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把忍无可忍的对日宣战打成晚清时期八国联军侵华态势,也不用别人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着委员长以死谢罪,委员长自己就得痛痛快快地抹脖子上吊。综上分析,丢失南京之后第一个畏战逃跑的将军,基本上会成为委员长“杀鸡儆猴”策略中的那只“鸡”。
韩复榘啊韩复榘,我原本以为你滑头得很聪明,现在才知道你滑头得很愚蠢。滑头伎俩原本是为了自保,你却施展得招人痛恨。别人不了解你的小格局,你应该了解自己啊。既然格局促狭担不起大责任,你就不应该在乱世之中独当一面。领着走的人和跟着走的人不一样,二者除了皆需要智勇双全之外,领着走的人还需要拥有“舍我其谁”的凛然担当。胸襟之中缺乏这种顶天立地的家国大义,德不配位就会祸及自身。韩复榘啊,我怜惜你也是一员多有军功的猛将,希望你能够抓住最后的机会将功折罪,不至于既丢名声又丢性命。你的脑子不够使,你用的人脑子够使也行啊。济南南面是泰安,一路群山连绵。津浦铁路和千年驿道紧贴山势相依而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排兵布阵的好地方。你自己寻思过来或者是你用的人寻思过来,就赶紧在济南至泰安一线山林地埋伏重兵节节抵抗,让矶谷廉介麾下在你的手里损兵折将。你打上几场漂亮仗再跑,委员长想杀你也不好意思下手。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吧!
周丛觉得命运在跟韩复榘开一个天大的玩笑——韩复榘刚刚离开济南府,委员长“死守济南”的命令就到了。自古兵败如山倒,挥师南逃的韩复榘根本就不可能收拾起队伍重新回到济南布防。在这种状态之下,日军要是接踵而至占领济南,韩复榘也能为自己的弃城而逃,勉强找到一个博取天下人同情的借口。毕竟日军强大的作战能力在那儿摆着,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但是,日军不来。矶谷廉介大概觉着二十七日才是一个黄道吉日,便慢慢腾腾于二十七日磨蹭进四门大敞的济南府,在珍珠泉畔插上膏药旗。矶谷廉介坐镇济南以后突然加快动作,二十九日全力攻向泰安。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因为山东战场失利,已经受到委员长严厉训诫,闻听日军向泰安进逼,赶紧电令韩复榘坚守泰安。只要是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李宗仁的这道电令是在走过场。试想日军在第五战区中心开花,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能不下几道坚守或者反击的电令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李宗仁在武汉行辕下他的电令,韩复榘在泰安打你的仗,审时度势,择机撤退不就完了吗,多说什么废话呢?但是,韩复榘不滴!韩复榘是燕赵大地成长起来的猛男,瞧不起广西山岭跑出来的李宗仁。接到李宗仁的坚守电令,韩复榘简单明了地回复李宗仁八字电文:“南京不守,何守泰安?”
此时,周丛的心思一大半牵系在青岛,牵系在沈鸿烈身上。二十三日于高青境内起兵进逼周村的日军第十师团一部已经侵占周村、淄川、张店、博山,沿着胶济铁路东犯,胶东地区落入日寇之手是早晚的事情。他离开青岛的时候,沈鸿烈也奉命集结青岛特别国民政府官员和所属部队,准备撤往鲁西南地区坚持对日作战。也就是说,地处胶东的青岛、烟台、威海等地除了抗日游击队之外,再无兵力防守。周丛身在鲁西,回望鲁东,缠绕心头的失地之痛无以言表。突然,顺子捏着一纸电文兴奋地告诉他,在紧挨着周村的邹平黑铁山,长山中学校长马耀南、长山中学教员姚仲明、廖容标、赵明新领着长山中学师生、煤矿工人、乡村民众、抗日志士等发动武装起义,成立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五军”。在此之前,胶东特委已经于韩复榘逃离济南的当天,成功发动了文登天福山武装起义,成立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把抗日救亡旗帜牢牢插入美丽富饶、诗礼传承的胶东半岛。
周丛激动得心潮难平——如果说文登天福山武装起义是早有准备,并且没有见到日寇气势汹汹而来,起义者尚且没有感受到极大的心理压力。那么,邹平黑铁山武装起义,则是在日寇兵锋锐卷的严峻形势下展开的针锋相对斗争。“山东王”韩复榘等一帮军人十二月二十四日逃离济南,不敢与日寇对垒;马耀南等一批书生十二月二十六日举行武装起义,坚决与日寇战斗到底。二者之间还是不要比较了吧,比较起来得“斩立决”一大批人。
顺子把截获的韩复榘“八字电文”送到周丛手里,周丛就知道韩复榘必死无疑。韩复榘先丢济南,再丢泰安,已经够得上委员长军法处决罪过,偏偏不知死活还要得罪李宗仁。你韩复榘再厉害,也就是冯部“十三太保”之一;他李宗仁再不厉害,也是桂系统帅,奠定北伐战争胜利基础的人。将和帅,有法儿比吗?你以为将帅之间,只是差着一个文字排列的先后顺序吗?李宗仁用不着行使别的手段,只要拿出麾下“小诸葛”白崇禧来对付你韩复榘,你韩复榘就得自己挖坑埋自己。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你韩复榘混不吝也就算了,关键你混不吝得不是时候。如今不是军阀混战,如今是抵御外辱,你一心想着保存实力不战而退,扔下城池百姓尽皆落入日寇之手。国家丢了疆土,百姓家破人亡,你不该死谁该死?你还咬着南京之失进行狡辩,矢口否认你逃跑有罪。你也不想一想,唐生智丢失南京跟你丢失济南,能够相提并论吗?唐生智指挥部队节节抵抗日军,打得惨烈异常,直到日寇合围,四面楚歌以后,才决定放弃南京城。你呢?你冲着突到济南城下的日军放过一枪吗?唐生智丢失南京,是无能;你丢失济南,是渎职。你一路狂退,我就要为桃花母子早做打算了。
韩复榘在周丛的关注下毫无悬念地逃离泰安,有着“五岳独尊”的泰安在一九三七年最后一天落入日寇之手。韩复榘从泰安逃到济宁,意味着日寇下一个进攻目标会是这座诞生了黄帝、孔子、孟子、颜回、左丘明的历史名城。周丛强忍着潜入济宁府一刀宰了韩复榘的冲动,带着桃花、荣祖和自己麾下人马坚持着过完阳历新年。新年的第一天,泰安传来消息,山东省委在徂徕山区成功发动徂徕山武装起义,公开打出“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第四支队”旗帜。周丛知道,山东地区一个崭新时代到来了。
周丛的心里,兴奋与吃惊共存:日寇疯狂,铁蹄铮铮,吓得“山东王”韩复榘望风披靡,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济南和泰安。哪承想日寇头一天拿下泰安,第二天抗日救亡的人马就在日寇眼皮子底下举行武装起义,建立泰安地区抗日根据地,誓死与日寇战斗到底。此情此景,爱国的中国人谁能不振奋?谁能不兴奋?谁能不欢欣鼓舞?抛开爱国情愫不言,周丛必须站在职业角度看待徂徕山武装起义的非同凡响。
徂徕山起义队伍打出工农红军领导的八路军旗号,是绝无仅有、特色鲜明、出人意料的武装行动。实事求是地说,工农红军力量在山东地区是相对薄弱的。统一民族战线下的一应工作,除了徂徕山起义,都是以南京国民政府为主导。徂徕山起义公开打出“八路军”旗号,这是工农红军以最柔和的语言给出的最强硬态度,向天下人宣布,他们在徂徕山起义的中心区域泰安、莱芜、新泰三县有着坚强的领导力量和深厚的群众基础。当年薛三少爷上报总部,工农红军领导的山东省委迁入泰安山区,看来是千真万确。工农红军多年以来在夹缝中求生存,艰难困苦甚至血雨腥风中总有一些意志坚定的人站出来,接过旗帜、举起火把、踏着鲜血继续前进,把思想的火种播撒到长城内外,东海西域,引领着各行业、各阶层的人们组成一个牢固的战斗集体,只要一声召唤,所有的隐忍坚强就能够爆发成惊天之举,似滚滚洪流不可阻挡。工农红军,了不起啊!
周丛感激工农红军领导的徂徕山武装起义,这场声势浩大的武装起义牵扯住矶谷廉介的精力,使其不敢贸然追击韩复榘前来济宁。矶谷廉介深知工农红军队伍惯会“黑虎掏心”,他可不想步坂垣征四郎后尘,让山东泰安成为第二个山西平型关。
周丛知道矶谷廉介按兵不动只是暂时的,他也根本没有寄希望日寇会给山东战场留下半壁江山。甚至,他还渴望着与日寇较量。战端一起,必见输赢,中国人不打,日本人不会跑。早打早利索,早胜早重建,中国不能拿着丰富的物产资源养着侵略者,让他们尾大不掉。如今山东战场中日双方僵持对垒情况下,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地方,就是可以给桃花赢得足够的心理调整空间。他盼望着桃花能够早一点儿调整好心态,早一点儿护送贵生入土为安。然后,带着荣祖远走武汉,避开战火硝烟,在听不见枪炮声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活着。许多人其实生而痴傻,乐此不疲追逐附着在生命表面的许多华而不实。岂不知真水无味调百味,值得静享且能够让生命开出美妙花朵的土壤,唯“安稳”二字。
桃花独树一帜的鲜明特点,就是隐藏在春花秋月般优雅娴静里面的倔强。倔强的桃花做事情喜欢墨守成规,决计不肯逾越传统的礼法规则。所以,贵生必须落叶归根依附与王氏家族的祖坟宗祠。如果周丛能够左右得了桃花的想法和决定,他就不会让桃花承受着巨大的心理折磨去面对王氏族人。他会正式要求滕县政府为抗日烈士贵生和孙燕举行公祭,隆重安葬于滕县公墓。但是,他左右不了桃花的想法和决定,甚至说他不愿意让桃花在他身边受到一丝丝儿委屈,有一点点儿不高兴,他就只能协助桃花做到想做的所有事情。桃花,你知道吗?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大仗很快就要打响。这将是一场规模与影响力远远超过“太原保卫战”的战斗,这一仗会决定着中日双方对侵略与反侵略战争的审慎和认识。桃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打响这一场战斗了。
在华中和华北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日军,被丰硕战果鼓舞得想要施展出乾坤大挪移手段移山填海,恨不得一枪打通津浦铁路大动脉,实现快速机动作战战略构想,配合参谋本部完成“三个月灭亡中国”的侵略计划,从心理上摧垮中国军民的战斗意志。侵华日军长时间受“九·一八”奉天事变影响,人人都想像石原莞尔之流一样小兵办大事,冒险一博,彪炳史册。所以,人人抢着打仗。参谋本部让打的仗,他们打;参谋本部不让打的仗,他们也打。从“卢沟桥事变”到“进犯南京”,都是联队长级别的官佐闷声不响发动起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要干的事情,只是跟随这些立功心切的联队长们先斩后奏军事行动,及时调整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
日本陆军参谋本部让中国战场上自作主张的联队长们,一次次拖得跟头把式。日本政府更是让侵华日军心血来潮式的大动作,每每气得五内郁结。日本政府从来就没有想要占领中国多大的地盘,而是要尽快与南京国民政府谈判,逼迫南京国民政府签订像《马关条约》一样的丧权辱国条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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