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回乡(组诗)
徐作仁
1、山风，让我歆享永远的故乡
回到乡下，回到一股山风吹沐的清爽
顺着原生态的土墙，用一杆水竹
晾晒久违的方言和笑声
翘檐之上，麻雀被云彩撞了一下腰
它嘴里叼着的农谚，落到地头见风就长
长成两垅青菜、一畦绿桑
沿小蹊放浪形骸
左手一茎尖草，右手一朵蓝花
听取刚会打鸣的山鸡，叫红针叶柏钉稳的太阳
累了，坐在某一块石头上自由张望
不远处，庄稼长势正好
锄禾的人，被太阳照得熠熠生光
我突然企望，山风去吹吹他吧
吹了他再来吹我
把他的汗味吹过来，让我歆享永远的故乡
2、冷浸沟，你真的很好
用桐子叶舀一口冷浸沟陈年蛙声
八千里口渴就了无踪影
靠几瓢方言活得滋润的晚玉米
三株两株，用向上姿势
举起八月炊烟，举起我清洁的眼睛
田径上，喊我小名的虫鸣黏着泥土的咸味
侧耳根依然长着开胃健脾的光阴
溪水里，摇摆着鱼儿和纸船的悠闲
谁忘下的蓝布衫，正漂浮着山村小曲的粗朴情调
白鹤高跷长脚，叼一缕秋光
映照斜檐恬逸、豆菽婆娑
冷浸沟，你真的很好
我信手一拈
不是那些被宠坏的官腔
是原汁原味的四言八句
3、站在垭口的人
站在垭口的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道风
都是他的伙伴
一顶黄草帽戴在日子头上
鸟过也罢，不过也罢
侍奉一亩三分祖宗，他的样子古拙而笃定
东风为他梳发
南风为他掸衣
西风在他双鬓画一笔白
北风在他额头刻三道箍
站在垭口
炊烟匍匐在他的脚下
稼禾依偎在他的身旁
太阳照他、月亮照他
山蝉把他的小名喊老
站在垭口
他偶尔也摘下草帽，望远
望一朵云飞去的方向
而稼禾和村庄就拽紧他的裤脚
它们是他的亲人、他的宝
4、与麦苗一起，领取村庄
雪刚刚收捡好几朵冷寂
太阳就在鸟翅上斜了下来
春天就从梅枝上香了过来
把炊烟染亮
篱外小径，做完了伸展运动
干净的绿腰身，多么舒爽
从雪被窝梦中醒来的麦苗，你侍奉了一冬的亲人
用向上的好样子，举起农谣
春天真好
取下黄草帽，敞起厚棉袄
你用土里土气的坐姿打开自己
与麦苗一起，晒晒满足
领取柴檐使用过的梅花和鸟鸣
领取村庄
5、静听微雨，呢喃朴素故事
早晨干净
阡陌上长着嫩草、新花
长着翠绿的雨声
坐在门槛，读线装的三月
总有一些四言八句，它们旁逸斜出
开几朵梨白、桃红
还没有被圈占的良田
嘉禾藏三分春天，露七分憨拙
静听微雨，呢喃朴素的故事
我就坐着
对于哲学和诗歌，想不透就不想
而门里，我的乳名飞了出来
飞过桃树、梨树
飞入天空
6、倚着早晨，给内心注一剂闲恬
就这样倚着早晨
静看阳光在塘里淘洗炊烟
淘洗菠莱叶子
母亲的阴丹对襟
是线装书那一页默诵成韵的好诗
熟稔的篱阶两旁
那些有着本分名字的植物
比如清明菜、蒲公英
样子老实巴交
还没有放下露水
春天晴好
村庄敞亮
鸡声叫红的桃花
给斜檐簪几朵端庄
给内心注一剂闲恬
从麦地回来的父亲，他的身板
被麦苗拔节的声音
撑得多么硬朗
7、洗心革面，与陈年娓娓而谈
又回到兔儿坪
夕阳在村头那棵黄葛树上
笑出一副草质的憨憨脸庞
黑水牛在田坎上
一边摇尾，一边咀嚼黄昏
牧童的竹笛里
飞出三两只熟识的归鸟
炊烟抹干净的石头磴子上
我的小名，坐姿安静
菜花蝶翻开的小册子
记得每一个吉日黄道
用黑陶土碗，泡一壶竹芯桑尖
用泥巴味牛粪味的方言，洗心革面
与陈年娓娓而谈
当月亮从斑竹林筛过一尘不染的故事
当故事中的蓝衫被母亲清洗干净
当父亲用大水桶把蛙声担回柴院
我就着澄明
把自己再清洁一次
8、攻读春天，洗心革面
鸟儿用好听的声音
在屋瓦上，走出细微的春声
在窗口，捋出清洁的春光
然后挂在竹梢，荡出轻逸春风
这个早晨，三月舒展了一下腰身
桃花就在檐角
红了几点俏意，媚了些许晨曦
母亲把一锅井水煮出微笑
把炊烟烧出非转基因的香味
她站起来，抖抖围腰上的草灰
放出一队鸡声鸭声
这个早晨，我从一本书里走出门
满眼明朗，满眼春天
而此时，父亲从麦地转过身来
他的样子，把春天映村得高大壮实
把累写成一句古诗
这个早晨，父亲是不会责骂我的
他脚步踩响土地，踩响农业的一个章节
是我必须攻读的课本
让我洗心革面
9、回家，我有二十四首诗的朴素与宁静
一迈开脚步，就跨过了四十年
柴扉半掩，鸡声飞出来
用土不啦叽的调门
把我久违的诨名，围了一个团团转
抖下城市的红尘和皱纹
落坐矮凳，从墙缝
翻检出熟悉而陌生的阳光
拭亮被岁月烙伤的眼睛
瓦楞上的青蒿，从日子拐角
挑起一些旧事
门环上吊着的绿风，一句两句
依然是入韵的乡音
端一土碗井水清心
站在干檐口
让身体飘进几朵炊烟
让鸟鸣以方言的口风，唤取内心的春天
让农业的血性重新沸腾
回家，回家
贴紧农历，贴紧幸福
我有二十四首诗的朴素与宁静
10、回乡，把一生讲得溜溜圆
小路上的风，用我差点陌生的方式
吹动我兴冲冲的脚步
两边树叶，拍着巴巴掌迎我
小鸟恰如伴童
先我一步飞入斑竹簇拥的柴院
被城市借走多年
我与乡村重修旧好
用稍微变腔的调门喊一声我回来了
矮桑、土坝、泥墙、磨子和笕水缸
这些亲戚朋友都来向我朝贺
老木墩上坐着的旧事
依然是一副青葱样子
剁猪草的弯刀，虽然锈蚀斑斑
那记忆犹新的味道钻进鼻孔
我成了四言八句里的一声坏笑
照过我臂膀的太阳还认得我
先照我身上风尘，再照我脸上沧桑
时候正好，旧邻围坐
我们扯南山盖北网
把昨天今天和明天，讲得溜溜圆
承诺：本稿件纯属本人创作，甘愿承担一切责任
徐作仁，笔名，作人，1954年生，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在《诗刊》《星星诗刊》《中国好诗》《百年新诗2017精品选读》《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中国风》等刊物和书籍上发表过诗歌。著有诗集《坐在时间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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