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梗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家国危亡，热血抗争。历史小说《桃花》以写实的笔触，深刻揭示齐鲁地域抗日斗争的鲜活人物和生动事迹。作品以地域风物、民俗传统为背景，以主人公桃花等同时代军民人物为主脉，细致入微地描写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抗击外敌的英勇气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形象大义凛然、栩栩如生，生活气息浓郁清新、颇具传奇，具有深邃的历史穿透力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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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临敌必须多加鼓励助其冲锋，不可施以打压堕其锐气。能用众力，则无敌于天下；能用众智，则无畏于圣人。要是看着别人都不行，就你自己有本事，你死得就快了！
周丛念及此处，赶紧说道：“三十一师坚守娘子关，一战成名天下知，永载史册。傅作义那么一个目中无尘的猛人，曾公开扬言论战守之策，他在当今中国独一无二，曾经创下率领八千绥军守涿州，五万奉军三个月围攻无果的惊人战绩。娘子关一战，他也深深敬佩师座和三十一师弟兄们的英勇顽强。”池峰城笑了，直言不讳地说道：“娘子关失守，日军杀奔太原，傅作义率领守城部队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斗，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向西山突围撤退，太原失守，华北战场正规战事基本结束。得亏八路军顶起山西游击战大局，给晋绥军坚持抗日吃了一颗定心丸。傅作义赞许三十一师坚守娘子关是真心实意，心有不甘暗地微词第二集团军守晋不利也是时有耳闻。谁丢了家园都会着急上火，这些事情可以理解。这一次三十一师奉孙总司令命令守护台儿庄，就让宜生兄看看我们是不是像晋绥军中传说的那样——不是自己的地盘，不肯用力气。周站长，当兵的上阵厮杀，提振士气十分关键，您几句话一说，就能让我陡生凌云之志，实在是高手。见到您，我就想起周主任当年给我们做的两次训话。周主任在台上一说，我们在台下就坐不住了，只想飞身上马，带着部队上阵杀敌。您和周主任不愧是手足兄弟，都是精英干才呀。等到第二集团军发展壮大了，您就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并肩作战，把小鬼子打出中国去。”周丛笑了，心想：委员长嫡系已经大局早成——一是黄埔，二是浙江，两个派系相互渗透，金网银锁，其他派系哪里掺杂得进去？就算是委员长看重孙连仲将军，也决不可能将其纳入肱骨重臣范围。第二集团军游离于集权外围想要发展壮大，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可能。不过，老子是准备打完鬼子就解甲行医的人，到哪里打鬼子都无所谓，答应池峰城一句闲话，让彼此心里热热乎乎也挺好的。周丛放下望远镜扭头看着池峰城笑，说道：“一言为定！待到第二集团军日后选拔营级以上军官的时候，师座千万不要忘了替我多多美言，使我心想事成。”池峰城知道周丛说的是客气话，客气话通常都与假话沾点边儿。假话入耳，总是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周丛的客气话让他听得心里很熨帖。能够把客气话说得让人心里熨帖的人，都有大智慧和高情商。与其做朋友，会受益良多；与其做对手，会危险重重。就像山东高密那个胸中丘壑口中出的晏婴，既能辅佐君王江山稳固，也能用计“二桃杀三士”，实在是厉害至极。日本鬼子知道不知道中国自古到今净出这样的人物啊？如果知道，侵略中国就是不自量力；如果不知道，侵略中国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真是让倒霉给催着了，闯进来就够呛能出得去。周丛如此谦逊低调，池峰城就得琢磨着说几句合适的言语应答，尚自搜肠刮肚组织词句，忽听得刘家湖方向响起剧烈的爆炸声——高鸿立把日军重炮阵地给端了！周丛赶紧举起望远镜凝神观察刘家湖日军阵地，将近三千米的距离使周丛看不清楚敌我双方的攻防态势。重炮爆炸的声音和火光宛如天雷地火，震动着鲁南的仲春之夜也震动着周丛的心。周丛隐隐约约看到许多人向南面奔跑，不由地大吃一惊：三营官兵撵得日军向南逃窜了？不能吧！他们深入的是日军阵地，能够完成作战任务及时摆脱与日军接触就不错了，哪里能把战线稳固的日军打得全线崩溃？难道向南奔跑的是三营官兵？南面是日军的布控方向，高鸿立精明威武的一条汉子懵圈了吗，会带着部队往南面去羊入虎口？坏了，行动队的弟兄们得到的命令是掩护池峰城突击部队摆脱与日军接触，高鸿立率队往南跑，行动队的弟兄们就得追过去解救，这下子伤亡就大了！小刘会不会像顺子一样机灵？会不会像顺子一样善于审时度势，及时止损？嗐！小刘刚刚来到身边不久，他们彼此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如果小刘会像顺子一样机灵，善于审时度势，及时止损，事过之后他一定会找借口将小刘打发得远远的。相互之间缺乏信任的人，很难分辨清楚机灵与善变之间的关系。周丛正在揪心，突然听到池峰城“哈哈”大笑，池峰城操着浓郁的景县口音大声喝彩：“好！高鸿立这小子厉害，把小鬼子打得稳不住阵脚往南面逃跑了！”周丛闻言一愣：我顶尖的视力都看不清楚，池峰城能看得清楚？池峰城是超人吗？周丛正在发愣，忽然听到池峰城笑道：“周站长，咱们回去吧。高鸿立回来以后会到师部汇报战果，咱们好好问问他出击过程。”周丛难得地把好奇与不解说出口：“池师长，您看清楚是高营长把日军打得南逃吗？”周丛更加纳闷了，问道：“池师长，您是怎么看清楚高营长的三营士兵和日军的？”“看气势啊，”池峰城说，“这么远的距离，大晚上的，看脸看衣服哪能看得清楚？”周丛彻底懵圈：我的个天呐，第一次听到为将之人说出这样的奇葩言语。脸面看不清楚，衣服看不清楚，就去看气势，看气势就能看出来自家部队是输是赢。池峰城真牛掰！第三十一师真牛掰！周丛跟着池峰城回到城东南关帝庙，进大门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人。那个人本来是要急匆匆出门，见到池峰城和周丛就停下脚步，顺便自然而然地向侧方一个转身，将大门正面让给池峰城和周丛，干净利落的举动和不卑不亢的神态，折射出其内心的自信和高雅，令周丛立刻对其刮目相看。来人对池峰城表现出极大的尊敬，池峰城却半分也没有拿大，看着来人笑问：“去一八五团吗？”“是的，”来人说道，“高营长很快就率部归来，我带着战地服务团过去看看。”来人话音未落，周丛脑海中立刻闪过一条信息：丁行，原名丁可庄，字行之，三十岁，山西夏县人，多事之秋一九二七年，疑似以共产党员身份参与夏县两次农民起义。是年五月，仰仗祖辈福荫进入冯玉祥西北军池峰城麾下。池峰城任团长，他任中尉书记；池峰城升任旅长，他升任上尉书记官；池峰城升任师长，他升任少校军法处长。此人擅长整肃军纪，统一军令，安定军心，处理军民关系，池峰城对其极为信赖，几乎是言听计从。周丛冷冷地打量着丁行：身材修长，容貌清俊，卧蚕眉，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两只耳朵丰满多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恰到好处地印证了其出身富户、能言善辩的显著特点。丁行的气势很盛，周丛却不讨厌他，也许，是因为他与薛三少爷同为山西人的缘故吧？池峰城见周丛凝神打量丁行，突然想起周丛的特殊身份，不由地心中一凛，赶紧对丁行说道：“这位是负责鲁南战区对敌情报工作的周丛站长，是复兴社精英。”周丛一听池峰城提纲挈领地向丁行介绍他的身份，不由地笑了——这一会儿不提周复周主任的弟弟了，直接提出鲁南对敌情报工作和复兴社精英，明摆着是提醒丁行对他多加防范啊。费这个劲儿干啥呢？如果丁行危害国家利益，一个小小的第二集团军第三十一师根本没有能力阻挡他对其进行调查惩处。如果丁行没有危害国家利益，在国共合作一致对外的大形势下，即使丁行真的是共产党员，他也不会对其蓄意打击和加害。做事情分不清楚轻重缓急，岂是大丈夫行径？池峰城对周丛和丁行的见面很紧张，丁行却没有异常表现，而是中规中矩地抬手向周丛敬了一个军礼，从容问候：“周长官好！”池峰城不等周丛有所反应，急忙挥手示意丁行快走，说道：“你快去吧，你快去吧，三十一师对日作战不能少了你这个战地服务团副团长的宣传鼓动。你这个战地服务团副团长起到的作用，比我这个战地服务团团长更大。三十一师提振不起士气打不好仗，被撤职、被法办的是我这个师长。你是我打鬼子的倚仗，我得把你给捧好喽。”周丛知道池峰城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仍然沉默着没有言语。部队长官在复兴社权臣面前这样力保下属，他以前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第三十一师，才能把日军打得皮开肉绽吧？池峰城眼看着丁行走远才松了一口气，觉出来周丛的沉默是一种不怒自威。只要周丛不找丁行的麻烦，他在周丛面前自降一点儿身价根本不算个事儿。就算他给周丛赔礼道歉，周丛也不会忘乎所以到忽视了他是抗日战场上战功赫赫的名将，更不会忘记他是周复主任欣赏、器重的西北军中坚力量。当威风凛凛的个人与威风凛凛的序列联系到一起，一般情况下就没有人愿意随随便便招惹和难为。池峰城思谋已定，转向周丛笑道：“周站长，我的这个战地服务团副团长是三十一师的宝贝疙瘩，三十一师战场杀敌离不开他的鼓动宣传。三十一师进驻台儿庄以后，他拟定了一个战斗口号——三十一师誓与台儿庄共存亡！你听听，你听听，多带劲啊！”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别人言语敲打都不会心情舒畅，周丛也是一个正常人。闻听池峰城再度谈起丁行，周丛忍不住气往心头拱，冷笑一声说道：“您对战地服务团成员的'约法十条’，也是他给您拟订的吧？”池峰城一听周丛提及他给战地服务团定下的“约法十条”，立刻愣住了——复兴社真是无孔不入啊，竟然知道这十条根本就没有任何情报价值的内部规章制度，难道三十一师早就被他们盯上了？不会，不会，周复主任才是复兴社大官。如果复兴社欲对三十一师不利，周复主任不会对三十一师官兵亲切有加。既然丁行已经走了，我还是少说话吧，言多必失，不值得因为三言两语把周复主任的弟弟给得罪了。周丛见池峰城闭口不言，也想转移话题，奈何憋得狠了不吐不快。周丛左右环视一圈儿发现近前没有外人，便决定继续打压池峰城。“池师长，”周丛说道，“您与战地服务团成员拟订的'约法十条’逐条剖析，'不尚空谈’'与士兵同甘苦’'有牺牲精神’等等，颇有点儿工农红军宣传鼓动条例的意味和导向啊。军政部各级长官都知道丁副团长去年年底通过'平津流亡学生同学会’，在西安给三十一师招收了一个战地服务团。这些团员不得了，全都参加过学潮游行，呼喊过联共抗日，在您的三十一师很受重视，非常活跃。”池峰城听说周丛熟知他与战地服务团拟订的“约法十条”以后，周丛再说什么他都不感到奇怪。他不想说话了，他要把话留给周丛说，让周丛说着话，消着气，理顺情绪。有周复主任这尊活菩萨在头顶上架着，他不相信周丛会跟他和第三十一师过不去。周丛见池峰城不说话，就想逼着他说话，继续追问道：“池师长，听说您对战地服务团成员特别关照，不想让这二十多个人牺牲，每次战斗都把他们放到后面？”池峰城听到周丛放过丁行提起战地服务团，便知道周丛对他、对三十一师没有敌意，心头一松，高兴地笑了，说道：“一帮只会唱歌、跳舞、写字、画画的知识分子，顶在前面也打不了仗，冲锋陷阵的时候还会碍手碍脚，不放到后面放到哪里呢？三十一师就这么点家底儿，前面和后面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吧？”周丛见池峰城力保丁行和丁行一手打造的战地服务团，便知道收悉的情报真实不虚。在周丛的判断里，丁行的共产党员身份已经确定无疑。山西方面提供的丁行“疑似参与夏县两次农民起义”，可以去掉“疑似”二字了。只有秉持共产理论的共产党人，才能够在短时间内突破旧军阀部队常年征战形成的严重排外现象，被天天拎着脑袋冲锋陷阵，背叛别人也被别人背叛的派系官兵们普遍认可、信任和接纳。丁行来到池峰城身边不久，就成为池峰城的左膀右臂，跟着池峰城一路晋升，如今是池峰城的军法处长兼智囊谋士。池峰城看重丁行，善待战地服务团，周丛丝毫没有感觉到奇怪。汇总到周丛案头的大量情报，让周丛对丁行与池峰城的关系知之甚详。第三十一师每临大战，生死关头，丁行自始至终不离池峰城左右，及时梳理池峰城的不良情绪，协助池峰城指挥战斗。丁行掌控的战地服务团也非常给力，不断对第三十一师官兵做出及时有效的宣传鼓动工作。一支部队，千军万马，有枪有炮，要是人人都明白了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打胜仗，还有什么样的战场不敢上？还有什么样的对手不可战胜？池峰城不管周丛说话不说话，他得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他知道周丛是干什么的，他不能让周丛盯上丁行和战地服务团，给丁行和战地服务团留下安全隐患。池峰城看了沉默的周丛一眼，继续说道：“比如现在吧，五里地以外的刘家湖、园上村一线就是小鬼子的阵地，小鬼子一发炮弹就能打到三十一师后方。三十一师的所谓后方，也就是说起来算那么回事儿吧。周站长，我这个战地服务团不白给，个个多才多艺，人人水平高超，做起宣传鼓动工作非常到位，非常泼辣能干。台儿庄一仗于国、于民、于抗战大局至关重要，您趁此机会好好考察他们吧，也好替他们澄清一些不利风评，给他们洗涮一些不白之冤。走，走，走，咱们回作战室等着高鸿立去，这小子一会儿就回来了。”周丛闻言，忍不住笑了：池峰城一句话就把战地服务团划到他的名下，这是铁了心不避风险，要保护丁行和战地服务团平安啊。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丁行遇见池峰城就像他遇见薛三少爷、遇见顺子、遇见贵生、遇见……桃花，这辈子值了。高鸿立营长是和小刘一起回来的，两个人都裂着嘴笑，雄赳赳，气昂昂，意气风发。小刘尚且能够沉得住气，高鸿立则又敬军礼又喊“报告”，高声大嗓门地说道：“报告师长，三营完成作战任务归建。”池峰城起身回敬一个军礼，脸带笑意说道：“打得不错，可以立功受奖。”高鸿立得到池峰城表扬更加兴奋，说道：“谢谢师长奖赏！谢谢鲁南行动队援手！我们摸到小鬼子炮兵阵地前沿被发觉，立刻发起进攻。鲁南行动队的弟兄们同时在敌人侧后打响，牵制住日军不敢贸然增援炮兵阵地。弟兄们冲进去挥刀就砍啊，砍得小鬼子招架不住弃炮而逃。三营弟兄们打疯了，追着小鬼子猛砍。鲁南行动队的弟兄们反过头来追我们，让我们穷寇莫追。鲁南行动队弟兄们的战斗能力，真强啊！”高鸿立的表述虽然繁杂，却形象概括了战场情况，帮助周丛还原了战斗进展。打起仗来脑子很重要，鲁南行动队员们都有脑子，就让周丛感到高兴。周丛看了小刘一眼没有说话，他不想当着池峰城和第三十一师官兵的面表扬自己人。一旦被人家拐弯抹角听成变相讽刺孤军作战还要切入敌人纵深的三营，鲁南行动队舍本搏命成就的好事也就变成坏事了。池峰城性格直爽，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藏着掖着，听得高鸿立提及鲁南行动队追着他们撤兵回营，立刻瞪起眼睛说道：“你小子打疯了？南面是日军纵深你不知道啊？要不是周站长手下弟兄相救，你能把三营带进鬼子窝里去。小鬼子丢了十门重炮，明天一定会疯狂报复。你赶紧回去巩固阵地，准备迎敌。”第二天早晨，薄薄的雾霭尚且流连于台儿庄周边田野上忽聚忽散，周丛就听到天空中传来日军飞机的轰鸣声。接着，第二集团军的防空炮火也开始打响。周丛快步走进掩体，小刘正好刚刚译出一纸电文，闻听周丛进来，小刘抬头说道：“站长，峄县情报站发来敌情通报，日军至此有两千多人南下台儿庄，启动台枣支线运送九七式迫击炮、九二式步兵炮、四一式山炮，未见九十式野炮。”周丛听说日军目前没有调集九十式野炮南下台儿庄，着实松了一口气。虽然日军任何型号的火炮都会对第二集团军造成杀伤，相较于九十式野炮，其他火炮的杀伤力还是会弱那么一点儿。只这一点儿弱，就是中国军队夺取胜利的契机。今天的台儿庄之战至关重要，牵引着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目光。台儿庄西南方向一百六十里地以外的津浦铁路、陇海铁路交叉点、南京国民政府第五战区总部所在地——徐州，聚集着委员长和他的参谋智囊团，也聚集着国内外众多媒体。千万双眼睛遥望东北，等待着台儿庄中日军队博弈结果。如果日军今天一举突破台儿庄防线，中华举国上下不仅仅是颜面尽失，更是夺取抗战胜利的信心坍塌，赶跑日本侵略者的希望灭绝。委员长挺难的，很多时候都是在硬撑着。南京国民政府内部畏战之人从来没有消失，抗战爆发后被推举为南京国民政府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的汪精卫，就是唱衰抗战的最强音。这个与日本政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混蛋，对日本的尊崇到了顶礼膜拜程度，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向日本政府示好，配合日本政府对中国展开疯狂的政治渗透、经济渗透和文化渗透，其行为不但可恨，更是可耻。六年前出台的丧权辱国《淞沪停战协定》，就是这个混蛋鼓动着委员长签署的。五月份刚刚与日本政府签署完《淞沪停战协定》，七月份他就以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长的名义发表通电，压制、阻挠张学良的东北军挺进热河，把张学良气得要下狠手，他才带着一肚子坏水的南洋富商丑老婆托病跑到德国保命。大前年他缓过劲儿来，五月份批准了《何梅协定》，六月份批准了《秦土协定》，把华北主权拱手让给日本侵略者，引起全社会一致声讨，被“暗杀大王”王亚樵派遣孙凤鸣连打几枪，一颗子弹嵌入脊椎终生无法取出。全天下人都知道德国医生断言汪精卫活不过十年，汪精卫却越来越疯狂，领着一帮人当面贬损中国各种不及日本之处，背后与日本政府各种暗通款曲。汪精卫能够登上南京国民政府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的位置，让周丛不得不叹息高层内部斗争的复杂性。抗战打得很艰苦，委员长撑得很艰难，台儿庄大战就显得至关重要。第五战区之所以得以迅速加强战斗力量，就是因为委员长蓄意谋取鲁南战役的最终胜利。李司令长官调集第五战区十万军队于台儿庄地区围攻三万日军，再无胜绩实在是令人齿冷。打仗是要死人的，是血肉横飞和生命消逝。日军的炮火弱一点儿，中国军人的生存机率就会大一点儿。唉！我积贫积弱的祖国啊，您什么时候能够强大起来呢？什么时候能够让侵略者不敢贸然进犯呢？什么时候能够让老百姓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呢？工人不能安心做工，农民不能安心种田，商人不能安心赚钱，学生不能安心读书，何谈发展壮大之说？侵略者枪炮一响，各行各业都在大搬迁、大奔逃，丢下几十年、上百年成就的基业，两手空空一腔辛酸。什么样的人承受得了深切挫败？什么样的家业经受得起毁于一旦？日本鬼子这是成心杀人夺命来了，再对他们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今天既然在台儿庄摆下决战鲁南的战场，就打出一个样子给自己、给敌人、给旁观者看看吧，只有胜利才能够换取生存的空间。周丛沉声说道：“今日一战，日军必定倾尽全力。弟兄们的掩体都还坚固吗？”“坚固！”小刘回答，“台儿庄虽小，却是商贸往来的富庶之地。沿街的商行店铺、庙宇道观、高门大户，全都精心建有地道、地窖等各种掩体，为今日之战创造了制胜先机。”周丛点了点头，耳听得日军飞机投掷的第一颗炸弹带着划破空气产生的尖锐啸声触碰到地面，引起剧烈的震动和爆炸。大地尚未停止震动，爆炸尚未消失声响，日军的炸弹与炮弹就从天上、地下一齐攒来，瞬间将台儿庄变成一架巨大的绞肉机。周丛张开嘴巴调整呼吸，借以减轻剧烈的爆炸声对耳膜形成的巨大冲击，等待着日军轰炸结束以后的两军短兵相接。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比日军差了一大截子，只能靠血肉之躯与日军搏命了。一个小时之后日军轰炸、炮击停止，台儿庄北门发生激烈战斗。抵达刘家湖前出阵地的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一部将台儿庄北门定为主攻方向，层层围困，发动猛攻，企图以切断退路，围堵聚歼的方式给台儿庄守军造成巨大心理压力，摧毁台儿庄守军的战斗意志。周丛登上台儿庄北门城楼观察敌情，发现足有一个中队的日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向中国守军的北门阵地猛扑。防守台儿庄北门的部队是池峰城第三十一师乜子彬第九十三旅王震第一八六团姜常泰第一营，敌我双方一经交锋就打成白热化，不时地有战士抱着集束手榴弹从战壕中跃起，奋不顾身扑向日军坦克。日军对攻克台儿庄北门志在必得，丝毫不为顽强战斗的中国守军所动，一次一次向北门守军阵地发起波次冲锋，数次突击到北城门下，都被一营各级指挥官率领士兵挥舞大刀硬生生砍削败退。王震团长像一头凶猛的战狼，瞪着血红的眼睛蹲伏在北门城楼上紧紧盯着日军动向，不时地指挥预备队快速出击稳固防线。打到中午时分，屡屡被挫的日军暂时停止进攻，池峰城师长赶到北门视察战况。王震团长看到池峰城到来，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情不自禁淌下两行泪珠。“师长，”王震团长叫道，“一营大部分都是娘子关作战以后补充的新兵，一上午就牺牲了一大半，心疼啊！”池峰城深吸一口气，说道：“仗还没有打完，你哭什么？要哭也得让小鬼子哭啊！咱们三十一师哪一场胜仗是哭出来的？司令训令——这次对日作战，关系到国家命运，同胞安危，全体官兵弟兄们应以必死的信念，来死守台儿庄！如今本师配属作战的独立第四十四旅接替台儿庄至顿庄河守备任务，你的一八六团守台儿庄，一八五团守北洛，九十一旅一八一团守台儿庄北站，一八二团守运河南岸，一个萝卜一个坑。王团长，死守你明白吗？”王震团长一昂头，说道：“师长，我一八六团自抗战以来，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之前，哪一仗不是死守？我心疼一营新兵是真的，我打鬼子不含糊也是真的。师长您放心吧，我一八六团人在阵地在，决不让小鬼子从北门突破台儿庄。”下午四时许，被打得缩回去几个小时的日军重新组织起来，坦克开道，步兵紧跟，再一次向台儿庄北门扑来。环绕着台儿庄的城墙不算高，却既厚实又完整，给疯狂进攻的日军制造了很大麻烦。王震团长在城门楼上架起机枪，亲自上阵对准冲过来的日军刮风般“哒哒”扫射。姜常泰营长领着营部指挥班子冲下城楼，顶到台儿庄城外一线防御阵地，召集一营尚且存有战斗能力的官兵扔掉短枪换长枪，与日军一个阵地一个阵地争夺，一个哨位一个哨位争夺。手榴弹投光了，子弹打完了，就挺起刺刀冲向日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格斗。以疲惫之身搏击强敌，很多一营官兵的刺杀动作已经僵硬变形，高昂不堕的只剩下顽强意志，一声声撕裂胸膛般的喊杀声令人闻之心颤泪目。周丛数度感觉不能呼吸，眼前情不自禁出现王铭章师长和周同县长的音容笑貌。他知道很多喊杀声响起以后，余音未落主人便不再归来。敌我双方激烈的拉锯战进行到傍晚六点多钟，暮色席卷上来封锁住天地。被一营官兵死死缠在北门外面的二百多名日军眼看着天色已晚，不敢在擅长夜战的中国守军面前冒险撤退，便疯狂突破北门杀进台儿庄城区，嚎叫着企图占据北门地域制高点固守待援。王震团长一看日军杀入城内，立刻命令一八六团预备队全力出击，坚决消灭敌人。一八六团预备队迎着日军冲上去就打，宁死不退，终于把这股日军压迫进北门附近的泰山庙中。王震团长居高临下看到突进城里的日军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一把抓起卡宾枪疾风般冲下北门城楼，大声指挥着一八六团官兵将泰山庙团团围住，机枪、步枪、迫击炮、手榴弹一齐往里面招呼。王震团长不要命的打法引起被困日军注意，也燃起被困日军仇恨，被困日军孤注一掷，集中狙击手对准王震团长射击，一颗子弹穿过王震团长右肩，将王震团长肩胛骨打断，击伤了右肩关节。池峰城闻听王震团长负伤，赶紧命令第三十一师师附王冠五赶到泰山庙战地，接替王震团长继续指挥一八六团官兵围歼身陷绝地的日军。王震团长不肯离开，忍着剧痛倚着墙壁坐看王冠武指挥部队杀敌，直到躲藏在泰山庙里面的日军全部被歼，王震团长才在第三十一师战地救护所军医的护送下紧急赶往徐州医院，连夜进行手术治疗。打了一天，累了，台儿庄城内城外沉寂下来，安静得好像这座千年古城，压根儿就没有进行过血与火相互交融的残酷厮杀攻防。周丛走过满目疮痍的台儿庄城区，鼻腔里面充斥着战火硝烟独特的复杂气味。周丛举目四顾，昔日繁华富丽的台儿庄除了存有基督教堂的东部城区以外，其他地方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残损的建筑亦如流逝的生命，令人不忍卒读。周丛停下脚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战两天，千年古城已经面目全非，这就是所谓的兵者不祥，非君子之器吧？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善用兵者皆知“以和为贵”，尊重“和而不同”，故而才有中华文明历来崇尚的“以和邦国”。战争不是两个孩童之间的一场游戏，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一场倾轧。陷入侵略战争的个人与国家都是不幸的，都要经历烈火焚身的伤痛，才能换取凤凰涅槃的重生。坚持吧，坚持是抵达胜利的唯一通道。疲惫的台儿庄没有沉睡，被战火强烈刺激的神经处于极端亢奋状态，谁也睡不着觉，但是，大家都很少说话。一仗下来，眨眼之间，朝夕相处的战友们阴阳两隔，谁还能说得出话来？旧军阀的部队都是在各自占据的地盘上招兵买马，一茬儿一茬儿的士兵基本上是同宗同乡，沾亲带故，牢不可破的乡土血缘使大家相处更团结，作战更勇敢，也使所有的牺牲来得更悲切。修补防御工事的第三十一师官兵沉默着，走过街头的第三十一师巡逻队也沉默着，只有战地服务团成员在说话，台儿庄各个阵地不时响起他们的演说声和战歌声。周丛不知道战地服务团在今天日军猛烈轰炸中是否出现伤亡情况，也就更为他们的演说声和战歌声所感动。不管丁行和战地服务团成员是什么样的身份，在精诚团结与日寇博弈，救国救民于生死存亡的大形势下，他都要为丁行和战地服务团成员叫好。中国军民渴望胜利，第三十一师渴望胜利，丁行和战地服务团成员就是不可或缺的、助推胜利的抗日力量。每一个抗击日寇的忠诚战士，都是国家和民族的宝贵财富，都值得保护和敬重。周丛走进关帝庙大门，隔着院落看到池峰城和丁行脸对着脸坐在东侧偏殿窗下说话。丁行在认真地说，池峰城在认真地听，两个人微微扬起的脸上流露着真诚和坚定。站在池峰城身边的卫兵看到周丛进来，低头对池峰城说了一句话，池峰城和丁行双双抬头看向周丛。周丛不想被池峰城和丁行误会来意，紧走几步来到偏殿内，微笑着说道：“池师长，丁处长，我来向你们通报一个消息。委员长今天上午莅临徐州视察，获知台儿庄战果非常满意，已有嘉许。中外多家媒体记者齐聚徐州采访李司令长官，提出前来台儿庄采访第三十一师将士，以宣示中国军队抗战到底的决心。第三十一师抗日战场再建大功，声名远扬，可喜可贺。”池峰城没等听完周丛的话就急了，一拍桌沿叫道：“这不是扯吗！打成这个样子，小鬼子吃了亏会拼命报复，台儿庄处处惊险，危机四伏，那些写字、照相的记者啥用处也没有，跑过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如委员长过来看看，给三十一师补充点儿枪支弹药啥的管用呐。”周丛笑了，说道：“池师长，那些写字、照相的记者会写字、照相，就是大用处啊。就像丁处长的战地服务团，您说有没有大用处呢？委员长此次莅临徐州视察，给第二集团军带来了副参谋总长白崇禧、军政部次长林蔚，军令部第一厅厅长刘斐、高级参谋王鸿诏组成的高级参谋团。这些人没有跟着委员长返回武汉，而是留在徐州协助李司令长官指挥第二集团军对日作战。”周丛话音未落，池峰城和丁行便笑了起来。两个聪明人同时听懂了周丛的意思——有这么一帮实权人物助力第二集团军大战台儿庄，第二集团军还会缺枪少炮吗？三个人正在相顾而笑，猛听得一串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一路响进庙门。周丛寻声望去，只见人影一闪，刚刚接替王震担任第九十三旅第一八六团团长的王冠五敦敦实实地站在关帝庙门内。王冠五看到池峰城和丁行都在东侧偏殿里面，立刻“咔”“咔”走了过来。周丛不动声色地看着王冠五走近，非常有兴趣想要听一听王冠五会对池峰城和丁行说些什么。周丛觉得王冠五在大敌当前之际被池峰城濯拔重用，有点儿不可思议。王冠五的军旅起步，与池峰城没有半点儿关系。在普遍讲究“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军队里面，王冠五与池峰城在各个方面都属于牵强附会。王冠五祖籍河南汝南，当兵伊始加入吴佩孚的队伍，从普通一兵经历了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的艰难晋升过程。王冠五升到营长以后遇见河南老乡“扁担愣”吉鸿昌，立刻改投吉鸿昌“铁军”门下。王冠五跟吉鸿昌一样都是出身贫苦农家，与吉鸿昌有丰富的共同语言，在吉鸿昌身边一路晋升官至团长。吉鸿昌确实是一员猛将，坚决抗日不妥协。但是，吉鸿昌更反对委员长。吉鸿昌先是跟冯玉祥、方振武等人联络苏联获取武器支援，集合东北义勇军在张家口宣布成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后来更厉害了，要带着部队去内蒙古联合高树勋在商都建立苏区。委员长让商震率部围剿吉鸿昌，商震不愿意赶尽杀绝，就扣押下过来谈判的吉鸿昌和方振武，准备送到北平军分会去交给何应钦处置。吉鸿昌真有本事，先是一番游说帮助方振武摆脱商震羁押，又在到达北平城下的时候，游说得负责押解的商震部下纵他逃跑。吉鸿昌跑到天津继续反对委员长，参与组织“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担任“大同盟”领导成员，演绎出一系列北平城下金蝉脱壳，天津家中印刷赤书，培训、派遣军事骨干前往西北、豫南、豫西、安徽等地，全面开花组建武装队伍的传奇故事。委员长让吉鸿昌气得懵圈，顾不得惜才、爱才和冯玉祥的劝说担保，命令复兴社在天津抓捕吉鸿昌。复兴社行动队员费尽周折才把吉鸿昌击伤抓捕，送进北平陆军监狱。吉鸿昌的敏感身份人尽皆知，他留在西北军中的亲信旧部也就遭遇发展瓶颈。王冠五不一样，王冠五留在池峰城身边一直很受重视。池峰城虽然没有顶风直上冒犯委员长，却也给王冠五安排了“上校附员”的优厚待遇。此番台儿庄大战王震团长负伤腾出指挥位置，池峰城立刻安排王冠五顶替上去带兵打仗，通俗一点儿说，就是让王冠五重掌兵权征战沙场。池峰城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大胆，难不成他也具备吉鸿昌的潜质？王冠五很精明，看到周丛在场，眼珠子转了转不愿意多说话。池峰城担心王冠五的精明惹恼周丛得不偿失，就主动开口问道：“王旅长，是九十一旅有敌情通报过来吗？”池峰城此言一出，周丛吓了一跳：王旅长？几个意思？池峰城这是要玩哪样？给了王冠五一个九十三旅一八六团团长职务还嫌不够，另外追加了一个九十一旅旅长职务吗？池峰城你等台儿庄这一仗多久了？是不是要把台儿庄大战打成王冠五的人生开挂啊？王冠五听到池峰城疾不讳医，在周丛面前开口言及敏感话题，立刻明白池峰城对周丛是基本信任的。池峰城是长官，长官问话他不能不答，王冠五下意识地看了周丛一眼，说道：“师长，俺来就是想跟您请示，您把俺的九十一旅旅长任命撤了吧。您把一八六团交给俺，俺都觉着压力够大的。九十一旅俺带不了，俺好好领着一八六团守好台儿庄不行吗？”池峰城一听就笑了，倒背着双手凑到王冠五面前，盯着王冠五的眼睛说道：“鸿声啊，你这是跟我撂挑子来了吗？你说你的压力大，那你看看咱们三十一师谁的压力小？娘子关一战，九十一旅旅长位置空缺至今，孙总司令正在物色选拔堪用之才，要是不打台儿庄战役，我用得着你顶上去吗？你以为我让你顶上去是当官享福啊？美得个你！我让你顶上去是要挡住日本人的枪炮子弹。咱们三十一师家底儿太薄，布置不起纵深防御。台儿庄要死守，没有命令死也不能撤退。日军的武器装备和作战能力都在我们之上，突破防线冲过来我们谁都跑不了。九十一旅布置在台儿庄外围阵地，你当旅长会比我死得快些。怎么，你想让我去兼任九十一旅旅长吗？我告诉你，我有权力任命你当团长，没有权力任命你当旅长。我给你下达的任命是代旅长，在孙总司令任命下达之前你转不了正。即便是代到底，转不了正，打完了仗你该回去干啥还回去干啥，台儿庄大战之际你也得给我带好九十一旅，把小鬼子给我打服、打怕、打垮了。”周丛知道池峰城这话有一大半是说给他听的，提醒他不要发挥职业特长联想太多。军情如火，用人之际，战场上应该不拘一格降人才。周丛在心里笑了一声：池峰城要是这么不要命地爱兵护犊子，他都不用会打仗。他只须用对了人，第三十一师所到之处就能刮起夺命旋风。池峰城说话直截了当，切中要害，王冠五闻之无言以对，偏殿里面的气氛就有些尴尬。（未完待续） 王倩，微名梨花雨，山东蓬莱人，本科学历，现供职于中国石化系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前卫文学》《当代小说》《烟台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齐鲁文学年展》《中国企业管理杂志》等多家报刊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十几次荣获省、部级文学奖项。觉得好看，请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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