外套开始训练,结束后也是匆匆忙忙从书包中取出毛巾,三下两下,擦完汗就匆匆忙忙往教室方向小跑,从来没有跟同伴们闲聊的时候。下午,也是如此的三个匆匆忙忙,只是方向相反。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没有老师告状是他毕业后才回忆起的,也是我激励他的师弟们学习、打球两不误的样板。

另外一个深刻印象是他的投篮的方式。每次比赛,他都有远投的习惯。那时篮球场上还没有三分线的标识。有一次跟附近的部队比赛,他拿球刚过中线就投篮,如果是偶尔投一次,我不会太计较,连续两三次后,我叫了暂停。等吴俊宝擦汗后,我轻声问他,你怎么那么远就投篮?没等他回答。我又问,吴俊宝,你告诉我,投篮点是离篮框近的命中率高、还是离篮框远的命中率高?

他腼腆的低下头,避开我的眼神,轻声说,我习惯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没有下文,只好把他换下来休息休息,让他冷静冷静。中国古话说,天机不可泄露!可是,谁又能真懂天机!?

一将功成万骨枯,是提醒人们战争的残酷。和平时期,从士兵到将军,成才率同样是万里挑一!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师生,这是社会不断发展的正常现象。在这三个“流水”过程中,老师流动的速度比士兵、比官员、比学生要慢得多的多。

近半个世纪,翁老师、王校长等老一辈精英教师已乘鹤西去;血气方刚的余祖雄、李金涛已逾花甲;吴俊宝及一批又一批学子已成国家栋梁。广华中学的校园也今非昔比,这个薪火相传的圣地,浓缩着十万大军和他们的后代战天斗地的故事,又延绵不绝年年绽放绚丽的花朵。如今,五彩缤纷的中华大地,很多地方、很多领域乃至海外,都有吴俊宝们的矫健身影。

行文至此,广华中学高考再传捷报!谨以此文,献给江汉平原这所长青藤学校。

2022、07、17 




 【作者简介】


 邓木哇,1950年生,1967年进入江汉油田当工人,1974年毕业于武汉体育学院,同年回油田广华中学任体育教师,中学高级,学科带头人,2009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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